红袍少年双掌一合,林露清持剑而立的身影,就此消失。
一身红衣,陡然升起一丛丛烈焰,朵朵盛放如花蕾。
顷刻间,有十几位黑衣刺客同时杀出,四面八方,宛如仍暴风所驱使的雪花。
红衣一振,吞天胸膛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他整个人也变得虚幻,随着漩涡一同旋转,在这一刹那,无论是兵器,法器,还是原本杀气腾腾的杀手,都像是不小心落入漩涡的蚂蚁,任凭怎么努力,都无法逃离。
眨眼间,已经有三十个杀手被那股可怕吸引力,吸引到其中不见踪迹。
漩涡散去,红衣少年的身影重新清晰,只是那群杀手已经不见踪迹。
「噗......」少年口中吐出一物,皱了皱眉,然后冲那群呆立在雨水中的人,冷冷一笑。
地上的那个东西,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有眼力好的人定睛一看,立即吓得脊背发凉。被吞天吐出之物,竟然是一块兵器的碎片,也就是说,刚才那群人,全被那个少年吃掉了。
双脚重重一踏,将脚下泥土砸出一个小坑,吞天身形似箭一闪而至,双手化作阴影一般的黑色指爪,杀入阵中。
飞剑见微,缕缕钻入他认七窍,又像是茁壮成长的大树,从人的身躯之中长出。
吞天挥动指爪,宛如月夜下挥舞镰刀的鬼魅,所到之处,杀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鲜血横流,残值满地。
吞天一爪子洞穿一个杀手的胸膛,结果那名武夫竟然在将死之际,愣是用手中之剑,用力一划。
陈坛静尖叫一声,整个人都在发抖。
吞天摇了摇头,原本被锋利的剑刃划出的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吞天死死握住那颗心脏,那人口中一直在呕出鲜血,吞天凑近一步,一把抓住那张黑色鬼面,猛地扯下。
面具下,是一张沧桑的脸,布满细小的胡茬,还有皱纹,脸色因为严重的失血,变得无比惨白,这人如果不是在这场血腥的雨夜中,拿着一把杀人的屠刀,或许会让人以为只是一个路边的寻常老农?小贩。
「是你啊。」吞天一愣,脱口而出。
不仅是周遭的人不明白,就连门槛处的陈洞幽和陈坛静,都是一头雾水,他认识那个杀手?
砰然一声,杀手胸前炸开一道血花,吞天迅速抽回手臂,任凭那个失去生息的尸体倒在盈满雨水的地上。
也就是这一转身的功夫,又有数十把尖刀,刺入吞天的身躯中央。
不见鲜血,少年表情淡然,仿佛这一身的伤痛与他无关,那十几个刺客,将其团团围住,紧握兵器骤然发力,但就算身体被人扎成了筛子,少年就是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
陈洞幽眼看就要冲出客栈,却被吞天一声呵斥道:「别过来,我没问题,保护好夏泽和陈坛静。」
话语平淡,这是吞天说话最利索的一次,也是陈洞幽觉得他最陌生的一次,他一跺脚,只得退回屋檐。
吞天略微一动,只是微微抬起手,那十几名刺客顿时如临大敌,纷纷卯足了劲想要用手中利器了结他。吞天只是伸出手,抓住了眼前之人的面具,将其揭下,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那张稚嫩的脸,惶恐不安,仿佛隐藏许久的秘密被人公之于众。
眼前的杀手是个少年,他慌张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一剑刺入吞天的胸膛,然后猛然抬头,结果吞天连眼睛都未眨一下,甚至在看着他笑。
吞天伸出手,像是要拥抱他,可锋利的指爪却贯穿了那个杀手的胸膛,将那个少年高高举起。
少年一边疼得流泪,发抖,一边从口中吐出鲜血,颤抖着哀求道:「求
......求你......放过我,我是好人......」
「你是好人,这世上就没好人了。」吞天眯眼笑道。
下一刻,那道漩涡再次浮现,周遭之人见势不好,扔下手中兵器就要逃之夭夭,结果那个霸道的不能再霸道的漩涡,竟然将三丈内的雨水都一同吸入。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离那个漩涡,空空荡荡,无人生还。等到吞天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内,他的身形仿佛矮了几分,吞天踏出一步,感觉到脑海中那股萦绕不去的眩晕之后,略微向后一步。
飞剑见微,在这一会的功夫,已经诛杀了近百人,此刻它正在一名老者的皮肉下,掌骨中,疯狂的蠕动,转眼又开出一束缭乱的枝丫。
那名老者强忍着剧痛,随手一翻,祭出一张锁剑符,刚要将那把飞剑锁入符箓中,结果见微在那一刹车,变得细小如牛毛,嗖的一下钻入老者眉心。
地上多了一句冰冷尸体,飞剑从额头伤患处钻出,结果下一刻便有人捡起那一张湿透了的锁剑符冲上前来。
飞剑一晃而过,将那张黄色符纸一分为二,但是还未等它再次使出那个大小自如的神通,它的周身便出现了一个宛如鸟笼一般的禁锢,将其锁在其中。
人群开始迸发出张狂的笑声,甚至有胆大者,将那个「鸟笼」扔到地上,踢来踢去。
吞天望见这一幕,撇了撇嘴,却没有贸然上前相救,尽管他和那把飞剑,都等以一敌百,但是这伙贼人的数量仍旧在不断的攀升。
而且仍旧在不断的逼近这一所客栈,只要一直维持这个躯体,他就不能使出全力,但是一旦现出了大妖真身,这一片街道,恐怕都会遭到波及毁于一旦。
「可以了。」林露清的声音,如干天之慈雨,在吞天耳边响起。
吞天点点头,双袖飘摇,少女身形逐渐清晰,须臾间自那婀娜身影之上迸发而出的雄浑剑气,竟然让漫天大雨,呈现出倒飞而上的趋势。
吞天猛然退回屋檐下,在陈洞幽和陈坛静震惊的眼神之中,渐渐变回了原来的那个红袍小男孩。
「屯田......你还好吗......」陈坛静心里有些发慌,小心翼翼的问道。
陈洞幽使劲扯了扯陈坛静衣袖,示意她不要多事。
「我很好啊,干嘛这么问?」吞天转过头,满脸疑问。
陈坛静和陈洞幽都松了口气,这小子倒是正常了,只不过怎么感觉,不傻了?一点都不像那个只要有冰糖葫芦,就呵呵傻乐的傻小子。
「你不帮林姐姐,真的没事吗?他们有那么多的人。」陈坛静担忧道。
吞天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要是走得再慢些,恐怕她会连我一起砍了。」
此言一出,陈洞幽和陈坛静都有些难以置信。
少女站在大雨中央,但是连一片衣角都未曾被雨水沾湿,如果三人像那群杀手一样站在林露清对面,就能看到那一双金色的眼眸,如同冰冷转眼的神明之眼。
不知何时,巍然不动的少女,如梦如幻,如电如影,明明林露清只是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所有的杀手,在那一刹那都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他们杀来。
有个杀手觉察到胸前一凉,结果脸上的面具就这么平整的滑落,眼前一脸冷漠的少女缓缓收剑归鞘。鲜血,疼痛在那一刹那齐齐绽放,若无前两者,他甚至会怀疑眼前的一切仅仅是一场大梦,然后他就倒在地上,安静死去。
不仅仅是他,街面上,超过五百人,齐刷刷倒下,临死前都是那般满脸错愕,可明明少女只是站在原地轻轻挥了一次剑。
那一刹那,亦真亦假,甚至能够嗅到少女发尾那股好
闻的兰麝清香,身外化身?
一剑了结近五百人,此刻在场之人恐怕不会有人再怀疑这个少女是位剑修,更令人恐惧的是,她还来自处事一向雷厉风行的天澜山。
林露清再一次挥剑之际,已经有无数战意暴退的杀手,转身而逃,可在这想要逃遁的一千人眼中,身前都出现了一位持剑而立的清冷少女,宛如肃杀的神明。
林露清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捧着那把浮萍草,竟然有雨滴能够穿透那一层剑气,落在剑锋之上,少女一手亮起白光,轻抚这剑锋。
客栈内的掌柜王萍,还有他的伙计们,看向那群神态癫狂的人,人人面露惊恐,不分敌我的挥动手中利器兵刃,也不管周遭是谁,将所有保命的术法神通,一并祭出,像是在和什么无形的怪物死斗。
林露清终于再次挥出一剑,这一次,即便隔着漫天雨丝,陈洞幽等人都看到了那无形的一剑,而街道上的杀手们,此刻浑然不觉,仍旧在和那个假想的敌人死战到底。
雨停了。
阴云依旧,但是这场大雨像是被一位远古的神灵,无上威严硬生生镇退。
眼前的一幕,一定会深深烙印在围观之人的心中。街道上,横七竖八躺倒好几百人,人人胸膛上都有一道夸张的伤口,但是不见有鲜血流出,诡异的是,每一个死于剑下的人,脸上的神情迥然不同,有的保持着满脸狰狞笑意,有的则是在哭泣哀嚎,有的则是惊恐。
剑术有名,众生相。
所有的人,都死在了这一剑下,但是少女好像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蓦然转身,看向客栈内的所有人,眼神冰冷,像是一条冰冷的蛇在凝视着自己的猎物,或者说,是一位神明在俯视渺小的蝼蚁。
「糟了!」吞天率先反应过来,双袖一振,将愣在原地的几人,甩到客栈之内。
陈洞幽一把抱住陈坛静向后倒去,王萍和那两个伙计则是完全不知是什么情况,便被一股劲力甩飞。
与此同时吞天已然杀出客栈,气息蒸腾,他要抢在林露清真正斩出那一剑之前,将她打倒,至于事后夏泽怪罪什么的,他已经顾不上了,能不能阻止林露清,是一回事,可如果没能阻止她,就意味着所有人都要死。
但林露清的一剑,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吞天眼前一晃,明明她还在原地不动,但是竟然有一道与之一模一样的身影,一剑刺出。
原先落脚处,陡然浮现出一道漩涡,结果硬撼上那一剑之后,漩涡竟然一分为二,然后散成四处乱流的灵气,而在其中,有一道红色身影,闷哼一声,倒飞而出,重重砸落在客栈门槛之上。
「屯田!」陈坛静快步走上前,焦急的想要检查吞天的伤势。
结果吞天一把推开她,再度冲了出去,在他胸膛上,有一道剑气,像是铁锅上的躁动热油,仍旧在不断的侵蚀他的身躯,愈合他伤口的灵气,与之抗衡竟然不敌,透过那个伤口能看到一颗不断跳动着的心脏。
吞天头一回感觉到濒临死亡的危机,先前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死了,而与他息息相关的夏泽,也受到牵连,早知道林露清耗费那么长时间祭出的是这样恐怖的一招,他还不如干脆直接现出真身。
吞天深吸一口气,就要放出真身,但是林露清显然比她更快一步,那身影如风吹烁灭之烛,剑光所向,显然是要斩下吞天头颅。
不过下一刻,那个荡如白虹的身影,不知是何缘由,如同风中流沙,一点点散去,远处那个陌生的林露清突然停下脚步。
吞天身旁有一人,他抬起头,先是无比的欣喜,然后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
身旁少年,相貌与夏泽如出一辙,只是穿着一件布满星辉的衣袍,衣袍中的星斗,还在不停流转
,他满脸笑意,朝远处的林露清道一句:「好了,够了。」
那个如同神明一般的林露清,一听这话,眼中的冰冷,冰雪消融一般,连同眼中的辉光一同散去,身子一歪,眼看要倒在地上。
那个陌生的夏泽,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将林露清一把抱在怀里,一步步向着吞天走来。
「心神出鞘?」吞天狐疑道。
妖族不同于寻常人,对于人心善念,恶念的感知,要灵敏得多,因此常常出现化形妖物走到路上,向人取经如何做人。眼前的夏泽让他感觉不到杀意,但是也不意味着眼前之人,对他毫无威胁,这个夏泽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夏泽。
「是心神出鞘,所以放心。」那人笑道。
吞天只是接触他眼眸的那一刹那,就仿佛是被人冻僵了一般,一动也不动,这人会读心,而且那一双眼眸像是能够看穿一切,万般皆明。而且找不出任何一个词,能够描绘出他的相貌,就好像他站在那里,他就是人世间,天上地上,唯一的主宰。
沉睡的林露清,被他一把放在吞天手中,这时吞天才从怔怔出神里走出,只见那个人的样子,在一点点消融,变成他熟知的那个夏泽,但是那一双眼眸仿佛还是那个人在看着他。
「要努力的吃啊,就像一万年前一样,吃掉所有。」
吞天死命的捂住脑袋,去抵抗那宛如洪钟一般的箴言。
客栈内,一枚方印猛然砸出,就好似一道流星,眼看就要砸破那个人的面门,结果却不知为何,牢牢的悬停在他的面前,最后那点气息,也荡然无存了。
但是先前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一幕幕,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故事,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夏泽默默走到吞天的身边,揉了揉吞天的脑袋,眼神温柔笑道:「做的很好哦。」
吞天突然感觉到有一股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哭着抱住了夏泽。
「没事没事......」夏泽抱着他的脑袋,轻声安抚道。
最后吞天就这么一点点的融入了夏泽身体,夏泽抱起昏迷的林露清,走上楼上的一间客房,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褥,然后走出屋外。
陈坛静和陈洞幽早已等在屋外,她忍不住急切的问道:「公子,屯田和林姐姐他们......」
夏泽忍不住捏了捏这两个小家伙的脸蛋,笑道:「吞天受了点伤,要在我气府内修养一阵,并无大碍,至于你们的林姐姐,只是力竭昏过去了,应该过一会就会醒过来了,你们不用担心。」
两个小童这才松了一口气。
客栈掌柜王萍,原本见识了这样血腥恐怖的场面,心中满是不安,但是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就不知怎么忽然心安下来了,他凑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公子,发生了这样的事,唯恐那伙贼人报复,还会不断的派出追兵,我看你们稍作歇息之后,还是尽快逃命吧,只要稍作打扮易容,不走那些大道,该换那些通幽小径,他们应该就抓不到你们了。」
夏泽还没开口,那位掌柜忽然像是赧颜不已,连忙摆手道:「公子别误会,我不是担心那会贼人报复你们,会牵连小店,我......」
夏泽粲然笑道:「自然不会,掌柜的和几位小哥能够仗义出手,将个人生死抛之脑后,我佩服还来不及呢。」
王萍和那几个伙计,立时欣喜若狂,一辈子能有几次像今日这样,锄强扶弱呢。
只是下一刻,夏泽的话语就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这样的善事要少作,江湖里有好人有恶人,有的时候好人未必都是强者,就算是想要保护同样是好人的好人,也会有有心无力的时候,所以保护自己,好好活着比什么都
重要,怕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王萍和那两个伙计重重点头,细品夏泽所说的话。
那位老武夫,已经醒过来了,快步从楼上走下,走到夏泽身前,眼看就要拜倒在地。
夏泽苦笑道:「你要是再晕一次,我可没法子救你了啊。」
老武夫满脸通红,结果少年拉来一张椅子,让他一同坐下,开始饮酒。
「老朽姓陆,名叫东溪,今日大仇得报,全仰仗公子神威,可老朽没用,害得公子被那伙贼人追杀,老朽有愧。陆东溪老泪纵横,捧着酒碗的手微微颤抖。」
夏泽拿起酒碗与他一碰,然后大口饮酒。
酒水已经不在温热,但是对于喝惯了凉酒的夏泽来说,已经没有了必要了。
「老人家之后有何打算?」夏泽放下空荡荡的酒碗,盯着陆东溪的眼睛。
这位常年累月苦练剑法,一心只为复仇的老人,一听这话,不知怎的就呆住了,那一股被夏泽用体内拳意勉强支撑起来的精气神,剑意,如室内倾倒之瓶,碎的一塌糊涂。
「为什么活着......」老人仰望着头顶,喃喃道。
是啊,这么多年,每一次暗中调查,每一次豁出性命蛰伏暗杀这帮畜牲,每一次挥剑练剑,每一次被溃烂的窍穴气府疼痛折磨的生不如死,他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害怕死,害怕自己死的不甘,所以他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就好像拿着一把刀架在天老爷的脖子上,哭着求他再给自己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好了。
所以在他的计划里,他本就该是会失败,会在某一次里身死的,但是今日大仇得报,还报的如此的畅快,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事实上如果没有夏泽舍命相救,这一次过后殒命,便是他的结局。
那些记忆中的亲人,朋友都死了,好像就这么死掉,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想请老人家答应我一件事。」夏泽说道。
陆东溪一听这话,无比诚恳的说道:「恩人请将,只是您吩咐的,我陆东溪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要办到。」
夏泽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让老人家好好活着,因为有一门剑法,我始终找寻不到法门,所以恳请老人家帮我研究研究,不管多少年,有朝一日若是能练成此招,传授与我,也算是帮了我一件大忙。」
「剑法,这......好吧,只要是恩公所托,老朽就算是花费十年二十年,也一定会一直钻研。」
夏泽一手搭在老人肩上,眼眸光华微转,顷刻间,一招一式像是扑火之蛾,飞入老人眼中,这便是孟灯舟传与他的天问。
老人用一个谎言欺骗了自己很多年,好让自己实现报仇的愿望。今日夏泽用另一个谎言,去骗他好好的活下去。
这桩因果,本来应该是他来扛的,结果莫名巧妙被陆东溪扛下来,但是又被林露清接下了。
心湖内,涟漪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