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王三靠近,高陇才得以窥见其真容,魁梧的身躯上,自然浮现一件蓝色甲胄,每一片甲鳞上都燃烧着霞光般的火焰,宛如舒展羽毛的彩雀。左手一把灵官剑,血气犹腥,右手攥着某个倒霉鬼的头颅。
那粗糙的脸庞略显狰狞,当他整个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那仿佛将人压得粉身碎骨的山岳重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偏偏这人的嗓音又醇厚清澈如清泉流水。
高陇正犹豫要如何与这尊杀神一般的高人开口攀谈,那人忽然眉头微皱,一手扶额,晃了晃脑袋,然后迅速向着高陇抛出一袋东西。
高陇诚惶诚恐的接住,迟疑道:「前辈,这是何物......」
王三晃了晃脑袋闭目养神,轻轻揉着太阳穴,嗓音开始慢慢变得粗犷:「那小子要在洞京小住一些时日,有可能会大量的损耗金缕江的灵气......这是早些年随手打杀的一些yin祠野嗣的野神金身碎片,就算做是对你的补偿,动用你的莲花水韵的口诀把它炼化,对你大有好处......」
高陇顿时如坐针毡,难怪他觉得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能够将那一点金身残片攒到如今这个程度,随手打杀?死的野神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吧。
他惶恐道:「前辈,夏泽是我的恩人,他要是要用金缕江的水运灵气,直接拿便是,不用如此......」
「让你拿你就拿......」王三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
「是!多谢前辈!高陇一定铭记在心。」
眼前男人身上的鳞甲和灵官剑骤然消散,最后化作一个魁梧的粗糙男人,痛苦的捂着脑袋,轻轻低语。
高陇怔住了,王三此时的样子,就像是怪石嶙峋的山岗上长满了杂草,然后一片星火点燃了所有,烈焰燎原。
顷刻间,所有在那场大战中损毁的山石江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天地大道,强行扭转。
天地间霞光闪烁,空灵之声响彻。高陇抬头望去,粉碎的山石,和四散的江水,相互交错,尘归尘,土归土。
如同砌墙堆瓦一样,最后一草一木,恢复如初,凌乱的山峰江水寂静的像是从未发生过这场大战。
高陇怔在原地,心中有了答案,眼前之人是远古神灵,能够以此等神力扭转光阴的,一定是某位远古神灵。
他早些年就听闻,万年前那场天地共主散道,远在天外天的神灵,为了不在末法时代神魂消散,大道断折,纷纷转世寻求一线生机。因此这九州之上,有许多神道继承者,他们或许前几世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却因为天资被远古神灵的神格垂青。
然后纷纷以找寻某个一为目的,万年之后,重新登天。
而王三肯定不仅仅是得到远古神灵垂青那么简单,他的存在,或许就是远古神灵。
须臾间,整整十六人,十六位大齐封禅的山水神灵,因为光阴倒转,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喘。
他们不知为何,原本破碎的水府山岳,竟奇迹般的恢复了,就连那五个被他随手打杀的山神水神,也死而复生,眼神呆滞,恍若痴呆。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是落在那位神仙爷手里就未必了,毕竟就在刚刚,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主张群起而攻之,将他打杀的。
「除了我身边的这位少年,你们所有人,各自剥除一片金身交于我。」王三声若洪钟,嗓音里再没了此前的儒雅随和,对着脚底下的十几位山水神灵发号施令。
此话一出,在场的山水神灵们,脸色像是吃了屎一般难看,但是一番细细思量,割块肉总比丢了性命强。
当即有人强忍心头巨痛,强行剥下一片带血金身,颤颤巍巍的奉上。
那两位此前最早死
于金身炸裂的山水神灵,甚至第一时间响应,低着头将手中残片奉上,而且金身碎片之大,要超乎常人,似乎是真的怕了。
王三轻轻一挥袖,那几片金色碎片就此消失不见。
几位山水神灵,连忙下拜,王三刚要转身化虹离去,却又迅速回过头身狞笑道:「他奶奶的,我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愚蠢之人,敢在我面前搞这些小动作。」
高陇,甚至是那十几位山水神灵,面面相觑,诚惶诚恐,不知是哪里触怒了这位神仙爷爷。
在场的唯有山神焦郁,眼神躲闪,缩在人群后边默不作声。
但是渐渐的,一股无形的霸道气劲,将他整个人死死禁锢,最后被挟持到王三身前,一身骨头噼啪作响。
他满脸泪花的,痛苦哀求道:「上仙饶命,实在是你先前先动手打碎我的山岳,小的担心上仙去而复返,来来去去......」
高陇一头雾水,似懂非懂,看这意思这家伙貌似是暗中以某种手段算计了王三?
在场的一众山水神灵,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心已经在暗暗幸灾乐祸,正如王三所说,太蠢了,在见识了王三通天的雷霆手段之后,还敢这样算计他,这不是找死吗?
王三狞笑着,从掌心飘出一片金身碎片,细看之下,有几率紫色烟气飘出。
「表面上,你这金身碎片比其他人都大,但是你狡猾得很啊,在这其中下入了某种恶毒的咒文,若是他日有人将其炼化,你便会趁机将一枚神识种入他人心神,生根发芽,甚至是夺舍,你说,我怎么饶你?」王三身上,彻底没了那点儒雅随和,或者说他现在是王二。
焦郁身上开始亮起耀眼的红色光芒,他神情痛苦,想要参加却发不出声响。
接下来他看到了更让他心碎的一幕,他所执掌的那座大山,被一股无形的天威,硬生生砸的下沉了十丈。
不仅是他,除了高陇以外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所执掌的水域山川,要么江水凝结,要么山势下沉。
原本王二是以秘法将他们的山水洞府,存在的某些瑕疵拔出,那些山水神灵心照不宣,却没有公之于众。
「提醒你们一下,我们上五境之人,是能够听见心声的,你们那点蝇头苟利小算盘,我洞若观火。」王二冷笑一声,一指置于唇前。
「你有三分修持,我有七分感应。」
这片山川,有几座还算雄伟的俊峰,彻底不见踪迹,而在它们本该身处的位置,杂草丛生,一片荒凉缭乱。
包括焦郁在内的,五位私下里动了歪心思的山水神灵,神人尸坐,又像是没有感情的傀儡,神情木然一动也不动。
王二手中攥着一圈光晕,正是方才施展的拘神法,他叹了口气,转头对高陇说道:「你只管潜心修行,这几位山神水神心术不正,我暂且以拘神术将他们带在身边打熬心性,大齐那边不会为难你的。」
高陇点了点头,许多求情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他自己也知道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没有给高陇拜别的机会,魁梧汉子就此化虹而起,不知去向何处。
高陇心中五味杂陈,穿透望向身后几人,眼光所及之处,先前还对他口服心不服的几人,眼神中充满谄媚神色,就差没点头哈腰了。
高陇逐渐回味过来,甚至是控制不住的在想,哪位前辈几番波折,说不定是顺道帮他立了一次威。
王二降下云头,滚落在一处山脊之上,蓦然间一股罡气将这片天地隔绝,无论是山水神灵,还是鱼虫鸟兽,都休想窥见他狼狈的一幕。
他整个身躯撞在山岗的巨石上,装的巨石粉碎如泥,他鲜血如注。
两股截
然不同的声音,在这个男人的脑海中响起,嘈杂不堪。
他疯狂的捶打自己的脑袋,厉声咆哮。
粗犷的男人破口大骂,言语粗鄙不堪,像是要把身体中的另一个人祖宗十八代都给气活过来。
从始至终,那个儒雅随和的男人,在脑海中也不恼怒,好声好气,语重心长。
但这更是助长了汉子粗犷的气焰,骂声愈发恶毒,最后那儒雅男人终究是有些气氛,讥讽道:「护道?护什么道?我就是你的道。」
王二身上,不再有那一道道残影,呈现出合二为一之势。
就在这时,满脸泪水的魁梧汉子,忽然开始在郑重念起某位故人的名字,那位喋喋不休的儒雅男人,忽然顿住,最后沉默不语。
天地不再隔绝,雨过初晴,有个男人倒在山岗上嚎啕大哭。
王二一去三日,不见踪影,练拳之事自然是搁置下来了。
这几日,夏泽每天清晨都会到大齐洞京的金缕江某一截江水边上溜达。
紫气东来,大日初升。
夏泽盘坐在岸边,口中轻轻呢喃某个炼化水运的口诀,每到这个时候,江水潮声就会格外的嘈杂。
青色的雾气从江面上飘出,最后慢慢聚拢,凝结成千百条青色丝线,最后收束到夏泽穿着的那件青色长袍袖袍中。
江面上一片嘈杂,似乎是有一场大雨落下,青色的水珠砸落江面。
凝练出的水运,一半取走,一半归还金缕江,这是夏泽雷打不动的规矩。不是他不想全拿走,只是当着大齐皇帝的面,如此这般不客气,就像是当着人的面打开箱子把人的棺材本拿走,堂而皇之的走掉,有些太不尊重人啊,
「公子,你回来了?」陈洞幽将手中柴火放下,刚好看家夏泽从门外走进来。
夏泽点点头,笑道:「出去转转,准备开始打铁。」
陈洞幽咽了口唾沫,这就又要开始。
只见夏泽心念一动,炉火旋即燃起,他随手一丢,百十颗灵气盎然的神仙钱,被他随手丢进炉火内。
夏泽眼都未眨一下,脸被炉火映照得通红。
陈洞幽一阵肉疼,三天了,每天夏泽都是这样,往里边丢一大把神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