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婿嬴无忌,拜见岳父大人!”
虽然有些突然,但重黎殿本来稍显肃杀的气氛,陡然之间轻松了许多。
赵暨瞅着嬴无忌,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眼神中的喜色是掩盖不住的。
他忍不住问道:“刚才你主动暴露烈火掌法,就不怕魏韩两家报复你?”
“一说这个就来气!”
嬴无忌骂骂咧咧道:“以前我没惹他们,他们都想置我于死地,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能好好恶心他们一下?何况我马上就会成为王室的驸马,想必岳父大人也不会放任他们欺负我!”
赵暨也没想着在婚事上那他打趣,毕竟自己这个未来女婿已经拿出姿态了,知道王室主持变法,定然会激化与世家的矛盾,所以干脆自爆,彻底跟王室站到一条船上。
年轻人都拿出诚意了,自己这老人又岂能扭扭捏捏。
他笑了笑说道:“说吧!看上孤哪个女儿了?”
嬴无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不管我看上您哪个女儿,您都愿意把她嫁给我么?”
赵暨略微思忖了一下,点头道:“那是当然!”
老实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内心忐忑了一下。
毕竟赵宁也是自己的女儿。
可是想想,赵宁的秘密,只有自己真正的心腹才知道,断不会出任何岔子。
嬴无忌不可能知道。
如果现在在这个问题上打哈哈,怕是显得不真诚了。
赵暨所图,乃是历代黎王都完成不了的夙愿,又怎么允许这一点出现裂痕?
嬴无忌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当即说道:“我听闻咱们嬴姓赵氏,祖传有一种血誓,要不您发个毒誓?”
赵宁:“???”
赵暨:“???”
眼见赵暨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
赵宁赶紧扯住嬴无忌的手腕:“嬴兄使不得,哪有第一天见岳父,就让岳父发毒誓的?”
嬴无忌咧了咧嘴,赶紧拱手道:“岳父大人莫生气,小子这要求虽然有些过分,但岳父大人应该也能看出小子的诚意,如今不仅主动远离了母国王位,更是开罪了黎国两大家族。
小子心眼虽然小,但心肠很好,所以只能先小人后君子。
嬴姓血誓虽然严苛,但知道不不违背誓言,便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要岳父大人承诺给小子一份保障,小子同样能立下血誓,只要赵氏不负小子,小子必定全心全意辅左太子殿下实现历代黎王渴求百年之夙愿。”
一番话,虽然有些地方不中听,但却无比坦诚。
况且誓言只涉及嫁女,倒也不算过分。
赵暨这才脸色稍缓,微微瞪了嬴无忌一眼,便并指一划,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凭空飘起,凝聚成浑圆的血珠,旋即又亮起琥珀色的光芒。
光芒笼罩之下,赵暨按照嬴无忌的说法,立下了誓言。
赵氏的血誓的确如此,论迹不论心,只要不背弃誓言,就不会有任何影响。
“岳父大人敞亮!”
嬴无忌笑了笑,便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同样立下了血誓:“从今往后,我嬴无忌便是黎王赵暨之驸马,必定竭力辅左太子赵宁,根除世家之顽疾!”
立完誓后,血珠消散,化作一道血光融入到心脏之中。
只要违背誓言,心脉就会顷刻崩毁,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两个人的誓言,都没有发得特别详细。
但是已经够了,老的同意嫁女,小的强调竭力,都是各自最想要的东西。
嬴无忌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旋即好奇道:“对了!太子殿下呢?咱们两家这么大的事,太子这位小舅子还是大舅子,居然不在场?”
赵暨随口说道:“宁儿闭关了,他精气皆已经突破十三层,准备冲击一品灵胎,最近都不会出关了!”
“原来如此!”
嬴无忌有些惊叹:“没想到殿下整日忙于政务,修为居然也如此精湛,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几个年轻人能比得过他!”
听到这话,赵暨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着小子的模样,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宁儿的秘密。
如此便好!
赵宁也终于把微微提起的心放了下去,她刚才也有点自我怀疑,感觉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某个举动,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
赵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说你想娶孤哪个女儿,磨磨唧唧的,这点你可不如你爹!”
嬴无忌攥着手,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您能让您未出阁的女儿都出来一趟,让我挑一……”
“放肆!”
赵暨怒瞪他一眼:“她们可都是一国公主,岂能像货物一样让你挑选?若你再无礼,休怪我家法伺候!”
虽然严厉,用词却也是“家法”。
嬴无忌也感觉自己有点飘,便说道:“要不……就选地位最高的公主?”
赵暨哼了一声:“我可不知道哪个地位最高!”
是了!
一个“赵凌”政治上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一个神秘公主,修炼天赋暴高。
就算让嬴无忌评比,也很难说出谁的地位最高。
老实说,他也有些难选。
而且看赵暨这举动,还是有种藏私的意思,若自己不拿出点真材实料,恐怕他还是会给自己打太极。
他笑着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便先不纠结这个问题,毕竟婚姻大事是两家的事情,我父王曾说一个月之内,就会派出大乾举足轻重之人来谈婚事,到时候再提也不迟。”
先把自己价值展现一波,然后乾国力量一出来牵制,自己当场画出想要娶的女子的画像。
就不怕自己这位岳父大人耍赖。
桀桀桀……
本公子真是一个天才。
赵暨点了点头:“如此也好!等会我就拟定诏书,将婚讯公之于众,至于究竟是哪个公主暂且不提,省得这一个月有人找你麻烦!”
“岳父大人敞亮!”
嬴无忌喜笑颜开。
赵暨白了他一眼:“我听宁儿说,你有一桩千万级别的大生意,可解中央财政困局?”
他对这桩生意,是真的感兴趣。
像乾国那样的战争机器,就算整体不富裕,中央财政都很难紧张,因为乾王几乎掌握了所有财权。
但黎国不一样,黎国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封地,这一片片封地,根本不可能把税收收全乎。
就连赵氏宗室也是如此。
因为宗室,不等于王室。
宗室跟王室利益重叠最大,却也有自己的利益所在,一旦王室的决策对宗室没有那么大,同样会遇到不少阻力。
至少在建造大黎学宫这件事情上,宗室内肯定有不少人反对。
王室直接敛财的手段很少,主要就是提高税收,但若是提高税收,吃得最饱的肯定不是王室,但挨骂最多的肯定是王室。
做生意的确是一个选择。
但什么生意能赚到千万两?
嬴无忌笑着点头:“的确有这么一桩生意!”
赵暨问道:“千万两?”
嬴无忌点头:“千万两!”
“真的么?孤不信!”
赵暨翘起了腿,感觉自己这个女婿在夸海口。
黎国大世家可不少,他们敛财的手段也不少,但却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靠一桩生意就能赚千万两。
赵宁虽然不想怀疑嬴无忌,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嬴兄!我们不是怀疑你生意做不成,只是咱们黎国每年在市场上流通的白银加起来才有多少,你一开口就是千万两,难道整个大黎什么都不买了,只照顾你的生意?”
嬴无忌笑道:“谁说我只做大黎的生意?”
这句话,倒是让父女俩沉默了一会。
如果这桩生意铺遍各国,并且都能做得火热,那千万两倒也不算海口。
但各国之间做生意,都会保护本国的产业,这当真能吃得开么?
嬴无忌看两人不信,便直接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陛下!赵兄!你们看看这玩意值多少钱?”
话说,,,版。】
赵暨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块乳白莹润的物什。
不由好奇地问道:“这是何物?”
“玉皂!你们可以把它当做,一种高级的皂荚!”
“皂荚?”
赵暨眉毛挑了挑,贵族人人注重仪容,若清洁用品好用,的确不愁销路。
先不说这物什清洁效果如何,只要说得过去,凭这白净的卖相,应该就能吸引不少人的青睐。
但说千万级别,还是有些太夸张了。
嬴无忌也不多哔哔,直接要来了一盆清水,还有一块五花肉。
双手对着五花肉就是一顿盘,搞得手心手背都油乎乎的,然后在地上一阵摸,弄到最后双手又脏又油。
这才沾了沾水,便打了打肥皂揉搓起来。
这下,父女俩神色终于严肃起来了。
如果这么脏都能快速清洁干净,那的确有些恐怖。
嬴无忌笑了笑,虽说自己做的肥皂,跟前世相比有些拉胯,但洗洗手还是没有问题的,前些天他闲的没啥事儿,闲余时间都在搞这个玩意儿。
仅仅片刻,他就洗好了。
把沫子洗掉,两只手异常白净。
殿内,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
赵暨深吸了一口气:“三个问题!”
嬴无忌笑道:“岳父大人请讲!”
“这个物什,造价几何?”
“就这么一块,不到两百文!”
赵暨:“……”
赵宁:“……”
他们父女俩都手握过王商大权,对于经商都有几分心得,怎能不清楚这个造价意味着什么。
提价!
疯狂提价!
只要那些贵族不知道成本,但凡消费得起,他们就肯定会买。
赵暨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平静:“产量呢?”
嬴无忌想了想黎国的畜牧业现状,笑道:“只要舍得投入人力物力,要多少产量,就有多少产量。”
赵暨:“……”
赵宁:“……”
巨量生产肯定是不划算的,只要生产到天下贵族一半左右的消耗量,就能达到最大的利益。
产量不受限制,真是天大的好事。
赵暨深吸了一口气:“第三个问题!百家盛会之后,大黎学宫就会立刻筹建,工期不等人,工款也等不了人!第一批工款花完之前,这部分订单就必须到位!
你小子歪点子很多,上次书局借罗偃之名,将自家书册搞得人尽皆知。
那你这次,准备利用谁的名义?”
嬴无忌笑道:“这次根本不用借谁的名义,您都说了百家盛会在即,如此盛会周王室肯定会派人来,盛会开始之前,肯定少不了秀秀周礼。
周礼那么繁琐,少不了清洁手面的环节吧?到时候给参加盛会之人,免费一人发放一小块,名声自然就打出去了。”
“妙极!”
赵暨再也不隐藏脸上的笑容,看向自己女婿的眼神也愈发慈祥。
洁面环节自然可以安排,但其实还能做得更过分,只要给周王室派来的人一些好处,直接把玉皂跟周礼绑定也未尝不可,到时这天下但凡正式场合,都得来一块玉皂。
这不得赚疯啊?
他抚须大笑:“如此甚好!等会你便把工艺拿给孤,百家盛会在即,参会的人可不少,得赶快……”
“不急!”
嬴无忌笑了笑:“百家盛会需要的玉皂,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至于工艺的事情也不用急,可以等到乾国主事人到了,跟婚事一起谈!”
毕竟赵暨只承诺了婚事。
虽说他已经打定跟黎王室在一条船上了,但船上分工不同,有船长有大副,也有他娘的随时能被踢下船喂鱼的小瘪三。
肥皂生意就是钱袋子,必须抓在自己的手上。
不然真特么成龙王赘婿了。
嬴无忌脑海中不由浮现了三年之后的场景。
自己被各种欺凌,赵暨给自己耳刮子,赵宁给自己耳刮子,老婆岳母全给自己耳刮子。然后自己凝聚绝品灵胎,百万乾军迎接大乾新王即位,自己歪嘴一笑:区区黎国,不待也罢!
想到这个场面,他的右嘴角就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赵暨深深地看他了一眼:“也罢!毕竟是两家人联姻,以后还要一起做生意,的确应该坐下好好谈谈。”
“是!父王!”
嬴无忌直接改口,这黎王在嫁女儿的事情上虽然有些藏私,但气度真的不是一般大。
他本来以为在工艺这件事儿上,自己还会被为难为难呢。
没想到赵暨一点为难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岳父好暖,我哭死。
赵暨笑骂一声:“你这小子,改口倒是快!”
“应该的!”
嬴无忌笑道:“现在叫父王,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他看着黎王脑袋上顶着的两个金色光球,还有好几个红色蓝色的技能球,特么的嘴都快笑裂了。
掌握两种神通的悟神境强者,距离入圣就只剩一步之遥。
而且还有这么多的天阶地阶的法术。
再加上刚才群臣的司马脸……
不管个人修为还是权力地位,这都是当之无愧的大腿,还不赶紧死死抱住等什么呢?
赵暨笑着摇头:“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说,就一并提了吧!”
“还真有!”
嬴无忌也不客气,这次他过来,就是为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联姻,另一件就是花婉秋。
这个不安定因素,一定要快快铲除。
他刚准备开口,门外就传来了太监通报的声音。
“陛下!罗相携新妇花婉秋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老态龙钟的罗偃,便与花婉秋携手一同进了偏殿。
“陛下!”
罗偃声音激动,看到赵暨,连媳妇都不顾了,快步走了过来,躬身便拜。
不曾想赵暨比他还激动,还没等他拜下,就扶住了他的胳膊,眼眶微红,有些动容道:“罗相不必多礼!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就老迈至此了!”
这君臣之情,看起来着实让人有些动容。
嬴无忌轻叹一口气,他并不认为这是演出来的,毕竟只要稍微了解一些过往的事情,就知道这对君臣是真的携手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赵暨之所以能放心闭关,将政务交给赵宁,也跟罗偃的中心扯不开关系。
他看不惯罗偃归看不惯。
但以臣子的标准评价罗偃,这点还真没得黑。
罗偃轻叹了一口气:“臣修炼资质平庸,难免显得老迈。陛下还是如此年富力强,我却……”
赵暨有些感慨:“罗相不必伤神!既然孤已出关,又岂能坐视你垂垂老去?何况你马上成婚,又岂能甘心拖着这一副老躯?你放心,孤修为精进不少,定能找到你衰老的原因,并且彻底根绝!”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扫了花婉秋几次,看得后者如芒在背。
罗偃神情一紧:“区区小事,不用劳烦陛下,臣下去调养调养便可。”
这些天,虽然花婉秋没有任何暴露的迹象。
但太子频繁试探他,已经让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只想将话题赶紧岔开。
“那怎么行?”
赵暨笑道:“大黎以后可还需要罗相操心呢?孤就算搜罗尽天下灵药,也得让罗相活到一百岁!”
“这,这……”
罗偃一时间有些慌,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老臣怕是不需要活那么长时间了!”
赵暨眉头一拧:“罗相这是何意?”
罗偃神色一正,郑重地拱了拱手道:“近日老臣与太子殿下交流颇多,虽然殿下尚未透露什么消息,但我看今日的情况,怕是要对各大世家动手了!
老臣认为,我大黎世家之弊,乃是沉疴旧疾,要么不治,要么就以勐药彻底根除!
魏韩两家野心勃勃,李家伺机而动,这病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自古变法,无不血流成河。
老臣行将就木,愿为大黎赴死!”
他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整个偏殿的气氛都有些沉默。
赵暨神色复杂:“罗相当真这么想?”
罗偃目光坚定:“老臣辅左陛下这么多年,老臣怎么想的,陛下难道不清楚?”
“唉……”
赵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罗偃拱手道:“陛下几日力挫魏韩两家,想必已经有了变法之策,若陛下信得过老臣,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赵暨点了点头:“既然罗相有心,那你我君臣便再联手一次。此次变法……”
“陛下!”
罗偃匆忙打断,神色古怪地看了嬴无忌一眼。
他的意思很明显,有外人在,不宜谈论变法的细节。
“嘁……”
嬴无忌切了一声,你们变法的初稿,我最少算个共同第一作者,你这个打下手的老头子,居然开始耍通讯作者的威风了?
赵暨笑了笑:“无妨!无忌不是外人。”
无忌?
不是外人?
罗偃愣了一下,怎么叫的这么亲热?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他有些犹豫:“陛下!这……”
赵暨笑道:“黎乾联姻在即,无忌愿携大宗生意来我大黎当驸马,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黎乾联姻?
大宗生意?
罗偃眼睛亮了亮,这可是好消息啊!
如此说来,那就真是自己人了。
他不由多看嬴无忌了一眼。
忽然,他眉头跳了下,下意识地说道:“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罗相请讲!”
得到赵暨肯定,罗偃反而有些犹豫了。
他的嘴张了又张,甚至开始挠起了稍显稀疏的头发,显得相当焦虑。
嬴无忌不由瞥他了一眼,不知道这个老东西想要搞什么飞机。
难道有关于花朝?
虽说这次公开审理,罗偃的表现在他这拉了不少好感,但他对罗偃的恶心,真没有消退多少。
如果他敢提出有关于花朝的无理要求,嬴无忌是真的会当场翻脸。
赵暨忍不住笑了笑:“罗相但说无妨!”
罗偃深吸了一口气,期期艾艾地说道:“公子无忌愿成我大黎驸马,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于情于理,公子无忌身居驸马之位,除了公主不能有任何别的妻妾,但老臣斗胆请求陛下,让,让……”
他说到半截,话有些说不出口,但还是强行把后半段话挤了出来:“请求陛下允许花朝嫁给公子无忌为妾!”
赵暨:“……”
赵宁:“……”
嬴无忌:“……”
老实说,他被这个要求干懵逼了。
这老东西昨天审理时是支棱起来了,但之前干的恶心事可不少,没少用腌臜手段逼花朝离开自己。
但现在,却请求赵暨允许花朝嫁给自己为妾?
他微微皱了皱眉:“相邦!你这是在打什么阴损主意?”
罗偃没有看嬴无忌,反倒是面色悲痛地看着赵暨:“陛下应当也清楚,老臣一生行事鲜有亏欠于人,但对于她们母女却……唉!
花朝这孩子命苦,因为老臣的原因,又留下了不少阴影,能遇见一个不讨厌的男子着实不已。
老臣以前觉得公子无忌朝不保夕,恐怕会拖累了她,所以使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
却不曾想,公子无忌竟愿为了花朝,主动投身险地,实在让老臣汗颜。
如今公子无忌成了自己人,乃是黎乾两国之幸事,只是我那女儿……
老臣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可花朝是老臣心中唯一的遗憾,若她过得不幸福,老臣怕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无比动情,浑浊的双眼之中,甚至泛起了眼泪。
赵暨听得也是神色有些复杂,他跟罗偃君臣多年,推心置腹过不止一次,自然清楚罗偃心中所想,花朝母女,恐怕是唯二能让他心中有愧的人吧。
驸马纳妾,说起来确实有损王室威严,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何况自己膝下的那些公主,本身也不是那么重要,委屈一下也没有什么。
关键是,只要同意这个要求,罗偃主持变法,应当就没有别的后顾之忧了。
他正准备点头,却见嬴无忌上前了一步。
“罗相未免太着急替花朝做决定了吧?”
嬴无忌看着罗偃微微句偻的模样,心中既好笑又生气:“罗相是不是觉得很了解花朝,这么要求便是成她的幸福?”
罗偃张了张嘴,又沉默了下去。
他当然是这么以为。
可他以前就以为自己很了解花朝,可每次做决定,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他咬了咬牙:“公子无忌难道不这么想?你舍命救花朝,想必也是……”
嬴无忌冷笑了一声:“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
罗偃呼吸一窒:“难道你不愿娶她?”
嬴无忌神色越来越冷:“在你眼里,对她好便是纳她为妾么?罗偃,你当初承诺纳花朝娘亲为妾的时候,是不是也感觉,自己已经为她们母女,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罗偃:“……”
嬴无忌:“那我问你,你说要纳她为妾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罗偃:“……”
什么反应?
差点拿剑戳我气管!
当时因为花朝母女的事情,他跟正妻吵得很凶,本来已经逼得正妻退了一步了,但把“纳妾”这个消息告诉花朝娘亲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冷眼相对。
“你根本不知道‘妾’这个字对花朝来说意味着什么!”
嬴无忌胸口有些闷,别说做妾了,花朝甚至连平妻都不可能做。
若作为朋友,知己,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亲人,花朝能对自己非常大度,但如果自己告诉她:花朝姐,我想娶你,但我可能渣你。
嬴无忌保证,花朝一定会当面给他表演一次,魔种是如何爆炸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他在跟花朝聊《鹿鼎记这个戏本的时候,花朝说很喜欢韦小宝这个角色,然后按着他的手,把除双儿以外的所有女主都改成了反派,然后一个一个杀掉时的模样。
罗偃喉咙动了动,俨然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花朝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如果你真想对她好……”
嬴无忌顿了顿,直接用手指向了花婉秋,声音变得无比冰冷:“就当着我和陛下的面,把这个为我教的歹人砍了!”
“什么!”
罗偃大惊失色,眼神之中满满都是恐慌和震惊。
他转头看了一眼赵暨,发现这个黎王陛下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他顿时感觉手脚冰凉,终于确定,这次赵暨特意让他带着新妇入宫,就是奔着花婉秋来的。
花婉秋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恐慌道:“为我教,什么是为我教?我,我不知道,不要杀我……”
她早上刚被嬴无忌骂了一顿,现在恐惧之意更甚。
赵暨并没有露出什么怒意,只是平静地看着罗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罗,讲讲吧!”
一声老罗,让罗偃怔了许久。
他神色有些挣扎,两人君臣之间私交莫逆,私下没有公务时,赵暨经常会称他老罗。
现在这么称呼,想必也是想把国法放在一边,给自己一个认错的机会,毕竟明面上,朝廷重臣是禁止与为我教有任何接触的。
罗偃沉默了许久:“陛下!老臣可以将事情全部讲出来,不会有丝毫保留,但……能不能让婉秋暂时回避一下?”
“嗯!”
赵暨点了点头,便叫来了几个宫女,把花婉秋带了出去。
花婉秋又是害怕又是茫然,离开偏殿的时候,回头望了好几眼。
这场景,看得嬴无忌一阵皱眉,怎么感觉……花婉秋的身份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
而且赵暨,好像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老臣有罪!”
罗偃直接跪了下来,脸上满是羞愧:“老臣私下接触为我教妖人,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赵暨躬身把他扶了起来:“有事就好好说事,就算要跪,也得先等我生气了再跪。先说事儿吧,详细一些,这花婉秋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能与当初的那人如此之像?”
“唉……”
罗偃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看了嬴无忌一眼:“我不知道你如何知道她跟为我教有关系,你可能以为她是为我教的人,但其实并非如此。”
嬴无忌不耐烦道:“别废话,直接说!”
罗偃神色凝重:“公子无忌,你可曾听闻这世上有一种神通,叫做丹青渡魂?”
“丹青渡魂!”
一旁很久没插话的赵宁忽然惊呼了一声。
“丹青渡魂……我说刚才那女子魂魄不全,不像活人,果然是它!”
赵暨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
嬴无忌皱了皱眉,他自认为也算有点见识,从资料中了解了不少神通,但这丹青渡魂他的确没听过。
“这是什么神通?”
“嬴兄不了解也算正常!”
赵宁情绪有些不平静,却还是强压惊季,缓缓解释道:“这神通上次出现,还是在商周之战时,如今已经成了禁忌秘闻,即便是在各国王室,也很少有人知道。”
嬴无忌恍然,商周之战的确是禁忌话题,自己只是一个质子,不了解也不奇怪。
赵宁继续说道:“相传在商周开战之前,东夷有一狂人问世,他自称九幽之主,执掌生灵轮回,以转世长生为饵,收拢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所以纣王才会派兵讨伐东夷。
后来才有人弄清,所谓轮回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此人的确领悟了一种神通,但这神通却不是让亡者带着记忆转生,而是以至亲之人之心头血为墨,以丹青妙术塑以肉身,如此诞生的新人,便能获得亡者的记忆,人格也与亡者极其相近。”
“这……”
嬴无忌也被这个诡异的神通吓到了,用心头血供养,难怪罗偃突然之间老得这么快。
他忍不住问道:“那这新人,与亡者究竟有没有关系?”
赵宁摇头道:“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嬴兄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假如用你的心头血,画出你们书局某个去世的伙计,这个伙计会认识书局的所有人,平时表现也别无二致,看起来跟真人别无二致。
但如果你把他送回乾国,他不可能找到回家的路,更不会认得出自己的妻儿。
因为嬴兄你只知道他是乾国人,家中有妻儿,却不知道他家住何处,更不知他妻儿长什么模样!”
嬴无忌恍然:“也就是这个新生者,只是心头血提供者记忆的投影,连一个人都不算!”
“是这样的不错!”
“那为什么还有人信?”
“因为心头血的提供者对亡者越了解,心头血的提供者越多,新生者就跟亡者越接近,甚至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那不是自己骗自己么?”
嬴无忌撇了撇嘴:“罗偃,怎么这么蠢的事情你都愿意做?”
罗偃神情有些恍忽,嘴唇蠕动了一下:“公子无忌,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幸去世的是花朝。现在出现一个人,她长相跟花朝一样,习惯跟花朝一样,任何方面都与花朝一样,甚至她对待任何人的态度都跟花朝一模一样,花朝怎么对待你,她也会怎么对待你,那她是花朝么?”
嬴无忌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感受到了这个问题的恐怖之处。
这特么是个哲学问题。
有点像前世一个问题:就是出现了一种瞬间传送的科技,原理是让你瞬间分解成粒子,然后让你的粒子排列信息数据化,光速传到另一个地方,再以相同的排列方式组装,就相当于你瞬间转移了,但这个人还是你么?
如果有人想这么传送嬴无忌,他指定是不愿意,感觉传过去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新生的人。
但换一种角度,人的身体本来就在不停地新陈代谢,等所有粒子都换一半,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已经不是你了?
如果两个人同时存在,尚且能强行辨别真伪。
但如果原本的人已经死了呢?
当新的人站在面前,曾经的至亲如何才能漠然无视她?
“不对!”
嬴无忌忽然反应过来:“刚才的花婉秋,明明就是一个二八少女,而且也没有以前的记忆,你特么在跟我鬼扯?”
罗偃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没有提供那么多心头血,只要……”
嬴无忌骂骂咧咧道:“没什么只要的!这人根本不能算是花婉秋,你自己蠢也就算了了,为什么要搞出这么一出,若是把花朝也拉入泥潭之中,她又该如何自处?”
罗偃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花朝讨厌我,她最在意的只有她娘亲。等我死的那天,我就会奉出所有的心头血,只要花朝再取出一点,婉秋就……”
“你能不能别逼逼了!”
“我只是想把她的娘亲还给她……”
“放你娘的狗臭屁!”
嬴无忌骂道:“你根本就不了解花婉秋,用你的心头血塑的新生者,可能是花婉秋么?还把花朝的娘亲还给她?你告诉我,如果这个花婉秋听到你要她做妾,她会愤然离去么?她会离开绛城独自谋生再也不见你么?
不会!甚至现在的她,了解到自己只是别人的替代品,都没有给你一耳光离开!
你当她是花婉秋,其实她根本不是,她只不过你这个恶臭下头男为了感动自己,幻想出来的产物!
你把她还给花朝?花朝可能开心么?她会开心么?
花朝是无辜的。
甚至连这个花婉秋也是无辜的。
只有你罗偃……你特么是真该死啊!”
罗偃:“……”
嬴无忌每骂他一句,他的脑袋就朝下面低一分。
等嬴无忌骂完,他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赵暨赵宁父女俩也听呆了,自家未来的姑爷,嘴可真毒啊,本来他们也被罗偃的那个问题问住了,却没想到嬴无忌每句话都切中了要害。
一番话下来,这个问题再也无可辩驳。
赵暨叹了一口气:“老罗,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嬴无忌哼了一声:“看罗相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恐怕不太清楚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来说一句公证客观的话,亡者就应该呆在棺材里,有些看似像人其实只是一种神通的产物,那就应该回归她本身的样子。”
话虽然带着一丝委婉,但杀人的意思无可辩驳。
老实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因为丹青渡魂的设定出来之后,花婉秋就不太可能是为我教的傀儡,而单单只是控制胁迫罗偃的工具。
所以说,她对花朝的善意,似乎并不是假的。
她对于罗偃
的意义。
就相当于死宅幻想出来的新垣结衣。
她本身并没有什么罪过。
但这种不安定因素,还是尽早销毁的好。
赵暨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罗偃有些慌了:“陛下……”
这下。
赵暨也有些怒了:“罗偃!你也曾是我大黎意志如钢的肱股之臣,只是一个丹青渡魂的骗局,就能将你变得如此软弱?孤原以为,区区为我教,也配蛊惑孤的丞相,想不到你在他们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臣惶恐!”
罗偃汗如雨下,却还是咬牙说道:“陛下!臣无知狂妄,居然托大接触为我教,陷入泥潭之后追悔莫及!但婉秋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我教意图以她的寿元控制老臣,但臣早已做好赴死准备!
上次接触,老臣已经换得她三年寿元。
故今日老臣特意请缨,变法之危局,老臣定活不过三年,不会再给为我教半分威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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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陛下能放她一条生路,老臣必将她禁足于府中,不再伤害任何人!
老臣之罪!
望能以死相报!
求陛下成全!”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被干沉默了。
难怪变法这种送人头的活,罗偃会抢着干,原来早已做好这种准备了。
嬴无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能说罗偃这人又蠢又鸡贼。
发现自己被诈骗以后,当即决定不活了。
我特么自己都不活了,你还怎么拿寿元威胁我?
四舍五入,约等于我白嫖一个亡妻手办!
这特么是真亡妻手办啊!
整件事情。
突出一个离谱!
罗偃见众人不说话,又重新拜下:“求陛下成全!”
赵暨深吸一口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的确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正准备点头,却又听到嬴无忌的声音。
“父王,我有一言!”
“说!”
“罗相做出的承诺,我也无可辩驳,若我再要求强杀相邦夫人,就显得我咄咄逼人了。但我希望罗相能答应我两个条件。”
罗偃赶紧说道:“驸马请讲!”
嬴无忌神色冷峻:“第一,罗相承诺的禁足,一定要严格执行!”
“自然!”
“第二,把真相告诉花婉秋,这件事上她比花朝还要可怜。告知她真相,让她知道她对花朝的好感,其实都是她的枷锁,省得她通过别的方式影响花朝。”
“……好!”
虽然有些艰难,但罗偃还是点了点头。
“我说完了!”
嬴无忌吐出了一口闷气,感觉轻松了许多。
等会回去,他也会把事情告诉花朝,今天他算是彻底弄清楚了,这个人就算长得再像她娘亲,内里也是截然相反的,只要解释清楚,就能帮花朝卸下所有负担。
以后永不相见,倒也能活得自在些。
赵暨笑了笑:“罗相!快起来吧!”
“多谢陛下!”
罗偃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赵暨看向他的目光温和了许多,但微微翘起的嘴角,却变得杀气凛然:“所以快给孤讲讲,为我教煞费苦心想要控制我大黎丞相,究竟有什么目的!”
放心,不会出现什么花朝把“花婉秋”当成亲娘,然后被反派各种伤害各种虐的狗血剧情。
另,后续剧情中,可以把花婉秋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只是一个单纯的可怜人,以及牵引出后期大主线的工具,不会黑化不会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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