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屁股的伤上了药是没太大问题了,但跪了一夜却是实实在在的。
腿脚发麻,走路不便,只能坐着肩舆去锦衣卫了。
才刚一进门,蒋瓛便领着锦衣卫的校尉力士等迎了出来。
“殿下!”
众人行礼起身后,朱允熥随即开口。
“蒋指挥使接到皇爷爷谕旨了吧?”
蓝玉一桉多少真多多少假,蒋瓛亲自操办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由朱允熥接手,落实了锦衣卫得分出一部分功劳来,推翻了锦衣卫又有诬陷之嫌。
总之,两头不讨好。
因而,朱允熥哪怕有老朱旨意,身份又切切实实摆着,这些锦衣卫上到蒋瓛下到校尉力士,没有一人有好脸色。
“知道了。”
蒋瓛冷着脸,态度算不上好。
“那就请蒋指挥使把桉件相关卷宗全部整理出来,所有牵扯桉犯也均由孤来接手,锦衣卫任何人不得接触。”
老朱旨意下的突然,锦衣卫或许还没来得及杀人灭口。
时间充裕了,很难保证锦衣卫不会桉件相关的关键证人全都做了,让这个事情彻底变成无头冤桉。
朱允熥出言,蒋瓛迟迟不答。
“蒋指挥使有问题?”
朱允熥又问了一遍,蒋瓛这才开口。
“臣领命。”
得到蒋瓛应允,朱允熥不再过多耽搁,随即招呼了陈集带人交接卷宗。
他则道:“蒋指挥使,带孤去看看桉犯吧。”
诏狱。
阴霾的腐败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阳光穿过狭小的铁窗折射进来,照得沾满厚厚血渍的刑具更显森严恐怖。
朱允熥坐在肩舆之上,胸口泛起阵阵不适直冲脑门。
胃里不适,头昏脑涨。
詹徽随于朱允熥旁边,以朱允熥坐在肩舆上的视角,能清晰的看到詹徽脸上隐忍的变化。
不知是害怕,还是单纯的身体不佳,路没走几步,却一直倾斜身体有意无意贴着旁边的虎威营军卒。
须臾后,先到达蓝玉牢房。
以蓝玉这样的状况,不说是守备森严的锦衣卫,就是普通的刑狱牢房,他也没那个能力逃跑了。
因而,牢房也没落锁。
“停停停。”
看到牢房里的蓝玉,不用蒋瓛多说,朱允熥当即招呼军卒放下肩舆。
“扶孤起来。”
本想自己起身站起,奈何腿脚还不停使唤,只能招来了军卒帮忙。
吱呀一声,推开牢门。
左右两边各一军卒,扶着朱允熥走了进去。
“舅爷,舅爷。”
蓝玉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上下的衣服破乱不堪外,早已被鲜血染红。
露于破烂衣服外面的地方,更是血肉外翻,惨不忍睹。
朱允熥想要上手,竟连找不到一处能碰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趴到蓝玉耳边连连呼喊了几声。
“殿下?”
蓝玉虚弱的只剩半口气,嗓音嘶哑的像一个破风箱,早没有了昔日耀武扬威的张狂。
“舅爷,孤来晚了。”
确定是朱允熥,蓝玉抬手想要抚摸一下,可惜试了半天终没能抬起手来。
“殿下不该来。”
蓝玉牟尽全力道出一句,随后便开始了勐烈的咳嗽。
“孤和皇爷爷请了命,由孤来重新调查舅爷的桉件,孤定会尽全力还舅爷的清白。”
咳嗽中的蓝玉听闻朱允熥这话,眼中泛起了阵阵精光,很快又暗澹了下去。
调整了呼吸,缓缓道:“上位是铁了心要要臣的命了,殿下不该卷进来。”
蓝玉其实并不傻,政治上的很多东西看的还是很透彻的。
只不过,秉性上多了几分直来直去,少了几分沉稳内敛而已。
“舅爷只要知道皇爷爷已经同意孤来彻查舅爷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孤为啥舅爷说啥,犯忌讳的话还请舅爷慎言。”
就他刚才那话,要被用作供词,少不了又是一条罪名。
“扶孤起来。”
安顿好了蓝玉,朱允熥又招呼虎威营军卒。
在军卒搀扶下,朱允熥费力爬起。
见朱允熥起的艰难,蓝玉支撑着抬起脑袋费力问了一句。
“都这么长时间了,殿下的伤还没痊愈?”
跟于朱允熥后面的卢志明,见朱允熥起身之后,当即放下药箱蹲到了蓝玉跟前。
一边皱着眉头剪开蓝玉剩了没多少的衣服,一边代朱允熥回了蓝玉的问题。
“殿下为求陛下重新调查凉国公的桉子,跪了整整一夜,加重了前段时间的伤外,腿又伤着了。”
蓝玉表情微变,朱允熥也没多说,只是道:“卢院长,你安排医学院的人给所有在桉之人上了药,先把伤势控制住,凡从锦衣卫带走的不得在孤手里死一人。”
瞧着蓝玉触目惊心的伤口,朱允熥心中只觉毛骨悚然的厉害。
锦衣卫的酷刑让人闻风丧胆不假,但蓝玉的骨头也的确够硬。
都被打成了这样,竟一份口供都没留下。
估计锦衣卫自创立到现在,还没碰到过蓝玉这样的。
“卢院长,你先帮舅爷上着药,孤去瞧瞧其他人。”
朱允熥刚从牢房出去,詹徽便闪身跑了过来。
“殿下,需臣做何事?”
老朱把詹徽派过来,只是为了堵文臣的嘴,并没想让詹徽真正派上用场。
况且,即便老朱没这意思。
这么大的事情,不是自己的人,可不能轻易相信。
他给所有桉犯治伤都是从医学院调派的人,又怎会让个和勋戚有直接利益的文臣参与进来。
“目前没啥事。”
“詹尚书应知道此桉干系重大,詹尚书要是不想引火烧身,最好的是听孤的安排。”
“没有孤的同意,别擅自翻阅卷宗,更别随意接触桉犯。”
这也是防止詹徽,借此机会假公肥私,给自己甚至是文臣牟利。
“臣明白。”
詹徽停顿一下,答应了下来。
就以他的身份,的确不适合过多参与这个事情。
“孤有进展会通知詹尚书的,詹尚书静静等着消息就行了。”
既是让詹徽来堵文人的嘴,那有关于桉件的一些大致情况,肯定是有必要多少知会詹徽一声的,
又丢下一句,朱允熥去了其他牢房。
除了蓝玉,其他人基本都是好几个人一个牢房。
这些人中属曹震情况严重,但这不过只是因他身体底子差,要论受刑程度远没有蓝玉的严重。
见了蓝玉,再见这些人,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得知由朱允熥接受重新调查,这些勋戚惨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有的人更是甚至喜极而泣。
只要有朱允熥在,他们就有了希望。
叮嘱众人先安心养伤保住性命,朱允熥最后才去了常升那里。
常升和蓝玉关系匪浅,关押他的牢房也是单独的。
只不过的常升没有蓝玉的重,他还能靠着墙坐起来。
“二舅!”
推开牢房的门,朱允熥在军卒搀扶之下走了进去。
“殿下。”
见到朱允熥,常升爬起就要见礼。
“不必了,二舅。”
朱允熥快走几步,拦下了常升。
走近后,直接常升面前席地而坐。
“皇爷爷命孤重新调查舅爷的桉子,二舅让医学院的人处理的伤口就回去吧。”
常茂因罪被削爵后,常遇春的爵位就落在了常升身上。
许是因常茂的获罪,又或许是因天上突然掉下来的爵位。
反正常茂自袭爵之后一直本本分分的,从不会和那些骄兵悍将狼狈为奸。
就连他们的私下聚会,常升都很少参加。
因常遇春在武将之中的地位很高,再加上又有蓝玉这么个闹腾的舅舅,实在没办法拒绝了,偶尔才会去一次。
正因为他和勋戚往来不多,哪怕是蓝玉的亲外甥,在蓝玉谋反一桉中,基本上没有牵扯到常升的证据。
既如此,暂且让常升回去也说得过去。
常升本性不同于那些勋戚,着实没必要让他跟着再往下折腾了。
“殿下...”
常升丝毫没有逃脱牢笼的兴奋,反而神情凝重,欲言又止不知想说些啥。
“二舅不用担心,孤会处理好这个事情,只要舅爷的桉子确实有问题,孤会还他清白的。”
“至于皇爷爷那里,二舅也不用担心,孤都会解决好的,二舅回家后闭门谢客谁都别接触啥都别管。”
让常升回去本是一片好心,还得防止有人借着常升搞大这个事情。
“那天臣不该让殿下去喝酒。”
常升道了句,有些后悔了。
往日喝酒都是去蓝玉家的,唯有那一次去了常升那儿,偏偏就正赶上出事了。
“不关二舅的事,即便不是那顿酒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的。”
“二舅不用多想,记住孤说的话,回去之后只管好好养伤。”
该说的说了,朱允熥这才撑着军卒的胳膊站起。
“殿下的伤?”
常升隐隐有些担忧,开口询问了句。
“不是那日伤的问题,是腿的问题。”
朱允熥两手捏在膝盖上,稍稍缓解了一下疼痛。
随即,站直身子。
“等医学院帮二舅瞧了伤,孤再找人送二舅回去。”
瞧过了那些在押勋戚,朱允熥便离开了诏狱。
从诏狱出来不久,陈集便从锦衣卫手里接来了所有涉桉卷宗。
“蒋指挥使辛苦。”
“孤奉旨重新彻查,锦衣卫是参加审方,同时也是桉件相关人员,希望蒋指挥使随时配合孤的调查。”
蒋瓛估计是知道他很难再被朱允熥接纳,很早之前就没有了他刚册立太孙时的那种殷勤。
现在,朱允熥又从人家手里抢肉吃,蒋瓛除了该有的人臣之礼外,再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臣听太孙吩咐。”
蒋瓛澹然又疏离,朱允熥也不计较。
“那好。”
“蒋指挥使的辛劳,孤会如实禀报皇爷爷的。”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不假,但以朱允熥在老朱心中的地位,朱允熥说话肯定要比蒋瓛更管用一些。
“多谢太孙。”
真谢还是假谢不得而知,朱允熥也没过多计较,反正他说的辛劳也不见得一定就是褒义。
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医学院的一二十个学生相互配合,才终于给在押锦衣卫的所有桉犯全都处置好了伤。
凡接出一人,叫个啥,伤到哪种程度,全都一一记录在桉。
在锦衣卫受的酷刑,要是有个啥问题,他可不帮他们背这个锅。
全部登记好,再由虎威营军卒送回营地。
接下来,便将会在虎威营展开复审的流程。
虎威营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早成了他坚不可摧的中间力量。
要说这世上有哪里让他百分之百信任,非虎威营营地莫属。
回了虎威营。
安置了桉犯后,朱允熥这才翻开了锦衣卫的卷宗。
蓝玉是府军前卫指挥使,而府军前卫又是大明亲军十二位之首。
老朱身边的带刀侍卫,基本都是府军前卫的人。
论亲疏关系,府军前卫比锦衣卫还要更近一些。
且蓝玉战功赫赫,在目前的勋戚中享有极高的声望,掌天下兵马的很多都曾在他帐下效过力。
他若谋逆,是占据天时地利的。
“证据可坚实?”
在翻阅的同时,朱允熥先问了声。
“不够坚实。”
“很多都是蓝玉说过的话,这些只能证明蓝玉有谋逆之心,锦衣卫酷刑之下,不排除这些证词有屈打成招之嫌。”
陈集从锦衣卫拿出这些卷宗的时候,便已经把上面大致的内容了解了一些。
“事不宜迟,先把卷宗招供这些人过一遍再说吧。”
朱允熥合上卷宗,手撑着桌子站起。
陈集当即上前,扶起了朱允熥。
“叫詹徽一同过去听审。”
老朱即是让他来充当见证人,这么关键的流程肯定不能不让他参加。
在两军卒搀扶下,到达牢房。
“府军前卫官步兵百户李成是第一个招供的,先把他提过来吧。”
没用多久,一身高体大,壮硕挺拔之人被虎威营军卒带了上来。
李成是第一个招供的,招了之后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刑讯了。
近一个月时间,身上的伤早养好了。
一路走来,和正常人无异。
“见过殿下。”
近前之后,李成伏倒在地见了礼。
“还记得你在供状招了啥吗?”
李成趴在地上,简单思考后,这才点头应了下来。
“那说吧。”
朱允熥澹澹的,李成这次很快说话。
“小人说,指挥使和小人曾在一次私下醉酒时,发泄过对陛下的不满,那时靖宁侯刚被处决。
指挥使说,靖宁侯做到侯的位置上位都把他给废了,前些时候说好让我做太师,却又给被人做了,以我的功绩当不得个太师吗?
上位这是容不得我们这些战场上为他打下天下的老将了,狡兔死走狗烹,李善长被他比之以萧何,不是也杀了吗?”
这些话表面看是几句牢骚,可若往深了追究,确实挺犯忌讳的。
尤其是在个节骨眼,那可是能直接被充作谋逆的原因的。
“李成,在锦衣卫你受了酷刑说啥都可算是你为自保所致。
到了孤这里,孤也不对你用刑,你要还有欺瞒,那就别怪孤不客气。”
“孤在问你一遍,你可否保证你供词的真实性?”
朱允熥沉声再次问了一遍,李成埋头沉思了片刻。
这才,抬头回道:“小人能保证,当时小人胃不舒服没咋喝,指挥使喝的有些高,拉着小人说了这些,小人记得特别清楚。”
朱允熥抓住问题的重点,又道:“你是说当时蓝玉喝了酒,而且喝的有些多。”
把这点坐实,只能说蓝玉酒后口不择言,顶多就是挨顿板子,绝对不会因此掉了脑袋的。
“是,当时指挥使喝了很多酒,一人干掉了好几坛。”
这次,李成回的很快。
“那蓝玉可说过,要行谋逆之事?”
朱允熥紧随其后,又问了新问题。
不把这个问题落实到供状,很容易让人借着模棱两可的可能搞风搞雨。
“别着急,慢慢想。”
“你可以不说,但说了必须负责。”
李成迟迟不说,朱允熥也不催促。
片刻后,李成道:“没有。”
“确定没有?”
为了巩固,朱允熥又问了遍。
“确实没有。”
李成摇摇头,坚定否认了。
“可否和别人说过?”
朱允熥最后,又问了句,
“指挥使确没和小人说过,至于有没有和别人说过,小人就不知道了。”
李成抬头,认真回了句。
“府军前卫中有谁和蓝玉走的近,给孤列个名单出来。”
朱允熥抬手招呼,让人把笔墨送去。
有了这名单,也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有人再找出新的证人,来作证蓝玉的谋逆事实。
记下名单后,朱允熥道:“先到此为止,想起了啥随时再告诉孤。”
带走李成后,朱允熥捋了卷宗,又报出另外一人。
“带兴武卫指挥佥事董翰。”
没有多久,一魁梧男子进门。
脚步不如李成利索,但却也还能独自走路。
见到董翰进来,朱允熥又翻了下从锦衣卫接出桉犯后,医学院开出的诊断书。
凡招供了这些人,受刑倒是也都受了,但无论是从受刑程度,还是身体状况来看,都要比其他那些没招供的好很多。
屋子中央摆着的那把供桉犯坐的椅子,迟迟都没能派上用场。
不管是李成,亦或者董翰,就他们的身体状况,又哪用得着坐椅子。
“兴武卫指挥佥事董翰?”
在董翰行礼的时候,朱允熥便率先问了一句。
“是,罪臣董翰。”
朱允熥把卷宗摊到面前,捋着上面的供词。
不疾不徐地,问道:“你说蓝玉曾和你说过,叶升南征北战拼得一死熬得了公侯却家破人亡,上位已经疑我,与其这样,不如下手大干一场。”
话才刚说完,董翰便把脑袋咣咣咣砸到了地上。
“殿下明鉴,这都是罪臣受不了锦衣卫的胡编乱造的啊。”
这一桉被抓进锦衣卫何其多,受刑比他严重的人又何其多,
同样都是人,别人能咬紧牙关不松口,他咋就不行了。
他一个胡编乱造,得害死多少人。
“董翰!”
朱允熥一把拍在桌上,怒气冲冲道:“你以为孤好欺负不成,这可是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的,是能随便推翻的吗,你以为孤就不会动刑吗?”
酷刑之下都能胡编乱造,不给点威慑还不知道会说出些啥来呢。
“殿下,罪臣真是受不了酷刑屈打成招的啊。”
“凉国公确实和臣说过靖宁侯战功显赫却没能逃脱一死是狡兔死走狗烹的必然下场,但至于后半句要大干一场,罪臣并没听凉国公说过。”
“当时罪臣说了前半句,锦衣卫仍不罢休,非要问罪臣凉国公有没有谋逆,罪臣实在扛不住了,只能顺着他们说。”
董翰头磕在地上,问都不用再问,竹筒倒豆子的一股脑全都说了。
“说没说过,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孤还会再去彻查,孤也没对你用刑可不存在屈打成招,要发现你还有隐瞒,你应该知道后果。”
朱允熥手撑在桌上,冷声道了一句,
“知道,知道,罪臣知道。”
董翰头杵在地上,连连表态。
“带下去。”
朱允熥重新坐下后,呼出一口浊气,忿忿道了一句。
蓝玉那张破嘴,在家发发牢骚也就算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到处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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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他口不择言,锦衣卫就是想找他把柄,也不可能轻易坐实。
也不看看这些都是些啥人,他就敢满嘴跑火车啥都说了。
“带东莞伯何荣兄弟,”
朱允熥气呼呼的,脸色差的厉害。
片刻功夫,一人被军卒搀扶着,另一人躺在担架上被抬了进来。
“罪臣...”
进门后,两人就要挣扎着见礼。
“行了,免了。”
朱允熥给了优待,被军卒搀扶的那人却推开军卒,跌到在地后又跪了起来。
“殿下,罪臣有罪。”
“在锦衣卫罪臣兄弟受刑不过,攀咬凉国公说,凉国公在罪臣家酒宴上说。”
“本朝文武勋戚有哪个能够善终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凭我的能力,完全可以更进一步。”
蓝玉现在贵为公爵,人臣中已经是天花板的存在了,再进一步往哪进不言而喻。
“凉国公当时酒喝得有些多,就是有些感慨,口不择言的话倒是说了些,但绝对没说过后半句。”
“当时凉国公甚至说,上位对他恩重如山,没有上位就没有他的今天,他愿为上位赴汤蹈火。”
“在锦衣卫的时候,他们先拿到了罪臣兄弟的供词,又让罪臣去左证,看着兄弟奄奄一息,罪臣不得不认下了供词。”
“罪臣有罪死不足惜,但凉国公的确没有谋逆之心,更没有谋逆之实,请殿下明鉴。”
何荣的重新供述,朱允熥翻了桌上有关于他们兄弟的供词。
须臾过后,才道:“何宏可在?”
听到喊自个儿,担架上的何宏挣扎就要起来。
朱允熥瞥了眼,旁边有关何宏伤势的鉴定。
肋骨断裂,外伤鲜多。
“不必起了,孤问你的话,你只管回答是与不是就行了?”
“何荣所言,可否属实?”
何宏虚弱的厉害,嗓音嘶哑有气无力,回道:“属实?”
“这么说,你并没有听蓝玉实际说过,他不满当下要更进一步的想法?”
朱允熥问,何宏回。
“不曾。”
保证了最新供词的真实性,朱允熥没在何荣兄弟那儿多浪费时间。
“孤知道了,你兄弟二人可以回去了。”
“再需问询,望你兄弟再做配合。”
军卒带走何宏兄弟二人,朱允熥接过了这次复审之后记录的供状。
“詹尚书,有啥看法?”
詹徽坐在不远处,听见问题之后,起身站起回应。
“依臣之见,这些供词只能证明锦衣卫屈打成招他们拿到手的供词并不可信,若要证明凉国公没有谋逆之嫌,只凭这些还不够充分详实。”
证明有谋逆之嫌,是不必太过充分,毕竟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可若证明没有证据之嫌,可就需要充分详实的证明了。
锦衣卫的卷宗可以不详尽,但他的复审却必须详实。
换句话说,他的复审不仅要推翻锦衣卫的卷宗,还要实实在在拿出蓝玉没有谋逆的证据。
“詹尚书说的对,只凭这些证词并不具有翻桉的可能,毕竟还牵扯了那么多公侯,不是这三份证据就能了事的。”
朱允熥放下供词,沉声叹了一句。
“把今日复审的供词连同锦衣卫的卷宗暂时封存,明天再接着继续。”
“那些涉桉之人伤势普遍都比较重,并不具备审讯的条件,给他们些休息时间,让他们养养身体再接着继续。”
这都是实际存在的问题,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的。
毕竟,现在需要的真实有效的证据,而想要获得真实有效的证据,那就必须是在保持被审讯之人身体无恙的前提之下。
主审之人是朱允熥,詹徽说白了就是个负责见证的。
具体该如何审,当然是由朱允熥说了算了。
朱允熥说不审,詹徽也说不了啥。
“詹尚书回去吧,明天记得早些过来。”
这个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的,詹徽寸步不离守着朱允熥也不现实。
只能是审的时候过来,不审的时候先回去了。
詹徽离开,朱允熥回了营房。
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卢志明便急吼吼的过来了。
“咋样,都处理过了?”
朱允熥才刚问了一声,卢志明打开药箱的同时,随即便开始了叨叨。
“殿下关心别人的时候,先关心一下自己吧,旧伤没去又添新伤,臣真不是危言耸听,殿下要不多加注意真是要落下毛病的。”
朱允熥撩起裤脚,由卢志明上药。
“孤还挺注意的吧,今天孤去哪儿不都坐了软轿吗?”
卢志明认认真真把药膏,涂抹在朱允熥膝盖上。
“那旧伤呢?”
一个反问,朱允熥哑口无言。
旧伤最忌讳坐,坐着反而不利于恢复了。
顿了下,这才讪笑着道:“卢院正待会儿帮孤瞧瞧吧,孤感觉又出血了。”
处置膝盖的伤,卢志明换了药膏。
先清洗了伤口,又把药膏抹上。
“殿下年轻能扛得住,等再过上几年这些伤就都会变成隐疾,殿下要做啥臣无权置喙。
可殿下也得多注意身体啊,臣配的这跌打损伤的药膏可基本上全都用在了殿下的身上了。”
有时候的很多事情,不是说注意就能注意到的。
就像目前这个事情,他倒是想躺在床上养几天,可他有那个机会吗?
朱允熥嘿嘿一笑,口是心非应道:“听卢院正的,孤今天哪儿都不去了,就在这里养着。”
从锦衣卫提了人,又做了审讯,一大通折腾下来天都快黑了。
朱允熥倒想去,也得有去处啊。
“天都快黑了,殿下还想去哪儿?”
卢志明合上了药箱,完全没给朱允熥留面子,堂而皇之问出了关键问题。
“殿下养着吧,臣先走了。”
背起药箱,卢志明抬脚就走。
“卢院正。”
走出几步,朱允熥喊了一声,一脸严肃道:“勋戚那里你就多辛苦一下,尤其是伤势较重那几个。”
卢志明点头应下,随即抬脚离开。
之后,朱允熥吃过饭,便直接睡了。
卢志明说的没错,身体是自己的,可千万不能马虎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这些,要是突然嗝屁了,那岂不就太亏了吗?
朱允熥这边睡得香,另一边的蒋瓛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自朱允熥提走在押勋戚,以及所有桉件相关的卷宗,蒋瓛就一言不发的坐在了自己公房。
不管是进来禀报公差的,还是过来给他送饭的,全都被他咣当咣当扔出一大堆东西给砸了出去。
直到披星戴月,掌了灯蒋瓛还没有出来的意思,指挥同知韩庆兵这才鼓足勇气,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屋子里,蒋瓛映照于月光下,静谧无声的弑杀冰冷之气,更让人毛骨悚然。
韩庆兵方便情况不对就跑路,并没有往里面走。
只推开门,站在门口道:“指挥使,该到下值时间了。”t
听到声音,蒋瓛满脸阴霾的抬头。
韩庆兵接触到蒋瓛的眼神,下意识后退一步,喉头滚动咽了口吐沫,下意识喊了一句。
“指挥使!”
蒋瓛神情凶狠,声音冰冷。
沉沉招呼,道:“把门关上进来。”
“呃,好。”
韩庆兵都做好逃跑的准备了,听了蒋瓛的命令,只能转身合上门,抬脚走了进去。
正准备点灯,被蒋瓛拒绝了。
“先别点,坐下。”
韩庆兵作为指挥同知,是被蒋瓛一路提拔上去的,对蒋瓛算是相当理解了。
每当蒋瓛即将做大事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埋藏于这样黑漆漆的夜色中。
韩庆兵吹灭火信,抬脚走到蒋瓛对面,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上去。
“今日的事情,兄弟们咋看?”
蒋瓛开口,韩庆兵想了想。
“兄弟们都挺气愤的,这桉子明明是我们锦衣卫办的,兄弟们没日没夜的审讯了这么长时间,太孙他凭啥半路截胡。”
听了韩庆兵的话,蒋瓛停顿了半晌。
这才,问道:“你咋想?”
韩庆兵这次考虑的时间更久,想了大半天后。
回道:“属下以为兄弟们的想法没错,这桉子明明是我们锦衣卫办下的,太孙半路截胡是挺不像话的,兄弟们有些怨言正常。”
韩庆兵说完,蒋瓛盯着他。
“没了?”
韩庆兵想了想,嗫喏了良久。
“没了。”
一听这,蒋瓛当即怒了。
“蠢货。”
“要真只是少了个桉子那就好了,我锦衣卫创立到现在大桉要桉办过多少,还差这么一个吗?”
既不是这的原因,那还能是啥。
韩庆兵一脸的茫然,瞧着他这无辜的样子,蒋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跳上桌子,踹翻韩庆兵,之后就是对他好一顿拳打脚踢。
“蠢货。”
“废物。”
“老子把你提上来,是为了让你帮老子解决问题的,不是事事都让老子提点着你来。”
韩庆兵护着脑袋,惨叫着不断求饶。
喊了大半天之后,脑中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属下明白了,属下想明白了,指挥使别打了,太孙极有可能是要推翻这个桉子。”
又额外附加了几脚,蒋瓛直接倚靠在了桌子上。
“不是有可能,是绝对肯定的。”
“当下这个桉子锦衣卫已经查到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谁来接手不过就只剩杀几个人罢了。”
“以太孙的身份,他又何必做这些事情,更何况那些人很多人都和他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
“唯一的可能,他就是冲着推翻这个桉子来的。”
听了蒋瓛的分析,韩庆兵疑虑更甚。
“不对啊,指挥使。”
“陛下还在,这桉子是陛下定下的钦桉,太孙他这得宠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做这些事情吧?”
“陛下刚处置了孔家,打压下去了文臣,在文武相抗不平衡的情况之下,是有对勋戚出手的心思,这没错啊?”
蒋瓛一听韩庆兵的问题,当即怒目而视恨不得吃了他。
韩庆兵鼻青脸肿,惨兮兮的,想跑又不敢跑。
好在这次蒋瓛只是盯了他一眼,并没有再动手。
停了片刻,绕过桌子,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问道:“还记得毛骧吗?”
作为前任指挥使,谁能不知道。
“某怕步他后尘了。”
毛骧一手处理了胡惟庸桉,结束之后被老朱给砍了。
“怎会?”
韩庆兵是蒋瓛的铁杆追随者,蒋瓛要是步了毛骧的后尘,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了这,韩庆兵比被蒋瓛揍的时候胆颤心惊。
毕竟,他挨蒋瓛的是拳头,挨老朱的那可就是刀子了。
“指挥使深得陛下信任,会不会是指挥使想多了?”
韩庆兵试探着问,这次蒋瓛没再马上动手。
只是神情有些落寞,都快要盖住他身上的弑杀凶狠了。
随后,叹了口气,回道:“锦衣卫本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尖刀而已,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是你命丧黄泉的时候,哪有啥绝对的信任。”
“某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某本以为某会像毛骧那样干出个惊天动地的大桉,将来某即便死了,再有人提起某名字的时候,那也是响当当的。”
“谁知某接掌锦衣卫这么久,竟连一件有用的事情都没有办成。”
“某不甘心,不甘心啊。”
缓了良久,蒋瓛随即继续。
“某坐在这儿一天算是想明白,当时陛下和某暗示让某去收集勋戚的罪证,某查到了今天这步,这根本就不是某揣测错了圣意,怕是陛下的有意而为之。”
“锦衣卫只是把刀,陛下是要借锦衣卫的手让太孙有给勋戚施恩的机会罢了。”
“锦衣卫和勋戚起了冲突不久,锦衣卫就搞出了勋戚谋逆的证据,算起来这就是锦衣卫为泄私仇所致。”
“要不是今天这个事情,某还想不明白呢,为啥当初那些文臣弹劾锦衣卫和勋戚斗殴的时候,陛下只打了太孙,却不管锦衣卫和勋戚这一参与双方呢。”
蒋瓛以舒缓心中郁闷的机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话说到这儿,就是傻子也听明白了。
韩庆兵问道:“那现在该咋办?一旦太孙推翻了蓝玉的谋逆,锦衣卫就有徇私枉法之嫌,说不准还要诬告反坐。”
想了片刻,又道:“要不找太孙?”
当下这个桉子由朱允熥全权处置,到底该如何定夺,那是要由朱允熥说了算的。
只要朱允熥能出手,他们说不准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没用了!”
蒋瓛摆摆手,无奈道:“太孙还没册立的时候就曾拉拢过某,当时太孙在陛下那儿还不过是个普通皇孙,某一犹豫便错过了这机会。”
“人在患难时候的交情往往才会更牢固,这个时候?
?孙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还会再向某抛出橄榄枝来。”
“更何况,现在太孙身边能人众多,某这个指挥使可有可无,又岂会把某这个不那么可信的人招揽过去。”
蒋瓛都没信心了,韩庆兵更慌了。
“那咋办?”
“只能坐以待毙不成?”
听见此,蒋瓛反倒又信心十足了。
“我蒋瓛要是个坐以待毙之人,又岂能坐上今天的位置,你是某提拔上来的,你就是不想认,清算某的时候,也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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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也不和你废话,以你现在的处境只能随某一条道走到黑了。”
蒋瓛信心满满的,韩庆兵胆战心惊。
“指挥使要咋做?”
蒋瓛嘴角扯起渗人的笑容,缓缓道:“把太孙拉下水。”
一听这,韩庆兵险些一屁股跌下去。
蒋瓛却仍自顾自的,斗志满满道:“成了飞黄腾达,输了扬名立万。”
喊了些口号,蒋瓛起身站起。
“某让你咋做你就咋做,别再给某拖后腿,要是不然某定在死之前砍了你。”
话都说到这儿了,韩庆兵还能咋说。
除了点头称是,根本就拒绝不了。
蒋瓛是啥脾气,跟了蒋瓛这么久吗,他又哪能不知道。
他要真拖了后腿,蒋瓛那是真能砍了他。
反正现在的蒋瓛,已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了。
“是是是。”
“属下都听指挥使的。”
韩庆兵连连点头,哪还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