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臣有言。”户部侍郎毕憬站了出来,认真拱手。
御榻之上,武后抬头示意:“毕卿请讲。”
“回禀天后。”毕憬躬身,说道:“长安人有百万,每日耗粮车载斗量,但自从光宅元年,扬州粮饷无法送至洛阳以来,长安的粮食消耗,亦是累长不矣,长安粮价如今已是平常数倍之数。”
稍微停顿,毕憬继续说道:“尤其今年秋收之前,粮荒之时,长安粮价必定崩溃,若是能在其中做些文章,甚至让其更早崩溃,必有奇效。”
武后目光闪烁,转身看向武攸宁,说道:“你亲自跑一趟长安,扬州之事,还有粮食之事,务必处理妥当。”
“臣领旨。”武攸宁面色凝重的站了出来,拱手领命。
武后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群臣道:“诸卿还有什么建言?”
“天后,臣有一策。”一名穿着蓝色官袍的御史站了出来。
“来卿!”武后看着监察御史来俊臣,诧异的问道:“来卿有何言?”
“天后。”来俊臣拱手,说道:“彭王举兵,所仪仗者,无非以嗣王之身,承先帝遗诏,故天下少有质疑,然以臣而言,彭王才是天下祸乱根源。
臣建议,诏天下诸王入京,驳斥彭王,指责其更改先帝遗诏,以毁其根基。”
来俊臣躬身,殿中群臣已经全部寂静了下来。
诏天下诸王,驳斥彭王。
这一手……真狠。
彭王是彭思王之子,彭思王是高祖第十二子。
高祖诸子之中,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舒王李元名,鲁王李灵夔,还都在世。
当然,去年在长安病逝的滕王李元婴是个例外。
也就是说,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舒王李元名,鲁王李灵夔,都是彭王的亲叔父。
如果他们都站出来指责李绚妄动兵戈,甚至伪造遗诏,那么李绚的根基会崩溃的。
如果再加上长安粮价暴涨,扬州陷落诸事,恐怕李绚的整个后方都要彻底乱起来。
好手段,好手段。
武后平静的抬头,看向仇宦说道:“传旨吧。”
“喏!”仇宦躬身。
武后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来俊臣说道:“来卿建言有功,升殿中侍御史。”
“臣谢天后隆恩。”三十多岁的来俊臣立刻惊喜的跪了起来,沉沉叩首。
武后轻轻的摆手说道:“时局艰难,卿要多尽力。”
“喏!”来俊臣立刻再度叩首,神色激动兴奋。
殿中群臣同时低头,他们知道,朝中从此将多一条咬人的疯狗。
武后抬头看向群臣说道:“长安诸事,按步骤行事,但天下之事亦不可忽略,如今已至五月中,六月七月江南秋粮收割,户部需要紧盯各州县,务必是今日秋税不延,尤其一旦收复长安,所需粮食更多。”
“喏!”群臣再度拱手,神色肃然。
“程务挺回兵洛阳安,兵部,工部,户部,礼部,诸事都要安排妥当。”武后的眼神再度冷肃了起来。
“喏!”群臣同时躬身。
武后点点头,说道:“退朝吧。”
“臣等恭送天后,天后万福金安!”群臣同时跪了下来,沉沉的叩首在地。
沉重的脚步声在金阶之上响起,很快就消失在了侧殿门口。
只是隐隐约约之间,有声音传来:“去见皇帝。”
“是!”仇宦躬身应命的声音传了出来。
殿中不少人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彭王今日送了一本奏章和三封信,其中就有两封信是给皇帝的。
甚至最后一封彭王最后写给皇帝的信,被武后当着群臣的面,直接给烧毁了。
如今武后又要去见皇帝,很难让人不担心,皇帝很有可能会被彭王给连累了。
范履冰站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窦玄德和豆卢钦望,两人已经在低声说些什么。
范履冰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直接落在了更后面的武三思和武攸宁身上。
此刻,来俊臣,索元礼,弓嗣业等一干人,正在围着武三思和武攸宁说些什么。
尤其是来俊臣,虽然躬身垂首,但眼神之中,言语之中,都闪烁着无穷的凶险。
范履冰不由得轻叹一声,他就知道,来俊臣提议让诸王进京,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中宗皇帝死的不明不白,天下间,最在意的人,其实就是宗室诸王。
现在这个时候,让他们进京,到时候,谁不注意说错一句话,恐怕立刻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场。
甚至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到皇帝。
他必然有着其他的目的。
这样的目的,最终肯定是为了他自己。
但究竟是什么呢?
掀起洛阳的内乱,让他好有机可趁?
可现在的情况,明明有机可趁都是朝中才对。
但偏偏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范履冰一时间还想不透。
摇摇头,范履冰的目光忍不住的看向已经走出来大殿的武三思。
范履冰忍不住的一阵苦笑。
现在对他而言,真的是内忧外患啊。
摇摇头,范履冰无奈的朝着殿外走去。
……
函谷关山口外,浩浩荡荡的黄河向东流去,两座木寨耸立在关口。
一队金吾卫站在寨外,为首的一名金吾卫校尉将李绚的奏本还给李绚,然后拱手,转身离开。
黄河侧畔,山势颠簸,只有一条路可通长安洛阳,但偏偏又在函谷关被彻底堵死。
看着远去的金吾卫,李绚淡淡的笑笑。
从这里到陕州城,因为山势原因,根本藏不了多少兵。
函谷关的位置太过险要,拿不下函谷关,在这山中,连个好的屯兵的地方都没有。
不需要太长时间,三五日,他们就得退兵。
函谷关在手,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一直到陕州城,那里正好是崤山和东崤山的交界。
南北两道山谷直通河洛平原。
陕州城和函谷关是同样的地形,那边不好攻函谷关,同样的,这边也不好攻陕州。
李绚没有立刻返回函谷关,而是依旧站在谷口,骑马微微向前,前方,黄河浩浩荡荡朝东而去。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即便是黄河水,水流的深度也比之前要低了很多。
甚至于就连河岸边嶙峋的怪石都露了传来。
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李绚已经在上游开始做手脚。
一旦被他屯水成功,洪水倾斜而下,整个陕州城,都要落入洪灾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陕州那边根本没有主动来攻的打算。
李绚看着河水和河岸之间的高差,心里在默默算着什么。
陕州想要攻入函谷关,不付出几万人的生命根本不可行,尤其是守卫函谷关的,还是历来以守城为名的李绚。
或许现在朝中已经有很多人忘了这一点,但武后没忘。
当年高宗和武后用李绚攻吐蕃,就是看上了这一点。
其他人或许会忘了,武后不会,尤其是在如今程务挺还没有回军的情况下。
一旦在函谷关下,损兵过甚,李绚就会直接趁势杀出崤函古道。
一旦被李绚杀到了洛阳城下,武后甚至能够想到那种局面究竟会有多难看。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位于崤山和东崤山山道口的陕州城,是他们阻挡李绚的关键。
而李绚想要拿下陕州城,最主要靠的,就是眼前的这条黄河。
黄河虽然汹涌,河道凶险,但是自有那种熟练的老水工在河道上指引道路,可以顺利的来回。
但是如今,黄河河运早就已经被彻底的切断了。
李绚这边还好说,但是在下游,早就已经有人在河道上埋设了木桩,拉了铁索,就是涨水了,想要杀到陕州也没那么容易。
更别说,武后已经从登州调水军了。
是的,朝堂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李绚。
武后虽然将欧阳通,李昭德,狄仁杰,姚令璋,姚崇,宋璟这些人全部下狱,但是在朝堂上,李绚还有很多自己人。
甚至有不少都是李绚还没有进入朝堂之中就布置的。
不过那个时候,不少人甚至还都是在流外,甚至还有一些干脆还没有科举。
这些人随着李绚一步步的往上走,不少人在他有意无意之间已经提拔了上来。
而这其中,真正能够接触到朝政的,只有御史台的人。
哪怕一个简单的监察御史,所接触的东西,可能都比朝中任何人要多。
甚至每次朝会,他们都会出现。
几日之前,在洛阳乾阳殿的朝会,自然也传入到了李绚的耳中。
他本身就是刻意选在五月十五日将东西送到长安去的。
所以武后才朝会上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布置,也全部都传入到了李绚这里。
李绚这里全面截杀从洛阳来的信鸽,但不知道为什么,洛阳方面,却似乎一点这样的意图都没有。
摇摇头,李绚的目光从黄河之上收回到奏本之上。
现在他在黄河之上的布局才刚刚开始,甚至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出李绚究竟打算怎么图谋洛阳。
……
李绚低头,收起嘴角的一丝得意,然后面色漠然的打开奏本。
就见上面清晰的写着一行字:“准奏,本宫在乾阳殿,等待彭王抵临,卿千万勿有意外。”
李绚笑了。
他能够想到武后写这段话时候,那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而这正是他要的。
李绚侧身说道:“传信王公,请他务必在一月之内,攻破并州,杀入文水。”
“是!”李朗拱手领命,然后快速的转身朝着北方而去。
李绚抬头,看向长安方向,轻轻冷笑。
你能威胁我,我也能威胁你。
武后想要用欧阳通的命,逼李绚必须在两个月内杀破陕州,杀到洛阳。
焦急之下,李绚难免出错,一旦出错,那么就很有可能会踏入陷阱。
李绚冷笑,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任由武后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