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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称不是魔鬼的小魔鬼(季黎)的核善凝视下,哈尔托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联络上走私团伙在希拉市政府内部的共犯。
虽然都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可通讯不但被迅速接通,连上一秒还在点头哈腰的哈尔托,在张口时,也下意识切换成了颐指气使的语调。
在哈尔托强硬的措辞下,对面最终还是答应了立刻碰头的要求。
而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哈尔托,在挂断电话之后,就被季黎过河拆桥,毫不犹豫地拿涂过药的飞镖扎晕了,然后就近塞进展台下的空隙里,眼不见为净。
在旁边目击全过程的凯特:……
他现在非常相信,约厄斯达前辈和季黎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了。
挂念着季黎刚才说的那一长串拗口又没听说过的药,凯特秉持着公平和诚信的原则,犹豫了一下,还是替哈尔托问了句。
“季黎,你刚才说的那些是”
“嗯是说那五种药吗”季黎晃了晃手心里的瓶子,理直气壮,“是我瞎编的啊。”
“里面装的是一种传统的强身健体的药草汤,除了特别难喝以外,对身体还挺好的。凯特你要尝尝看吗”
她随手递过去一瓶,顺便感慨:“这个人也太好骗了,究竟平时是怎么谈生意的。现在钱这么容易赚吗”
同样对那番说辞深信不疑的凯特抿了抿唇,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把瓶子收起来,学到了(可能)有用的知识。
季黎花了点功夫,安抚下被囚禁的幻兽,和它们约定好请暂时不要离开后,便打开了全部的笼子,把幻兽转移到更干净舒适的空间里。
向来很受动物欢迎的凯特,这次甚至找不到插手的机会。
他饶有兴趣地袖手站在一旁,安静观察着季黎的一举一动,直到幻兽的安置暂时告一段落。
“虽然不知道金先生为什么那样说,但我觉得,季黎你真的很适合做幻兽猎人。如果不讨厌的话,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看。”
凯特鼓励意味地拍了拍她的肩。
季黎只能苦笑: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占了特殊身份的便宜罢了。
二人静悄悄地离开地下空间,没有惊扰那只还沉浸在重逢的欣喜中、不知真相的小伊比婆罗猞猁。
在监控主控台前,他们静候最后的猎物落入陷阱。
当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驶向庄园时,凯特换上了警卫的黑西装,伪装成保镖去开船接引。
将客人领进灯火通明的书房后,他站在门口,象征性地反手将门锁上。
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沙发上,季黎合上哈尔托那本笔笔触目惊心的账本,抬眼看向来客。
“——马克雷契尔。”
她念出对方的名字,拿起账本冲对方晃了晃,开门见山。
“市长先生,晚上好,我是凯特先生的助理,名字叫季黎。初次见面。”
“虽然想拜托您多多关照,但现在,您涉嫌和来自卡金帝国的商人哈尔托勾结,走私珍稀幻兽并贩卖它们的标本。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狡辩的吗”
季黎用指尖敲了敲账本的封面,补充道。
“从账本记录来看,您和哈尔托的交易是从十二年前开始的。我翻了一下资料,您当时恰好时任公安局局长,和另外三位候选人,在一起准备两年后的市长竞选。”
“您出身富裕之家,但年少时,家中因洪水而破产,所以在当时的竞选中活动资金不足,相对并不占优。结果后来异军突起,一举拿下过半选票。”
“方便透露一下,那个时候您突然收获的大额支持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吗”
马克雷契尔从接到电话就开始隐隐不妙的预感,在这一刻终于落地。
面对铁证如山,他轻轻叹了口气。
“‘季黎’对吗好孩子,做得很漂亮。你说的已经很详细了,我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愿意认罪。但是,请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马克雷契尔如今年近五十,整洁的浅灰色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品味极佳的小配件,让他并不显年迈,更像是历经时间沉淀而愈发香醇的酒。
当他微笑着夸奖“好孩子”的时候,甚至有种长辈的可靠与和蔼。
即便手里就攥着证据,但在对方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季黎却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比起贪生怕死又利益熏心的哈尔托,马克雷契尔身上的气息,意外得很干净。
其实,他是那种不会被动物讨厌的人。
下意识蹙起眉,季黎捏住账本的指尖稍稍用力:“多少时间”
“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九,大家也都睡得正香吧。我想想,早上九点可以吗我还有一些想见的人。”
说着,马克雷契尔笑了笑,自顾自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十指交叉撑在膝盖上,温和地看向季黎。
“而且小朋友你看起来,也刚好有问题想要问我的样子。”
季黎和凯特对视一眼,很快达成一致。
他们同意了对方的交易。
没在外人的面前使用念能力,季黎把哈尔托卧室里的顶配摄像机拿出来,对准马克雷契尔,由凯特站在镜头外,向他核实走私案的细节。
马克雷契尔十分配合地对答如流。
季黎一开始还强打精神仔细听,后来就控制不住地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低。
为了防止走私团伙看出小伊比婆罗猞猁的尸体有问题,从而打草惊蛇,她用“天衣无缝的惊喜”的时候力求逼真,已经被掏空了念力。
现在事情似乎已经解决,精神上一放松,疲惫便如潮水慢慢涌上来,势不可挡。
季黎也早不知不觉中睡着。
等她醒来的时候,凯特并不在此,而她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的外套属于马克雷契尔。
“睡得还好吗累的话,时间还早,再多休息一下也无妨。”
外套的主人正被五花大绑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体贴地为她解释。
“别担心,凯特先生是去处理哈尔托和他的手下了,顺便在整理举报我的材料。应该是在收藏室那边吧。”
季黎揉了揉眼睛,从窗帘的缝隙中,能看到外面还是一片黑暗。
“现在几点了”她问。
“五点左右。”马克雷契尔同样看向窗外,“似乎是下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天亮呢。”
季黎跑去洗了个脸,顺路跟凯特打过招呼后,回来就给马克雷契尔松了绑。
一码归一码,既然同意了交易就应当履行承诺,她冷下脸,将丑话说在前头。
“雷契尔先生不是还有想见的人吗已经五点多了,走吧。我会负责监督你,所以请不要动歪脑筋,不然我会立刻把你绑回来的。”
马克雷契尔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亲自驱车返回希拉市,季黎就坐在副驾驶座上。
没有直奔市区,马克雷契尔先是去郊外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花市买了四束花,然后才在一处公共墓园停下。
他将其中三束白菊分别放在“莫甘娜雷契尔”、“戈登雷契尔”和“阿诗莱雷契尔”的碑下。
——都姓雷契尔。
季黎亦步亦趋地监督,撑着伞站在一旁,看马克雷契尔沉默地抚摸墓碑。
他在墓园一直待到八点左右,才终于起身,又驱车前往市区。
之后,马克雷契尔绕着市区逛了一圈,从旧居民区,到学校,到公安局,再到市政府,街上的人流也渐渐热闹起来。
他最终停靠在一处公园路边。
但这一次,他没有下车。
“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束花送给那家店的主人吗就说……嗯,鲜花配美人,祝她开心吧。”
马克雷契尔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花店,向季黎许诺。
“这就是最后一站了,非常感谢二位愿意给我这段时间。等你回来,就问我你想问的事情吧。我都会回答的。”
那是一束艳丽馥郁的郁金香。
季黎看了他一眼,接过精心打包的花束,下车去送花。
店主人是一位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性,皱纹不损她的美丽,只是让她看起来愈发醇厚优雅。
季黎说,这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先生让他转交的,鲜花配美人,希望她能开心。
店主人的确很开心,因为收到了最喜欢的花。
作为回礼,她抓了两把糖果给季黎。
季黎离开的时候,隐约听见店主人在同孙女炫耀她的郁金香,被孙女一通“好好好,是是是,您最好看了”。
季黎忽然想起在马克雷契尔的资料上,在婚姻状况那一栏,填的是“未婚”两个字。
郁金香的花语是永恒的祝福。
摈去杂思,她爬上车,开门见山地抛出问题。
“我想知道你的理由。”
季黎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如果做好了被抓的心理准备,也知道这是错误的,不打算反抗。那一开始,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和哈尔托,明明是不一样的。”
和(谷欠)望缠身的哈尔托不同,她能通过生物电波信号大概感觉到,马克雷契尔并不是贪财贪权的人。
他甚至不畏惧惩罚或死亡。
所以这一路上,马克雷契尔表现得越配合,季黎就越感觉到困惑。
面对这样一个既有负罪之心,又有赎罪之意的罪人,她不明白。
她想要知道他的理由。
“竟然是想问这个啊……其实小朋友你看的资料,还不够全。可能是猎人觉得那些过去,对于现在的‘马克雷契尔’来说不值一提吧。”
背靠着窗户,马克雷契尔望向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给她讲了个故事。
“我的父母都是因洪水而死的。”
“我的父亲死于洪灾,我的母亲死于洪灾带来的贫苦。我从小是由祖母养大的。从那时候起,我的目标就是彻底消灭洪灾。”
“我打工赚钱去读了大学的工程专业,构思了地下排水系统这个庞然大物。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我的提案。因为这是个听起来没有利润的无底洞,还会遭受社会的压力和非议,吃力不讨好。”
“——所以,我去从政了。”
说到这里,马克雷契尔忍不住笑了笑,带着很淡嘲弄的意味。
“政客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好在我学什么都比较快,学坏也一样。可惜,还没等我参加市长竞选,我的祖母莫甘娜就死了。是之前过劳导致的累病。”
“当时我很穷,愿意支持我的资金也不够,还要腾出手给祖母办葬礼。正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哈尔托带着一大笔钱找上了我,想要做我的合伙人。”
“当然,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便利和稳定的长期合作。”
“然后我就同意了。爬上了市长的位子,实现了我的目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轻描淡写将过往总结,马克雷契尔耸耸肩,坦然地看着季黎。
“不光是哈尔托,我还做过很多其他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过,比起他这桩,别的案子可能就不值得成为幻兽猎人的功勋了。”
这并不是季黎期待的答案。
但她能感觉得到,马克雷契尔没有说谎。
低下头,季黎沉默地抿紧唇角。
“我还有一个问题。”
“哈尔托的库存里还有人体收藏品。可账本上显示,你从不做这种生意。为什么你应该知道,高级幻兽被官方认可是‘智慧生物’,有等同人类的情感和理性。”
季黎盯住马克雷契尔的眼睛,问他:“我想知道,对你而言,人类和高级幻兽之间,究竟差别在哪里”
似乎是从没想过还会有这种问题,马克雷契尔看起来有些苦恼。
他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给出答案。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它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吧。”
马克雷契尔微笑。
“我不太明白幻兽猎人眼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但是对我来说,非我族类,任何动物都不如人类本身重要。因为我们天然立场不同。”
“就像人类平时会食用动物那样,我只是换了一种‘吃’的方法罢了。”
话到一半,他忽然停下。
——因为面前的小女孩,露出了让人不得不疑心,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的表情。
马克雷契尔下意识想去拿胸前口袋里的手帕,却反被扣住了手腕。
“我明白了。那么,马克雷契尔,你因涉嫌违反《v国际幻兽保护法》第七章第一百四十九条,现由我代行职业猎人凯特的临时抓捕权。”
季黎看着她,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没资格定论雷契尔先生是不是好人。但我想,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不管你的出发点是好是坏。”
马克雷契尔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来。
“嗯,说得很对。”他弯起眉眼,“你以后……不,你现在就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孩子了。”
“就这么挺胸抬头地继续走下去吧,季黎。”
………………
…………
……
马克雷契尔驱车赶回庄园的时候,刚刚好是九点。
天也恰好放晴。
凯特通知了猎人协会和希拉市政府,双方共同组成的专案组将在不久后赶来。
哈尔托及其手下、马克雷契尔、地下的幻兽与标本、还有二人搜集到的账本和录像,都将作为证据,转交给专员。
由于季黎不是职业猎人,此案又涉及到非v成员的卡金帝国,凯特还是让她先一步离开,免得招惹上麻烦。
相对自由的马克雷契尔将季黎送出门外。
“如果你们要杀了哈尔托,可以选择伪装成(木仓)伤致死,然后说是混战时被属下误伤。”
临别前,他忽然这样建议。
季黎诧异地回头看他,用力摇了摇头:“就算职业猎人杀人不犯法,倒是也别擅自把所有猎人都想成杀人狂啦!”
求求了,懂点法吧!就是这种法外狂徒太多了,才让这个世界变得这么烂啊!
听得马克雷契尔摇头失笑。
他不再多言,只是站在太阳底下,趁机多看两眼万里晴空,以及在蓝天背景下美丽的希拉市。
“这或许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个早晨。”
听到这句话,犹豫了一下,季黎还是踮起脚,拍了拍对方的胳膊。
“……不会死的。我问过凯特,这种主动自首又提供有效情报的走私犯,没有判死刑的前例。如果在牢里好好改造反省,还可以争取减刑,早点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雷契尔先生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既然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至少以后请多做一些好事吧。”
“毕竟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擅长当坏人的样子。”
她挥手道别:“有缘再见,雷契尔先生。”
马克雷契尔目送季黎离开,无奈地笑了笑。
两天后,凯特提交完所有材料,与季黎在地下宫殿的老地方汇合,准备离开希拉市。
第三天一早,二人在等到港口船只停靠的时候,报童带着最新最爆炸的消息风风火火传遍整个希拉市。
——希拉市市长马克雷契尔涉嫌与走私团伙勾结,走私并贩卖珍稀幻兽标本,并于昨天夜里畏罪自杀,案情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报纸上甚至没有出现“哈尔托”和“卡金帝国”之类的字样。
扔下即将登船的船票,季黎与凯特全速赶回希拉市猎人协会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