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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替季黎粗略列了七八个方案的糜稽,万万没想到,对方张口就是想自爆马甲。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了缓情绪,然后直接一盆冷水泼上去。
“我警告你,你可别又一热血上头就发疯啊。你晃晃脑袋里的水,确认自己是真的想清楚了吗这件事一旦挑破,别的人不说,至少你恐怕就很难从枯枯戮山离开了。”
更准确地说,以爸爸和大哥惯有的思维逻辑去推,答案应该是“绝对不可能”才对。
考虑到时隔六年没见,说不定妹妹的脑袋不小心遭受过重创,存在被磕坏的可能性,糜稽尽量委婉地试图劝说。
但这一次,露琪,或者说现在的季黎,似乎比他所预设的上限还要再疯一点。
“嗯想清楚了啊——而且,不但我要离开,我还要带奇犽和亚露嘉、拿尼加一起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季黎认真地,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这样回答。
直接把糜稽的语言功能都给哽失控了。
他千言万语堆在喉咙口,最后只能挤出来一句干巴巴的问候。
“你没事吧不要轻易放弃治疗。之前吃的什么药,我现在当场给你配一点,还来得及赶上疗程吗”
季黎却根本不为所动:“不试试看的话,怎么知道就一定会失败呢。”
糜稽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差点忘了,这家伙才是整个枯枯戮山最犟、最固执、最胆大包天的铁头娃,是敢和全家正面硬刚,竟然还赢了下来的奇迹制造者。
这样一想的话,似乎她刚才说的那通鬼话,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糜稽皱起眉,半信半疑地问季黎的计划是什么。
结果季黎爽快地告诉他:“不知道。还没想好。现在开始想吧。”
糜稽:
花了秒钟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后,他操控快递小狗发起攻势,真是恨不得在季黎脑袋上戳个窟窿,好把里面的水都倒出来。
“那你说个鬼啊!连个可行性分析都没有,你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我求求你清醒一点!现在没有奇犽的身体做你的挡箭牌了!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啊!”
季黎的脑门都被快递小狗戳出了一片红。
她抱着脑袋,口吻也很委屈。
“没办法嘛!我哪知道都相安无事过去四五年了,还会突然被拿尼加揭穿绯红眼的事情……我又不是神。神才是全知全能的啊。”
事实上,季黎原本的最差预期,也只是露琪揍敌客的马甲被扒,并不会与窟卢塔族的秘密扯上关系。
她似乎总是比想象中还要更倒霉一点。
摇摇头,季黎无奈地耸了耸肩,声音又恢复了轻快。
“不过,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头绪啦。谁让我经验丰富嘛!”
“总之先试试看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对我来说,也没有其他路可选了。”
糜稽气得咬牙切齿,苦于铁头娃不在跟前,只能语速飞起地骂了她一长串词。
却被季黎反问,为什么要生气。
“糜稽只要什么都不做,保持中立就好了呀。”
作为漩涡中心、随时可能被暗流绞杀的人,她的心态却比糜稽还稳,甚至气定神闲地掰起手指头,替对方分析利益得失。
“我赢了,将得到自由活动的许可,不但不影响我们继续沟通,而且奇犽和亚露嘉、拿尼加被我带走的话,下任家主的竞争就可能发生变数。”
“即便我输了,也会留下来,永远地成为‘露琪揍敌客’——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选择吧”
“我猜柯特之所以离开,大概也是这么考虑的。”
并没有对此感到愤怒的意思,季黎说完之后,只是又问了一遍糜稽,问他为什么生气。
轮到糜稽陷入长长的沉默。
“……不一样”
斟酌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最后这么回答季黎,带着自己也不太确定的犹疑。
“我不知道。我其实无所谓你是留在家里,还是跑到外面去,反正又不是没有通讯器和网络……我不太清楚……但你,不是不想杀人吗”
糜稽拿自己做类比。
他不讨厌杀人,也以“揍敌客”的姓氏为荣,看不起奇犽明明占据了家里最多的偏心和关注,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根本不想要这种爱。
可是,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爸爸再也不让他接触电脑,不让他打游戏、买手办、搞发明创作,逼他只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话——
说实话,他不太想象得出来,但毫无疑问,那样的日子过得一定很痛苦。
而若是季黎陷入同等境地。
等到了那个时候,被留在枯枯戮山的“露琪揍敌客”,还会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吗
还是会被抹去无用的性格,塑造成第二个大哥,或者第二个柯特
糜稽本能地抗拒这样的可能性。
即便这与家族利益、父母的命令、揍敌客一直教导的理念相违背。
所以他哪怕说得迟疑犹豫,却始终不曾后悔改口。
“……你当初是家里唯一支持我的人。虽然你不敢杀人这点真的很离谱,但根据等价交换原则,我觉得,我有必要提供对等的报酬。吧。大概。”
一直耐心听糜稽咬完最后一个发音,季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对方恼羞成怒之前,她抬手举起快递小狗,让自己能更好地直视那对绿宝石眼睛。
也看着屏幕背后的那个人。
“我一直都觉得糜稽的爱好很酷!创造的作品也超级厉害!如果你不是揍敌客的话,一定会变成非常非常有名、让大家都知道的发明家吧。”
“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认为,揍敌客的孩子,也不是只有杀人技巧才是唯一值得被称赞的事情。”
“……席巴先生和基裘夫人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
凝视着绿色的宝石,仿佛已经看见了对方,季黎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发出邀请。
“糜稽,这一次,我们一起来证明,他们是错的吧”
糜稽想驳斥她的梦话,该嘲笑她的异想天开,然后把话题拽回核心,苦口婆心劝她接受自己的方案。
但在那对眼睛的凝视下,糜稽听到了有什么破土萌芽的声音。
心脏在不受控地加速跳动。
痴人说梦,可说的人是露琪揍敌客(季黎),于是连飞蛾扑火也有了让人想要相信的力量。
“……你就是想说些好听的话,然后骗我上贼船,好帮你把那两个讨人厌的小鬼给带出去!”
突然大声,糜稽嘟嘟囔囔地埋怨着,又立刻虚张声势起来。
“哈哈!反正事情一旦败露,我就把当场把你卖给爸爸妈妈!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我才不会替你背锅呢!”
快递小狗很凶地戳了戳季黎的眉心。
而季黎弯起眼睛,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地回应他。
“好,糜稽。我们会赢的。”
………………
…………
……
从下午一直到第二天的黎明,季黎和糜稽彻夜未眠,不敢放过一丝一毫从指尖流淌走的时间。
他们合力,为象征着揍敌客权力与意志的家主(父亲),布下了一场天罗地网。
或者,更公平地说,那是一场季黎压上一切去交换的豪赌。
直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管家和女仆即将陆续回到揍敌客主宅,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
在人声到来之前,快递小狗又顺着通风管道,悄无声息地原路从奇犽的房间中离开。
距离计划开始,还有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为了提神,季黎还去洗了个冷水澡。
再没有绷带缠身,她仔仔细细地擦干发间的水分,用金红色的发绳系起黑色的长发,换上米特阿姨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裙子,并藏起颈间类似choker的贪婪之岛传送媒介,以及窟卢塔族所赠的护身符项链。
……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吧
听到卡娜莉亚准时响起的叩门声,季黎对镜中的自己微笑了一下,用指尖画乱水雾上的倒影。
她转身离开,再次向卡娜莉亚提出散心的请求。
下午一点,揍敌客主宅陷入因安全系统被入侵而响彻的警报声中。
犯人被当场抓获,并未顽强抵抗。
十分钟以后,季黎被梧桐押送到会客厅的门前。
熟悉的兽首门环,她还抽空重温了一下回忆,才伸出手推开门,步入更幽邃的黑暗深处。
揍敌客的现任家主就坐在主位的平塌上,居高临下地,对入侵者投以审视的目光。
哪怕静止不动,也宛如一头小憩中的雄狮,可随时暴起,将猎物两下撕裂吞噬。
是更加熟悉且久违的淡淡杀意。
仿佛时光倒退。
分明是“初次见面”,季黎却冲对方笑了笑,柔软地、熟稔地、理所当然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席巴先生。”
比起掩盖属于过去的痕迹,让席巴相信她是寄生在另一具躯体上的露琪揍敌客,要简单得多。
至于绯红眼,依然被描述成念能力的产物,赦免了约厄斯达森旺被单方面宣判的死刑。
可双方对彼此未言的潜台词都心知肚明。
“虽然这时候似乎该对你说一句‘欢迎回家’,不过露琪,你的现在看着我的眼神……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一只腿屈膝,席巴盘坐在塌上,俯身看向落座脚边的季黎。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从容中透出几分笃定的傲慢,像是狮王容忍小猫偶尔不自量力的挑衅。
“你还有话要说吧。”
——可您看起来,也根本没打算好好听进去的样子啊。
把一针见血的吐槽生咽回去,季黎无奈地笑了笑。
“没办法。您知道的嘛,我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揍敌客。只是意外有幸,能同行一段路罢了。”
“我不想杀人,也学不会认输。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未来也好,我都只会做我想做的事情……所以,这样的我,永远都没办法成为揍敌客。”
“强扭的瓜不甜。席巴先生真的不考虑一下,放我一马吗”
然而,席巴只对季黎的示弱感到失望。
“看来这六年的时间里,你不但没有长进,反而更加天真了。”他淡淡道,“露琪,外面的过家家游戏,把你的骨头都泡软了吗”
季黎就知道会是这个发展。
她叹着气,耸了耸肩。
“走个流程嘛。哪怕心里清楚希望不大,但我想至少先试着沟通一下,万一六年之后的席巴先生,变得意外开明好说话呢”
意料之内的,没有那种“万一”。
季黎重新站了起来。
她面向席巴伸出了手:“既然协商破裂,那曾经惜败的席巴先生,要一雪前耻,再和我赌一场吗”
席巴忽然哈哈大笑,竟比刚才季黎示弱时还要更加愉快。
可他甚至吝啬于去看那只手一眼。
“同样的小聪明可不能用两次。”
扫视过念量平平,身体素质也没有格外突出的季黎,席巴像个冷酷又贪婪的荷官,在向赌徒收取入场券。
“没有了亚露嘉和拿尼加,连失去记忆的奇犽都不再是你的盾牌,露琪,这一次你要拿什么筹码,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而季黎正是那个孤注一掷、压上全部的赌徒。
在发誓不会造成伤害后,她向席巴讨要了一滴血液,向席巴展示了原本独属于他的念能力。
“只要吞噬特定对象的血液,我的念能力就能够复刻对方的能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限制。应该还挺稀罕、挺好用的吧。”
“另外,关于亚露嘉和拿尼加的最后一个秘密:我可以随意许愿,无视任何规则,不需要付出代价。我可以成为他们的代理人。”
“席巴先生觉得这样的筹码,还满意吗”
听完之后,席巴定定看了季黎好一会儿,却忽然开口:“让伊尔迷控制你,一样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而且更高效,令人安心。”
连一点动摇都没有,季黎反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别骗人了,席巴先生。你明明知道,他早就给我扎过一根念钉了……或者说是第二根。”
“但是,已经被我拔掉了哦”
指尖点在眉心处,她做了个拔出念钉的动作,弯起眼睛,依然保持着笑盈盈的模样。
“我知道揍敌客的所有秘密。可死亡不会让我保守秘密,只会让我逃去下一具身体,让我成为蛰伏在阴影里那根刺。”
“——再加上这一条的话,席巴先生,请问我有资格和你再赌一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