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整台手术来看，许秋几乎是个细节狂魔，手术的各个步骤，都做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而这样的人，也很有可能是个完美主义者，或者说病态的强迫狂。

    对方还真可能为了术后的美观，去做无意义的修补。

    麻醉医师下意识地提醒道：

    “许医生，我们附一的主任在术后是否要进行颅骨骨窗的连接方面，做过不少的探讨和研究……

    “最终得出结论：只要血肿完全清除、止血得当，再联合术后脱水药物的应用，术后脑水肿的发生率很小；单纯进行骨瓣复位，虽然没有血供，但依旧能够起到基本的防护作用，深部感染的几率不会上升……”

    他的话很委婉。

    但意思相当明确：做不做颅骨连接，对术后的病情康复没有任何帮助，除了改善美观效果，没有更大的意义。

    颅骨连接片终究是异物，无必要则不用。

    再者，如果需要二次手术，开放的骨窗能提高容错率，一旦将连接片嵌入颅骨内，届时就得重新开颅了。

    ……

    许秋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没有听到麻醉医师的提醒。

    他缓缓地将连接片固定在颅骨钻的凹槽内，细微地调整着，最终使其上表面和颅骨表面平齐，骨瓣的一侧则与完整的颅骨紧密贴合，尽可能地减少骨吸收。

    “骨水泥。”

    许秋继续着手术。

    标准的铣刀，能够沿着颅线开出两厘米左右的颅骨，之后的连接，就是按照上述办法进行。

    但，只针对顶部、额部的颅骨。

    而颞部和枕部，由于有大量肌肉覆盖，活动也相对更频繁一些，因此必须用骨水泥来填补，否则骨缝会越来越大。

    又过了十几分钟，当颅骨连接的操作也即将结束时，许秋终于开口解答了麻醉医师等人的疑惑。

    “主流的看法，对后颅窝的骨窗开颅，确实倾向于不进行修补，认为放回骨瓣只有改善美观的作用。

    “但，这是错误的。”

    麻醉医师等人瞳孔微缩，他们本能地觉得这话太可笑——在以开颅术闻名的附一，说他们脑外科的理论是错误的，简直是荒谬。

    但这句话他们没敢说出口……眼前的医生，不论是手术能力、技巧，还是开刀的经验等，都远远超出了科室一把刀竺主任。

    而且，他还是带着两个外行在做手术！

    “错误……怎么可能错误？”麻醉医师低低的声音响起，他本来是想质问，但看到许秋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时，又被对方的从容的气质压了一头，声音也带上了小心翼翼。

    许秋给出答案：“附一的开颅术做得很多，后颅窝应该也有不少病人，这些病人的预后如何？”

    麻醉医师如数家珍地道：“预后？成功率非常高！尤其是针对高血压病人，我们的一病室同步开展了去骨瓣减压血肿清除术、小骨窗微创开颅血肿清除术、血肿碎吸术和溶解术等等，业内的平均死亡率大概在百分之八十左右，但我们却能控制在百分之十以下，已经是国际先进水平。”

    说罢，手术室里的小护士们也微微扬了扬下巴，只觉得与有荣焉。

    许秋问得更直白了一些：“我的意思是，术后有没有并发症、副作用等，具有共性的。”

    “共性的并发症？应该没有，病人都恢复得不错。”

    许秋不带感情地道：“头痛也算。”

    “等等……头痛也算，那不是颅后窝开颅手术后都会出现的后遗症吗，这也算……有问题？”麻醉医师吓了一跳。

    许秋慢悠悠地讲出了句至理名言：“从来如此，就是对的？”

    “这……”

    许秋一边进行最后的骨瓣连接，一边说道：“术后头痛的机制，实际上就是枕颈肌肉和硬脑膜之间发生了黏连，这导致病人有任何活动，都会引起肌肉的收缩牵拉，进而造成头痛。

    “而如果进行骨瓣的复位、颅骨连接，肌肉与硬脑膜之间的黏连就会最大程度被避免。

    “当然，想要完全断绝头痛，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手术损伤与感染控制。

    “术中不能严格控制的话，枕大神经、枕小神经都可能受损，颅骨的碎末也会进入蛛网膜下腔，出现无菌性炎症只是时间问题……”

    许秋淡定地解释着。

    麻醉医师和护士都一脸愕然，头痛竟然和骨瓣复位、颅骨连接直接相关？

    这是他们从未听过的结论，附一的大主任、竺主任等人都没有得过出类似的经验，附一也没有人深入思考过头痛的根源。

    麻醉医师默默地道：“只是头痛的话，也不会影响什么，用点止痛药就能搞定的事情……就为了规避头痛，专门做个骨瓣复位，是不是有点太不划算？”

    这倒是符合许秋的性格——让病人舒服地得到疗愈。

    许秋摇了摇头。

    临床上很多医生都会忽略疼痛，认为其能提示病情改变，往往不予治疗，但只有真正痛过的人才能理解，疼痛远远比其他症状更加折磨，绝不是医生随口的一句“忍忍就好”能带过的……而它对病人心态的影响，也是术后恢复效果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当然，仅仅是缓解头痛的话，许秋还不至于大张旗鼓地复位、连接。

    他简短地道：

    “缓解头痛，只是最直观的表现。另外，复位的骨瓣也能够减少枕颈肌肉和硬脑膜之间的死腔，防止病人因术后咳嗽，导致周期性的颅内增高。”

    这是很可怕的情况，咳嗽时缝合处胀起皮下积液还是轻的，严重一点还会导致脑脊液漏等，甚至直接引发脑膜的膨出。

    “第二个，保护作用。

    “除了给枕后小脑提供物理屏障，复位的骨瓣还是控制脑脊液、血流量和大脑代谢需求变化的措施。很多接受血肿清除、去骨瓣减压术的病人，发生钻孔综合征的风险都不低，而导致该病的最大原因之一，就是没有闭合颅骨！”

    渐渐地，麻醉医师等人已经要听不懂了。

    许秋的讲授，已经逐渐接近高深的专科知识，他们要么是手术室的，要么是麻醉科的，怎么可能听得懂大主任他们都没有搞清楚的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