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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百八十四章 上善若水
    轰然一声,尘土飞扬,白光四射,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那声惨叫,就好像是天下所有野兽同时发出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怨毒和痛苦。

    在惨叫声中,只剩普通房子那么大的白兽从土坑中窜了出来,高高跃起,迅捷无论的越过城墙。

    在巨人的双拳砸下来的那一刻,白兽就已经知道躲不过去了,它直接金蝉脱壳,断臂求生。

    体型越小,速度越快,萧风幻化的巨人如此庞大,肯定来不及追击自己。

    他就是转个身的功夫,自己也已经入城了。它要去的方向是萧府,这是它最后的杀手锏了。

    产生这个大胆的想法,还是因为开始萧风一直躲闪不肯交战,让它十分恼火。

    它本打算以嘉靖为要挟,逼萧风和自己决一死战,当然如果能挨打不还手更好。

    但没想到,最后却是要以嘉靖为要挟,逼萧风放自己一条生路,隐没山野,以图东山再起。

    它倒不是认为萧风对嘉靖的感情,深到这个程度了,而是它一致认为萧风爱慕虚名,妇人之仁。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萧风不顾嘉靖的死活,悍然对自己动手,导致嘉靖全家死光光,百姓会怎么看?

    嘉靖把皇位都禅让给你了,结果你转过头来直接把嘉靖给害死了,你和其他那些篡权的奸臣有何不同?

    你口口声声说你对嘉靖好,说你不在乎皇位,可一旦得到皇位,就迫不及待的害死禅位的献帝。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这不是欲盖弥彰吗?你这不是出差戴套还谎称是为了吃小龙虾吗?

    所以,此时飞跃城墙的白兽,心中充满了败中求胜的渴望,而正如它所想,巨人已经来不及转身了。

    虽然巨人也在努力变小,但他太大了,此时要主动变小也不可能那么快,众所周知,从小变大固然不容易,从大变小也是需要时间的!

    巨人并没有转身,他的双掌同时向后挥出,精准而威猛,就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神龙摆尾!

    白兽感到身后刮来的狂风,拼命地躲过一掌,却被另一掌拍了个正着,像出膛的炮弹一般直飞了出去。

    白兽原本飞扑的方向就是冲着萧府去的,挨了这一掌后方向未变,像炮弹一般飞向萧府。

    这一掌之力实在太大了,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像炮弹一般越过了萧府的上空,直接砸在了隔壁公主府的秋风夜雨楼上。

    轰然一声,三层高的秋风夜雨楼轰然倒塌。那是天赐营造所建,鲁平山亲自监工,号称火炮都轰不塌的真材实料,就这样倒塌了。

    巨人站起身来,一身金色的文字已经所剩无几,如同乞丐服上绣了几行金线一般。

    他大步迈过城墙,在空中开始变小,当一只脚落在城内时,已经只有原来的一半儿高,当再一步落在主街上时,已经只有一丈高了。

    饶是如此,萧府门前的禁军和东厂的番子们也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互相指责是对方依附萧芹,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巨人再一步迈过了萧府,站在了公主府的空地上,金光已经彻底消散,变成了那个穿着青衣的萧风。

    在秋风夜雨楼的废墟中,还有星星点点的白光飘动,就像一个个有气无力的萤火虫一般,飘着飘着,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满天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消散,金色的阳光从散开的乌云中直射下来,照在萧风的身上,照在倒塌的秋风夜雨楼上。

    照在城外挤成一团的军队身上,照在躺在床上的嘉靖身上,照在大明各个地方,浴血奋战后欢呼胜利的官兵百姓身上。

    照在青衣白袍,站在松江府山寨版的秋风夜雨楼上,此时比萧风更像萧风的徐璠身上。

    看着围在楼下向他欢呼致意的百姓,看着被杀被俘,惊恐看着他的佛朗机人,他满意的摇了摇折扇。

    “原来当萧风就是这种感觉啊,真好。果然是他偷走了我的一切啊,这个混蛋……”

    萧风静静的站在倒塌的秋风夜雨楼前,看着废墟中,一块砖头,一块瓦片的滑落,然后萧芹艰难的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他此时已经不成人形,半边脸满是血污,神奇的是在那模糊的血肉之上,老常的刷子和小春子的子弹共同创造的感叹号依旧清晰可见。

    一条胳膊断掉了,就像当初张无心一样,无力的垂在身边,一条腿也断了,全靠另一条腿支撑着站立。

    因为没有火药的爆炸,所以萧芹比当初张无心从山洞里钻出来时要好看一点,但真实状况却更糟糕。

    他满头的黑发已经变得苍白,那半边好脸上也堆满了皱纹,曾经玉树临风的身形,已经有些佝偻。

    他的身体原本就很健美修长,变成武神后更加肌肉健硕,此时却皮包骨头,犹如榨干了汁的甘蔗渣。

    唯一未变的,是他的眼睛,依旧温润如玉,似乎能看透人心,其中怨毒和迷茫交替出现,终是怨毒占了上风。

    萧芹嘶声道:“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嘉靖能当皇帝,你能当皇帝,我就不能当皇帝!

    古往今来,有多少暴君、昏君,他们杀人如麻,他们禽兽不如,他们都能当皇帝,凭什么我不能!”

    萧风淡淡的说道:“人间确实有过很多不称职,不合格的皇帝,可那是不对的,人间不该是那样。

    坏人存在,不代表他们应该存在。好人受苦,不代表他们应该受苦。天道终会一一纠正。”

    萧芹怒吼道:“我可以纠正的!我是武神,神可以纠正一切!凭什么我不能当神?”

    萧风摇头道:“因为这里是人间,是人族繁衍生息的地方,应该由人来做主,而不是神。

    皇帝还是人族的一份子呢,只是因为比别人坐的位置高了,就看不见众生之苦,也不在乎众生之苦了。

    高高在上的神,又如何懂得人的苦楚呢?无非是虚妄罢了。人若靠神,这人间终究无法变得更好。

    更何况,万物有灵,神分百种,真心对人族好的,又能有几个?大多都是蛊神和武神这样的罢了。

    神比人强大,但未必就比人良善。其实,皇帝也好,神仙也好,都是如此。

    只要强大的存在不祸害人,不折腾人,控制欲望,约束权力,人们本就能过得很好。”

    萧芹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靠在废墟上坐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萧风。声音也忽然变得平淡了。

    “那你呢?凭什么你就可以?都是萧家子孙,你凭什么就可以置身事外,潇洒无比?

    你凭什么就能学会《仓颉天书》?你凭什么就能死去活来?你凭什么就能练成极乐神功?

    凭什么别人苦苦追求的一切,在你这里都是唾手可得?你他妈的这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萧风不说话,眼神中的苦涩更加浓郁,只是静静的听着萧芹数落自己。

    “萧家祖辈寻找的绝佳鼎炉,我爹害死古家全家,不顾伦理教规,强行与妻妹圣女练功。

    我苦心孤诣,把古月儿从一个孩子养到那么大,最后侥幸,也不过是半个鼎炉而已。

    可你连极乐神功的功法都没有时,老天就把公主给你准备好了,这公平吗?

    萧家两大绝学,《仓颉天书》从来就没人能看懂,它却追着你喂饭,这公平吗?

    我四处奔走,殚精竭虑,人们都叫我反贼;你出尽风头,眠花宿柳,就成了皇帝,这公平吗?

    你说神仙不干涉人间,这些难道不是人族的神仙在干涉,在帮你吗?你还有何可说?”

    萧风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天道确实在帮我,所以我说,这是我的宿命。

    军之将危,必有良将,国之将危,必有良臣。妖孽横行,恶神将至,道家岂能袖手旁观?

    大明为何要有千军万马?因为天下尚不太平!天道为何要相助与我,因为人间尚不太平!

    你说我唾手可得,可你仔细想想,我走过的路,受过的伤,未必就比你少!”

    萧芹的嘴角流出鲜血,咳嗽着说道:“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我究竟比你差在哪里?

    你妇人之仁,顾虑重重!你遇事不决,当断不断!你意气用事,轻薄好色!你天予弗取,应受其咎!

    你犯了这么多大忌,哪一条都应该是我赢!凭什么我还是争不过你?凭什么?”

    萧风沉默许久,最后终于淡淡的说道。

    “就凭我从心里不在乎。我在乎的东西,你理解不了;我不在乎的东西,你也理解不了。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