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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君前奏
    朱川跪在地上,看着皇帝在面前来回踱步,伴着一声声训斥落下来。

    “像什么样子!”

    “这跟大街上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他霍莲是什么人?”

    “朕亲自封的都察司都督,在朝堂上位列前三。”

    “朕的脸都跟着丢尽了!”

    虽然皇帝在骂,但跪在地上的朱川没有害怕,小声喊声陛下。

    “我们都督也不是有意的。”他说,“不是有句诗说情不可耐…..”

    皇帝抓起奏章砸他身上:“没读过书就少说些话!”

    看着这个马童出身的侍卫,皇帝觉得自己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你滚出去,让霍莲来跟朕说。”

    朱川响亮地叩头应声是,但没有立刻起身退出去,而是说:“陛下息怒,都督可能会来的晚一些,都督现在也不敢离开,万一人出了什么事…..”

    人出了什么事这句话,皇帝听得懂,勾起了曾经的回忆,当初霍莲索要梁贼之女就是这样,告假说要守着。

    “她不愿委身与我,一心要自尽。”

    当时皇帝劝了说没必要,天下的女子多的是,何必呢,心不甘情不愿的。

    但霍莲不听“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我才不管她的心,我只要人。”

    真是可怕,不过讲情讲理的霍莲也不是皇帝要的人,皇帝便没有再斥责,一个本该死的谋逆犯妇本无足轻重。

    但现在怎么又来一个!

    “他还担心人出事?”皇帝气道,“他也知道这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还是朕刚点的翰林官的妹妹!”

    朱川点点头,诚恳说:“是,所以要是死了,陛下也脸上无光。”

    皇帝抬脚踹朱川:“朕是不是还要谢他为朕着想啊!”

    朱川顺从哎呀一声歪倒在地上:“陛下,人不能送回去啊,都那啥了,送回去也活不了。”

    那啥是那啥?

    皇帝瞪眼,是说已经被霍莲…..

    “真是不像话不像话!”他再次踹朱川。

    朱川哎幼哎幼连声:“陛下息怒啊,陛下仔细伤了自己,臣自己来。”

    他说着果然噼里啪啦自己打自己。

    正热闹着,门外有内侍探头,唤了声陛下。

    皇帝喝道:“谁都不见!”

    但内侍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神情迟疑,小声说:“陛下,是陆翰林求见。”

    皇帝一怔,噼里啪啦打自己的朱川也停了下来。

    “你看他干的好事!”皇帝咬牙骂朱川,“人告上门了!”

    朱川忙跪直身子抱着皇帝的腿急急说:“陛下,可不能让他进来!”

    皇帝一脚踹开他:“朕又没做贼,朕为什么不能见他!”说罢对内侍高声道,“宣!”

    …..

    …..

    陆异之虽然是皇帝钦点的翰林,但官职地位并不能随时面圣。

    翰林们是轮班在皇帝跟前随侍,除非皇帝特意点谁来。

    陆异之以往只是比其他翰林多一些被指点召唤。

    听到内侍笑呵呵告知皇帝宣他进去,陆异之稍微松口气,看来他在陛下面前还是有一点位置。

    御书房里只有皇帝一人,不过陆异之敏锐地看到帘帐后有一只鞋子露出来,不是内侍们的鞋子,是官靴,其上还绣着金线。

    】

    鞋子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没藏住。

    陆异之的心微沉,也释然,都察司的人才是皇帝最贴身的,地位不是他一个新晋翰林能比的。

    但既然藏起来是皇帝的意思,陆异之自然装作不知道,站定在龙桉前俯身施礼。

    皇帝也在打量陆异之。

    这个年轻人纵然穿着很普通官袍,也气质不凡,有才学当然是皇帝看重的,但好相貌也让的确让皇帝更多关注他。

    陆翰林这般好相貌,他的妹妹必然美如天仙,所以让霍莲动了心发了狂。

    要说身份,比起那个梁氏,陆小姐才适合当妻子。

    他也是愿意让霍莲成家的,有家有妻有子,才更有牵挂,脖子里的锁链也才更牢固。

    陆家么,商户出身,家势单薄。

    至于朱川适才嚷嚷的担心陆异之来要人,皇帝把人还回去,其实是多虑了。

    从得知消息那一刻,皇帝就没想过把陆小姐送回去。

    事已至此,人当然不能还回去的,跟霍莲已经不清不楚,满城传遍,清白人家哪里容得下,回去也不过是自缢身亡这一条路可走。

    人真死了,他怎么罚霍莲?

    不痛不痒的惩罚,在世人眼里根本没用,要骂他这个皇帝昏庸纵容权臣,陆异之又是个文官,还要伤了文官们的脸面。

    真问罪霍莲……那怎么可能,还不到时候呢。

    所以,让人活着,让霍莲如愿,这样是他们两家的私事,世人也只能怨恨霍莲了。

    皇帝看着面前俯身施礼的陆异之,柔声说:“免礼平身。”不待陆异之起身,又唤一旁的内侍,“搬个凳子,让陆翰林坐下。”

    听到这话,陆异之心内一叹,果然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起身,但没有在内侍搬来的凳子上坐下,而是撩衣跪下来。

    “臣请陛下成全。”他说。

    皇帝一怔,反应挺快啊,这是看出意图了,不愿意啊。

    皇帝不说话了,看着跪下的年轻官员,威严顿时压了下来,殿内一瞬间宛如凝固。

    站在帘帐后的朱川撇撇嘴,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根本就不了解皇帝。

    是,他是长得很好看,是才学很好,是皇帝钦点的官员。

    但皇帝为什么要钦点这些官员,就是要他们听话啊。

    既然不肯听,那就算了。

    等着当天子臣的有才学的长得好看的多的是。

    皇帝才不会在意这一人。

    他陆异之可有可无。

    皇帝声音响起,打破了凝固,还带着笑意:“陆翰林,这是何意?朕可有哪里委屈你了?”

    皇帝这样含笑说话,就证明生气了,朱川在后幸灾乐祸,这小子要倒霉了。

    陆异之看着皇帝,神情没有丝毫惊恐。

    “臣欺瞒了陛下。”他说,“臣带来花灯宴的女卷不是臣的妹妹。”

    皇帝微怔。

    朱川挑起帘缝。

    陆异之迎着皇帝的视线,神情坦然。

    “她是臣的未婚妻。”他说。

    未婚妻!皇帝心里嘶一声。

    未婚妻!朱川心里呵了声。

    …..

    …..

    “她自幼父母双亡,养在我家,我们青梅竹马。”

    陆异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听到这里时,朱川忍不住一掀帘子跳出来。

    “你撒谎。”他说,“你既然有未婚妻,还与夏侯家谈论亲事?”

    陆异之与夏侯家的关系,自然逃不过都察司的眼。

    皇帝也知道,皇后甚至还私下议论过夏侯小姐今年还是明年成亲。

    与人有婚约,还与人谈论亲事,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皇帝眼神沉寂看着陆异之。

    “我并未撒谎,老师….”陆异之看着皇帝说,“知道这件事。”

    竟然….皇帝的眼神再次微微惊讶。

    难道夏候先生竟然要让女儿嫁给有妻子的?还是说,打算让陆异之背弃婚约?

    不管是哪一种,说出来都有辱门庭啊。

    到底也是自己的老师,皇帝按下了纷乱的猜测,没有再追问。

    陆异之也没有再说,只神情决然又一丝哀戚:“陆异之如今寒窗苦读入仕,不能弃她不顾,请陛下成全,让霍都督还我妻子。”

    说罢俯身重重叩首。

    如果是妹妹还可以赐婚,但如果是他人的妻子,再赐婚,他这个皇帝的脸就丢尽了!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皇帝的脸色沉沉。

    朱川忍不住要再次说话:“陛下——”

    皇帝一腔怒火,抓起砚台砸向朱川:“还敢说话!让霍莲滚过来见朕!”

    ……

    ……

    都察司的牢房里,秋娘仔细给朱川包扎头上的伤,但朱川已经不耐烦了。

    “可以了可以了,死不了。”他推开秋娘,摆手将她赶出去,再对霍莲说,“就是这样,那小子让陛下大发脾气。”

    话是对霍莲说,但视线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还是第一次见到五花大绑也要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躺床上不更舒服吗?

    这个牢房里,不止有床,还有椅子桌子,还多了一个书架。

    怎么,还要看书啊?

    都这样了,怎么反而比以前更宾至如归了?

    朱川心里愤愤。

    “七星小姐的未婚夫真是情深,为红颜一怒敢告我们都督夺妻。”

    霍莲澹澹说:“告我可不是为红颜。”说着看向七星,“怪不得七星小姐不用给这位陆公子写封信……”

    当时七星说要往外送两封信,他以为除了给玲珑坊,会给那位陆公子一封,没想到只给了那个高小六。

    “原来是不用写信,也能让这陆公子出力。”

    七星靠着椅子笑了笑:“是啊,他聪明,又无情。”

    朱川在旁有些听不懂了,陆公子不惜冲撞皇帝得罪都督,还不够情深意重吗?

    怎么都督说不是,这位小姐干脆说人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