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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 宣宁城
    一队兵马在大路上疾驰荡起烟尘,马上的兵士不知是天热了还是骑马颠簸,兵袍歪歪扭扭,看上去很不严整,不过不管胖瘦,面目锐利凶悍,马匹悬挂的兵器暗沉狰狞带着血腥气,如果在中原腹地见到这样的官兵,民众们会以为是匪徒,会立刻四散逃开。

    但在宣宁府这边,路上不多的行人们并没有畏惧,而是利索地避让到路边,看着兵马中飞扬的旗帜,除了北海军旗,还有梁字将旗。

    行人的视线又看向奔驰在最前方的将官。

    将官年纪三十多岁,面容清瘦,鹰眼犀利,背着一对八棱锏。

    是梁二将军。那行人说,神情有些惊讶,他竟然回府城了,算起来有两年没回来了吧。

    梁二将军回来。另一个行人有些高兴,看来最近边境没那么紧张。

    但先前的行人摇头:也可能是情况实在危急,不得不回来商议对策。

    行人们揣测着,忽地看到疾驰的梁二将军勐地勒马收速,停在路边的一个茶棚前,人马带起疾风,让茶棚前悬挂的茶字旗乱飘。

    尘烟中有车轮滚动声,伴着很不客气的询问兵爷,喝茶吗?

    这语调与其说待客,不如说训客。

    这种态度在繁华之地开店也开不了多久,更别说在人烟稀少的边城。

    尘烟散去,待客的店伙计呈现在视线里,这是个年纪很大店伙计,但本身很高大,又站在一个奇怪的轮车上,手臂撑着负手抱在胸前,如果不是头发都白了,简直像个打手。

    茶铺里倒是有不少人,不过大家的视线都盯着这个店伙计,似乎是被他吸引来的,但此时好奇被震惊取代,不知是震惊这队人马,还是震惊这个店伙计敢这样对兵爷说话。

    是梁将军。

    是哪个?

    一对八棱锏,是梁二爷。

    梁二将军回来了?

    店铺内响起窃窃私语,还有人小声唤。

    外乡人,你不认得,这是梁二将军,不要失礼!

    抱臂的老店伙计似乎听不到,而梁二将军也没有抽出八棱锏,教教他待客之道,只一双眼盯着他的轮车。

    你是个瘸子,这个车让你站起来?他问。

    店伙计皱眉:喝不喝茶?

    怎么,不喝茶就不答话?茶棚里的客人们心里发出哀嚎,没眼色的店伙计,看来这新开的铺子明天就要消失了。

    兵爷,兵爷。

    站在灶火后烧茶的人走过来了,这也是一个老人,比起老店伙计,他身材矮,胖乎乎,和善又谦卑,手里捧着一碗茶。

    您喝口茶润润口,有什么问的,老儿来答。

    说罢瞪了那老店伙计一眼。

    说了你不会跑堂,别坏了我生意,去烧火!

    那老店伙计哼了声,将扶手摇动,轮车转动向内去了,店铺里的客人们立刻顾不得再看梁二将军,都盯着那老店伙计,兴奋好奇。

    看,就是这样走路。

    胳膊摇动就行?看起来也不吃力。

    看,他坐下了,灵活利索。

    这可是个瘫子啊,太神奇了。

    梁二将军也看着那店伙计,直到他坐下来,开始烧火,再收回视线看着捧着茶的老汉。

    你们这几年竟然还手艺更厉害。他说。

    这话似乎有些没头没尾,但面前的茶老汉只是笑,也不答也不问,只将茶再次递过来:将军请尝尝茶。

    梁二将军看一眼茶碗,说:你们的茶就算了。

    说罢催

    马向前,伴着马蹄杂乱,兵马风一般而去,穿过城门,驶过大街,一直到宣宁府衙才停下,看着他下马,府衙内的兵卫迎上来。

    二爷来了。

    二将军回来了。

    梁二将军跨过门槛向内:大哥呢?

    大爷在待客。一个兵卫答。

    梁二将军脚步一顿,问:是

    但话出口又咽回去,加快脚步向内去,进了前厅的院落,就看到有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女童在围着院中的大树看。

    鸟窝,很大的那个。

    有幼鸟,我听到叫了。

    我要上去看看。

    不行,会吓到它们。

    梁二将军的脚步再次微顿,看了眼大树,带来的孩子们吗?罢了,这些人的确都奇奇怪怪的,他目不斜视而过,任凭那两人视线又落在他身上。

    看,那个人背着铁鞭。

    是八棱锏啦,不过做得一般,不如孟大哥的胳膊。

    梁二将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拿兵器跟人的胳膊比,孩子们的确会胡言乱语,他迈进厅内,看到坐在正中的穿着官袍的男人

    男人其实还不到四十岁,但因为蓄须,再加坐镇府城,不再奔波领兵,也胖了一些,乍一看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再加上这坐姿,这神态,甚至抚摸衣袖的小动作

    已经有一年多没回来的梁二将军脚步一顿,差点脱口喊一声义父。

    老二回来了!

    坐着的男人喊,声音醇厚,并不苍老。

    梁二将军脚步一沉迈进来,喊了声:大哥。

    这不是梁大将军梁寺,是梁卫将军梁大子。

    梁大子笑呵呵说:来来,这是我们家老二。

    这是在给其他人介绍。

    梁二子也随之看向厅内侧边,那里坐着三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对他一笑摆手,一副熟人的姿态二爷。

    北堂村的什么陈石头,原本也不熟,这几年北堂村没了人,就他经常在北境长城厮混,也解决不了问题,梁二子视线从他身上滑过,嗯,女子,跟外边玩的那两个差不多,没有多看一眼便滑过去,落在正中男人身上。

    原来外边那两个孩子不是胡言乱语,铁胳膊,虽然没有手,但看得出曾经是有的,应该是对战中被切掉了,但犹自能看出这条铁胳膊做工精良。

    这就是墨门现在的当家人吧。

    二子。梁大子的声音接着说,来见过七星掌门。

    七星,这男人的名字还挺秀气,不过,墨者性格古怪,名字也很多奇奇怪怪,梁二子对着那铁臂男人一礼:久仰。

    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不还礼也不起身。

    墨门的掌门自来都很倨傲,梁二子刚要皱眉,耳边响起女声:梁二将军客气。

    梁二子一怔,视线看向那边的年轻女子,耳边又响起陈石头的声音呵,二爷,两年不见,你的眼神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梁二子没理会嘲讽,微微惊讶看着这位女子,墨门选出一个女子,甚至可以说女孩子当掌门,这是实在没人了?

    你们是来重修北境长城的?他直接问。

    七星点头:梁二将军一路应该看到我们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是看到了,梁二子点头,又问:是六子请你们来的?说着皱眉,七星小姐,六子这件事做得有些欠妥,北境长城是军防重地,无朝廷之令不能擅动。

    七星微微一笑:将军无须担心,梁六子

    已经拿到了修长城的许可。

    梁二子一怔:真的?他不由又看梁大子。

    梁大子点头:七星掌门适才说说借着一个机缘,让六子得以面圣,且告知了皇帝,并求得许可。

    他们报了好几次请示,梁六子和五子还亲自去过京城,都毫无进展,陛下的面也没见到,怎么突然这个机缘是墨门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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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二子收回视线再看向更远处。

    还有更多的商队赶来。陈十抬着下巴说。

    七星则说:修长城的花费我们墨门垫付,还按照当年谢师给你们的合同,一年一还,利钱也照旧。

    陈十在旁说:二十年前的利钱和现在那可不一样了呢,这是很大的优惠。

    七星说:毕竟是补,花费不会那么大,让利也是我们应该的。

    听着两人在说钱的事,梁二子左耳进右耳出,钱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也不是钱,而是这件事真的开始了。

    他抬手对七星一礼:多谢七星掌门,我们也会按照当年,一年一还,绝不拖欠。

    七星颔首一笑。

    城门下此时有兵卫噔噔奔上二将军,四将军传消息来了,都察司来了!

    都察司?梁二子一怔,旋即脸色微变,不待说话,耳边响起女声。

    太好了。

    太好了?那可是都察司啊,梁二子看向七星。

    那女子在城门上向前一步,抬目遥望。

    她含笑说:是送梁六子回来了。

    送?少说了一个字吧,押送,梁二子想,送这个字用在都察司身上也太客气了。

    人勐地被拖出马车,四野的风袭来,不知道是被风沙迷了眼,还是不适应天地间的光亮,梁六子闭着眼呸呸呸几声。

    怎么,到了我们北境了,就不善待爱宠了?他喊道,车也不让我坐了?

    从出京城他被关在车里,捆绑着塞着嘴,听着所过之处的议论,都说他是霍莲的爱宠。

    霍莲也不解释,就这样把他从京城拉到了北境。

    这是陛下恩赐,免得你擅离职守公之于众。霍莲骑在马上冷冷说。

    梁六子冷笑:是吗?你这么在乎我的面子啊?我还以为你只在乎你的爱宠,毕竟万一揭露出来,总要解释一下你的爱宠怎么来的北境。

    这样一路行来,人人都知道霍莲带着爱宠赴北境了,谁知道车里的爱宠是个威武雄壮的男人!

    霍莲冷冷看他一眼,对都察司的兵卫们摆手:将人犯上枷锁,马拖而行。

    随着他说话,兵卫们应声是,拿着锁链围住梁六子。

    竟然还要让马拖行,梁六子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陛下都说了待审,我又不是犯人,霍莲你这是公报私仇!

    正吵闹着,有都察司兵卫斥候从前边疾驰而来,高声报:都督,梁二将军来了。

    霍莲的视线看向前方,不远处尘烟滚滚,人马已经可见。

    被捆绑的梁六子听到了顿时挣扎更厉害:二哥——我二哥来了——二哥——都察司的人欺辱我!

    他嘶声大喊,似乎是委屈,又似乎嚣张。

    随着尘烟滚滚,除了前方,四面八方也都冒出兵马,他们马匹毛色不等,兵袍陈旧,跟一身黑压压金灿灿的都察司兵卫们相比,宛如野鸟野兽。

    但队列严密,气势汹汹,宛如一张大网瞬间将都察司的兵马围住。

    梁六子更是大笑:哈,哈,我的兄弟们来接我了!

    这是他的兄弟们,这是他的家,哪怕被绑着锁链,站在自己家的地面上,气势十足。

    家。

    霍莲看着围来的兵马,神情木然。

    曾经这也是他的家。

    他一语不发看着奔近的将官,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兵器,陌生的,冰冷的,阴森的,以及仇恨的视线铺天盖地。

    但就在此时了,熟悉的

    八棱锏后出现一柄长剑,下一刻有女子催马越过那将官,撞进他的视线。

    霍莲!七星喊,扬手一笑。

    确切来说,此时此刻在这里,她对他来说算是不熟的人,但看着她的笑脸,霍莲握紧缰绳的手松开了。

    他没有说话,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看着梁二子驶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