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地里呼风唤雨的杨宸被人在过年前恶心了一把却不能爆发的杨宸,如今正在连连拉着弓,心底恨不得把那景清给剁碎了喂狗。
去疾一路小跑进来,凑到杨宸身边劝慰着:“殿下,这么气自己可不行,您这样,那小人看着才得意呢”
拉着弓眼睛死死瞪在前面的杨宸骂了句:“本王和他不曾有过节,横岭山里,此人先辱我一次,昨日我刚刚要人,今日便死了,又辱我一次,此辱不报,本王妄为大宁楚王”
“可是,殿下不是告诉我,在这长安城里要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么?白姑娘父亲签字画了押便是认罪,身子骨弱冻死在那狱中,咱们也挑不出错处,要不等过几日,再去要一番说法?”
如今的去疾,竟然都知道从长计议的事了,对杨宸来说,不知该喜该悲。阳明城里性子活泼的楚王侍卫,一到这长安城,都学会了委曲求全。想来还是自己这主子无能,被人辱到了家门口,却无能为力。
毕竟这锦衣卫是纠察百官,天子手中的剑,碰过去,便定然会见血方止。心绪已经乱了的杨宸猜不透这景清究竟是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难道真是百官口中那句:“恶狗瞧着谁都要叫唤上一番?”
“去收拾一下,今日去瞧瞧大雷音寺的那客僧无藏,太子殿下不说,本王还不知道竟然敢躲在天子脚下的大雷音寺里”
放下长弓,接过一旁婢女奉上的热汤,一饮而尽。随即换了身便衣,只带了去疾数人便往大雷音寺而去。
如今正值年关将近,大雷音寺的庙会算是长安城里最热闹的所在,摆个王驾而去,恐怕是寸步难移。
昨日在城外扑了空的赵祁,如今也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庙会,而是为了见个故人。阳明城外杨宸到定南卫吃上的第一顿包子,不知是何缘故,如今也在这长安城里又开了起来,老板娘还是孤身一人,是罗义口中的兰姨。而那日扮作女儿的“帆儿”,如今却成了纳兰瑜的近随,负责给他联络在杨宸就藩以后,从各地潜入长安的旧人。
因为杨泰当年的御下有方,对他忠心耿耿之人不少,如今都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把这楚王救出来,要江山,那便陪你把这山河再打一遍,不要江山,那便守着你在江湖之远去做个富家翁。
从某种程度讲,如今勋贵里的独孤一家,还有辽王杨复远,楚王杨宸,太子杨智都莫名其妙的牵涉到了当中,成了无藏这个客僧手里的暗牌。
独孤家受尽了如今永文帝的疏远和打压,暗地里已经和纳兰瑜接上了线,一拍即合谈不上,但彼此心意,互通有无。杨复远则是单纯的欣赏纳兰瑜,这个他眼里的妖僧,自以为可得一个谋士,却不知被人家视作了棋子,一颗他日搅乱这天下的棋子。
野心这个东西,一旦入心入脑,便会让人患上一种病,一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病。
而杨宸和杨智,皆是因为纳兰瑜手中那份太后遗诏,还有对自己皇叔的悲怜,和对这个曾经天下第一谋士忠主之事的欣赏。
原本还在闭目养禅的纳兰瑜在帆儿把赵祁领进来之后,便停了手里的念珠,喊退了帆儿。
“师父,祁儿来看你了”赵祁手里提着的,是用那杨宸输的五十两银子所剩钱财给纳兰瑜买的酒肉。旁人不清楚,他赵祁却是知道眼前这人从来便不是那弘业寺的无藏,真的无藏早在五年之前,为了报杨泰当年南征时重建庙宇之恩,早已自裁,给了纳兰瑜一个活在世上的身份,一个青灯古佛,阵阵梵音阻隔视线的栖身之所。
“施主此言差异,贫僧此生从未收过徒儿”纳兰瑜端坐在软塌之上,轻描淡写。好像一句就能把他对赵祁的救命之恩,还有十几年来的教导一语带过。
赵祁只是跪地两眼含泪:“师父”
“我早以说过,你赢了我,便有了在这世上为你赵家洗冤正名,为那数百口人换个体面的本事,考取功名,在庙堂里一展抱负,苟且独活也好,寻觅良主,要他为了身上那份赵家血脉,与这史书一搏,为自己娘亲正名也罢,都与贫僧无关了”
纳兰瑜又是闭眼,猜出了赵祁今日来此,便是已经选了后者。多年以来,在纳兰瑜的教导下,靠着那份仇恨活下去的赵祁,早已经由不得他选。
“师父,祁儿明白,为了我这条命,子婴叔叔的儿子死了,为了我这条命,子婴叔叔也身首异处,莫说为了我赵家数百口死于旦夕,乱葬在陈桥那荒坟坑里,就是为了那个只会啼哭便与我一生一死的婴孩,为了子婴叔叔,我都要争上一争!”
“既然选了,那还来这里作甚?莫非是来我这里哭上一番,求个心安?”
纳兰瑜所指,无非是赵祁若是选择了同杨宸一道,那便会站在他纳兰瑜的对面,师徒之间,再无回转的余地。
“师父,当今天子对我赵家不仁,可对大宁百姓,是圣君无疑,师父如此螳臂当车,是无功之举,为何不就此收手?祁儿不信,那楚王殿下英雄一世,就能真的死在那幽巷之中。”
赵祁跪地说话,纳兰瑜却是视这番劝退之语如无物:
“施主虽然年少,可贫僧也记得教过王霸之学,怎如此天真?哈哈哈,若是如今天子不死,那楚王便一日不见天日,楚王天真,孤身入京,命大军南返,以为这圣明天子会善待,可如何?大军刚刚回还,便禁足王府,遣散诸军,二年,长安兵乱,领军平叛以迎这圣明天子,可如何?废了王爵,囚于幽巷,一世不得出,生死不知。
贫僧要的,不止是这楚王重见天日,更是要这座江山,除了姓杨,全部再变一次,世家欺民,那便杀,勋贵掌军,那便杀,这天下不过五年,便忘了当年是谁打下了大宁半壁江山,那贫僧便要他们记得,贫僧要用这天下,为一人鸣个不平。
施主如今,欲要投效明主,又何尝不是想借杨家的刀杀杨家的人,为你赵家鸣个不平,却来劝贫僧,是何用意?”
“师父,赵祁不敢忘家仇,却也不敢忘救命授业之恩,也知这天下史书里,还有大义,用天下为一个鸣不平,师父便是失了先手,赵祁虽有为赵家洗冤之请,却不会让这大宁的江山,狼烟四起,天下倾覆,百姓受苦”
赵祁站了起来,知道两日,从此刻始,便只有那一份恩情而无私义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大义,今日的天子讲大义,却把手足兄弟夺了兵权囚于幽巷,可是真的大义?”
纳兰瑜的狂笑之下,赵祁也不曾退:“若是楚王殿下不废,这天下,如何可安?”
“施主,敢问,楚王的不世之功,可是大义?”
“开疆扩土,威服万邦,自然是大义”
“那齐王的大义便是,楚王的大义也是,怎么如今,都为那九五之尊开脱?齐王可为贤君,楚王便做不得?史书洋洋洒洒千万字,不过写了成王败寇,为王者便尊,为寇者便贬,自古皆然,今日不论大义,也不讲从前恩情,只说来日,想要挡贫僧的,大可一试,你我恩义,自棋胜负已分之时,便已烟消云散,若是施主有朝一日为了你赵家的事挡在了贫僧眼前,贫僧,绝不会手软”m.166xs.cc
“师父!”
“送客!”纳兰瑜一语说完,帆儿便入屋站在了赵祁身后。身上的暗器,已经足够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赵祁身死当场数次。
赵祁不语,只是跪地叩首了三次。旋即离去,出门之时,说了一句:
“那日的棋,是师父赢了,殿下就藩,便是我该出阁之日,学生赢了小局,师父赢了大势,可日后,还请师父不要再故作让棋,学生想堂堂正正的赢一次”
许久之前,赵祁便知道了自己在纳兰瑜这里不过是多年前埋下的一颗暗棋,要用自己这棋子,带着仇恨,给杨家来上一记击杀。可他仍愿意相信,在那些谋划之外,恩惠教导之余,是有一份真情所在。
“自然,只论输赢”
所谓师徒情谊,不过是棋手和棋子那份心思,纳兰瑜从五年前,所有谋划,都只为了那一人,再无余情。一千宁死未降旧卒,可弃。罗义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可弃。定南卫的乱党势力,可弃。潜匿净梵山下五年的谋划,可弃。早年心里那番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可弃!
可弃得越多,这局面,却越发明朗,大势已成。
最难的事,并不是一个瞧不见的幽巷,一个不能用刀兵可以救出的人,而是即使被抛弃过一次,还愿为那个自己当年瞧着是盖世英雄的楚王殿下,让天下大乱,逼得那位九五之尊,让那把先帝口中的“我大宁神剑”,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