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永文六年的四月来得总是不大安稳的,在四月开始之前,刚刚回到封地的楚王杨宸便将自己封地里的名刹弘福寺扯下了遮羞布,南疆的一座释门名山就此陨落。
在将茅府所敬的银子留下半数,连同弘福寺的些许僧产一并充入军饷,楚王杨宸开始了自己上一次未能走完的巡边之旅。而因为头站理关之外便是南诏和羌部的死生决战之地,此次巡边不再如之前那样只带了一千骑军,而是长雷营倾巢而出。
带了那么多粮草和骑军,仅仅只是相安无事的巡边,估摸着无人会信。离开王府往长雷大营而去之前,宇文雪亲自为杨宸穿甲,还一路送到了王府门前。
“平安回来”
“嗯,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云州”
没有太多留恋不舍惜别的话语,仅仅两句就草草的结束了这告别的画面,除了扬鞭之前的一个回眸,确实瞧不出此次巡边之前,杨宸对这王府多了一份留恋。
送走了杨宸,留给楚王妃的不止这座空荡荡的王府,还有一大堆杨宸自己没有时间再去理会的事:林海的家眷要接来了,安置在城里那处宅子,她身为王妃要去关怀一番;安彬随杨宸一并巡边而去,那在王府里无名无分,甚至没有熟人的何意她也得安置好;甚至连城外临川山庄哪位,她也要时常过问一番,杨宸重视的这些事,她总会毫无意外的放在最前头做完。
即使明明她最想做的是在阳明城开一处书院,让这穷恶之地的士子能多一分走向庙堂的捷径;即使她很想做的是去城外那些王府的田间地头转转,看看如何兴农事,为王府多一进一两银子,顺带真正了解一下百姓家头的人间疾苦;即使她想做的还有召集阳明城中大小官员和贵妇,笼络一番,彰显一下楚王府对官员们的开恩之意。毕竟从韩芳那里,她知道了自己的夫君就藩以来独亲百姓和边军,对这定南卫真正的主事大小官吏反倒苛待了些。
可只要杨宸心头觉得更重要的事,她都一如既往的放在自己所想做的事之前,并且毫无怨言。
而另外三卫当中,也一样是刚刚回到封地不久的辽王杨复远,秦王杨威,吴王杨洛都差不离在一道时间收到了在百官朝会群议,内阁详细议事,杨景亲自定调的三道圣旨。
“着,辽王复远,率北宁卫所属卫军,出辽北,施威于辽北各部,五月,草原而击左贤王部,不必恋战,见有成效,即回城就养练军,以待北伐之机”
“着,秦王威,率抚西卫所属各营,东出右贤王部,却敌百里即可,此乃令北奴王庭东西奔走,以疲敌之用,故,多牢于心”
明明是意思一样的圣旨,发往两卫时,却一个直接告诉了是疲敌之举,一个不曾告知,亲疏与亲信否,一言而定。【1】
【6】
【6】
【小】
【说】
这时机挑得很对,春日往往是北奴草原牛羊繁衍之时,也是大多数草原女子孕子之机,而中原王朝一般都挑此时出兵草原,一来熬过冬日,马匹也大多是青黄不接,草料也大多损耗殆尽,此时出兵,北奴骑军战力最弱,牛羊之群损之最重,妇人因为奔走堕胎之众甚巨。
另外,先是东面出兵,继而是西面,让嗅到北伐气息的北奴王庭会摸不清底细,而一会往东救援,一会向西奔走,主力如此跋涉千里,可就真中了这些口口声声不通兵事的阁老们下怀。
当然,还有最后一处利处,今岁北出草原而巡猎,本就不是为了打一场大仗,不过是削弱北奴势力之举,连城之上的九座军镇,连动都不曾动过。如此也能麻痹北奴人,之后若还是如此,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就永远无法知晓,眼下这场,到底是不是倾国而出的大战。
比起杨威满脸笑意的收了圣旨,嘴里又骂着这些阁老:“书生真的尽出些阴招,坏得很,是在担心本王的虎骑在草原上真刀真枪的干不过蛮子?唉,怂货一个,不过本王倒是很喜欢这下三滥的招数,哈哈哈哈”
辽王府里的杨复远显然就没那么开心了:“本王这里有这么一纸诏书,那秦王哪里也必定有一份,可西域不敢背后捅抚西卫刀子,那咱么北宁呢?辽北的女真三部,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就辽东道那些废物,能压得住着几个狼子野心的混账?”
同样的事,人的悲喜并不相同,身处江南膏腴之地,造了快三年的宝船,练了快三年的水军,杨洛终于可以在这个百官都以为是无边患之危的太平之处证明自己的领兵,并不比自己的皇兄要差上几分。
克复东台,灭了前奉余孽,真正的一统山河,朝臣们没有意外,杨洛也没有意外,在所谓的一阵神风让大宁第一支东渡的水师全军覆没之后,为了那一句“奉室有恩于大宁,今龙气未尽散,故得天佑之,还请陛下暂敛东渡之心,许其一世太平,龙气尽归大宁,大宁便又可得一世兴旺”荒唐之言,大宁已经等了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来,大宁的疆土已经超过了前奉,可哪里有三十年了还未真正一统山河的皇朝?难道一座岛,就真的无足轻重到可以让百官们忽视这些东台之上的跳梁小丑?非也,反倒会因为这些小丑般的种种劣迹,让文武百官远超预料的同意了杨景的:
“攘外必已安内”之言,“若海疆靖平,则大宁财赋无所忧,则大宁万里之洋无忧,大军可尽数北上,亡北奴王庭于漠南.....”
唯一让杨洛有些意外的是,这份不世之功,与他一同分享的不是杨宸,而是被先帝派到福闽道与东台隔海而望的李复。
开国八大国公之一,仅剩的三人中,又是唯一日不卸甲,夜不撤鞍的老将军。
苍颜白发,手拿圣旨,隔海而望东台,三十载很短,两鬓多添华发而已,三十载又很长,长到少年将军变成老骥伏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