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羌王府的偏殿里,戴着牛角王冠的木波正带着几分醉意和自己的谋士密谈,其叔父木垄今日带回的消息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先生,看这样子,小楚王是要对廓部动手了,若真出兵,咱们也没有那个底气去阻止啊”
“大王何必为此事忧心,昨日臣已经说过了,廓部可国势最弱却屹立百年不倒,绝非那小楚王两三万兵马可以吞下的,若是要咱们出兵协助,静拖待变就好,等小楚王吃了些苦头,发觉咱们都是硬骨头,自然会不敢南望的”
听着自己的师傅如此成竹在胸,木波的忧心也平缓了些,又随即问道:“今日月赫来了,说了要本王把今安许给月腾,日后南诏和咱们有联姻,可相互扶持,本王按先生的话回了,就说今夜那楚王殿下便要住进咱们王府”
“月赫如何说?”
“哈哈哈哈,还能怎么说,知难而退呗,先生这一计毒啊,让楚王殿下给咱们做了挡箭牌”
“就是可惜了郡主的声名,唉”
明着是叹气,可这位为了复仇连背弃祖宗都可以做出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名声而后悔。在他的安排下,明日木波的封王大典以后,等杨宸离开了东羌城,所有羌部的百姓都会知道楚王殿下逼迫着自家的小郡主伺候自己的事。
“为了咱们羌部,今安委屈委屈也无不可,本王自会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那殿下今夜便不必去楚王殿下哪里问安了,让郡主去便好,早些睡下,明日受万民的敬仰吧,过些日子,殿下要亲自去凉都提亲,让他月凉骑虎难下”
“好!一切听先生的,本王送先生回院”
一个谋士,能得自己主子如此器重,还亲自搀扶送回院中,已是人臣之极。
在木增对这位儿子百般严苛时,让他避开了所有的明枪暗箭,安然走上王位,敬仰和亲信,偌大的羌部也已无人可以出其右。唯一讽刺的是,羌部蹉跎百年,让一个来自中州的谋士做到了此等地步,却使自己的老卒身死府前,多少有些讽刺。
王府一处清幽的别院里,里里外外悉数换成了宁骑护卫,等杨宸带着安彬与去疾走进主院中时,才看到除开侍奉的奴婢,还有那木今安站在一旁。
“臣女木今安,参见楚王殿下”
杨宸将长雷剑放在桌上,有些意外的问道:“木姑娘缘何在此?”
“王兄要臣女今夜来侍奉殿下”在木今安的带头下,所有奴婢也一同像杨宸行礼,只是后者面色不愠,不曾回应。
“这不合礼数,木姑娘待字闺中,又是金枝玉叶,怎可如此不成体统,去将你王兄喊来,若执意如此,那本王今夜还是回营去住”
杨宸话说完,木今安便跪在地上垂首不语,又是将这情形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杨宸这辈子不害怕刀剑,却很害怕女子的眼泪。
看到木今安的眼泪连着滴落下来,身后奴婢却就那么视若无睹,长于王府深宫的杨宸自然也明白了些什么。对那身后的奴婢唤道:
“你们,给本王滚”
安彬也应时带着去疾将那些人赶了出去,独独将木今安留在了此地,杨宸想要上前去将木今安扶起,又感觉有些不妥,只好去找了一截丝巾放到木今安的身前。
“本王明白了,可本王不喜欢女子的眼泪,木姑娘天姿国色,哭花了妆容可不好,干净擦擦”
木今安捡起地上杨宸施舍般的丝巾,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问道:“殿下知道了什么?”
“本王知道今夜若是赶木姑娘出去,便是让木姑娘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本王留你,木姑娘日后在这羌部又如何做人?”
“不,没有!”木今安的解释更是坐实了杨宸的猜测,至于她的话,已经无足轻重,心性尚未经磨砺的她落在长安城里摸爬滚打长成今日的杨宸手里,只能算是天性不开的小孩子。
可木波自然也不曾知道,昨夜主殿中的那番密谈被自己的这位妹妹给听了去,而不凑巧,又是他亲手将这答案送到了杨宸的耳边。
“姑娘何必遮掩,若本王不曾猜错,你王兄昨夜便先是让姑娘献舞于前,又让姑娘侍寝本王,定然是一个连环策,要的便是姑娘名声毁在本王这里,可是本王不解,既为兄妹,为何木波要如此凉薄于姑娘”
木今安已经被杨宸唬住,她着实不知自己未露一个字,怎么就被猜到了这么多。可是这种把戏,杨宸还不曾满十岁时就已经见过数次,莫要说大宁的朝堂,便是那后宫女子争宠,或是那一座小小的王府,里面的人心算计落到木今安这种女子头上,她们一招都接不住。
“那本王再猜一番,姑娘是先王的掌上明珠,可是姑娘与你王兄并非一母同胞,否则断然不会如此毁了姑娘,对否?”
直到此时,木今安方才点点头:“我娘亲是父王的继后,一直以为是我母后害死了王后”
“那王太后呢?”
“母后在听闻父王兵败身亡之后,便一病不起了,这些日子,我也不曾再见过母后”
听到此处,杨宸心里也大抵了然了几分,即使是并非一个母亲所出,兄妹之情总该是在的,可木波之所为那也只有这等心怀仇恨的情形可以大抵解释得通。
想来木今安也又是一个可怜人,杨宸不忍其再如此跪下去,上前将其扶起,秋日夜里凉意阵阵,身为金枝玉叶却是如此单薄,又去吩咐去疾取来宇文雪留于他的披风,接过以后替木今安披上。
“姑娘家事,本王不便多言什么,可是姑娘可否告诉本王,为何你王兄一定要如此用姑娘名声来做事?”
“说是此番诏使前来,是想让我嫁去南诏,两家结为姻亲”
“那木波便是让本王来给他做了挡箭牌,我说呢,怎么姑娘刚刚在献舞那月赫便进了主殿,原来是如此打算。可是这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乃喜事,姑娘的王兄又为何不肯,是不想姑娘远嫁?”
这问题说来,杨宸都觉得有些可笑,木波若真是那种大善人舍不得自己妹妹远嫁,又怎会用起名声来做赌。
木今安摇摇头:“许是觉得我会误了王兄的事,又或是王兄想让我母后生不如死来报仇吧”人总该会长大,尤其是在那没有依靠之后,就像四年前的杨宸忽然意识到在情形危急时除了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替自己谋来一条活路,就算别人有,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在自己父王身死以后,王府里的种种变故已经让这位妙龄的羌部女子看穿了人心冷暖,最基本的好坏善恶已经可以分得清楚。m.166xs.cc
“可笑,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报仇,这点出息,能成什么大事?”
木今安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身披铠甲的杨宸就那么负手背对着自己,她无从知晓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男子其实也有一样的境遇,只是断然不曾讲恨意放在枕边人头上半分。
“为了不让姑娘难堪,本王今夜还是回大营去睡,免得毁了姑娘,可是还请木姑娘记住,为那些想害自己的人卖命,害了自己是万万不值的。若是木波责怪姑娘,那姑娘大可将本王的原话说与他,本王绝不怪姑娘。若是那木波不给姑娘留活路,姑娘可要早些想想出路”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一个死字”
“死都不怕,那还怕活着么?”
杨宸带着想要知道的答案和对木波的满腔不屑,离开了此处小院,这两日白为那木波做了嫁衣,成了他退阻婚事的一个由头,杨宸是有些怒意在心的。
联姻为两国大事,为了一个报仇的由头便害了自己的妹妹,将南诏拒之门外。杨宸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东羌夜深,三日以前从阳明城里出发片刻换了六拨人马方才送来的急报也在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