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彬轻声的问了一句:“那军师以为,我们现在是去东都,还是去跟在殿下后面,免得到时候生出乱子”安彬在深谋远虑上自然不是老手,赵祁的三言两语就让他打消了此次东都一战在先前所有顺风顺水之后的暗自欣喜。
可如何行军,面对如今晋军如此奇诡的形势,赵祁也有些为难,深思之下接着问向安彬:“安将军,依你之见,若是殿下也察觉了晋军的诡异,会如何行事?”安彬脱口而出:“殿下看似直来直去,凭借三军之勇破敌千里,可实则末将以为,殿下心思如发,晋军这番既要洛阳,却没想过以逸待劳阻拦我军而是枉费兵力去截击护国公。若是护国公遁入领军入山,兵法有云,十倍围之,则护国公看似兵危,却正中国公下怀,这只是末将眼下的拙见,还望军师指点一二”
“都是人精啊”赵祁感慨了一句:“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护国公这是想送个功劳给咱们殿下,一旦被围是损护国公大将军的威名,可无论殿下是直接趁着东都空虚还是领军援救护国公,这都是不胜不败的地步。护国公怎么能猜到朝廷会派谁前来领军?便是猜到了殿下,又何必白送殿下一个人情?我大宁勋贵与藩王结亲是先帝和陛下的有心为之,该帮也是帮秦王多些”
这是长安城而非定南卫,赵祁也不得不多想一些,走一步观十步之景,走十步观百步之危才是在天下尔虞我诈的雷池正中安身立命之道。赵祁毫无保留地向安彬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自己的眉头也皱紧了一些。
安彬乃将才,经赵祁如此一说,他便将自己从前在锦衣卫和影卫之中所知道的隐秘一道和盘托出:“军师,其实护国公要猜中是殿下领军也不难,以护国公的身份,想知道殿下领军数万自定南卫北上并不会晚太多,末将以为陛下也定然没想过瞒着他们太久,否则也不会过了渝州不远,兵部的帖子就送到了咱们北上这一路的军镇哨所里。末将寻思着,或许在晋王殿下反迹未露时,陛下就早已经有此后手,护国公也当是知道了这一点,方才明白朝廷一定是让殿下领军出关。京军大营在北伐之后定然十去六七,若是还让京军出关平乱,堂堂护国公也不至于只带了五千骑便东出潼关。”
他停顿一会儿,看清了赵祁深以为然的神情后再继续说道:“刚刚军师说了,朝廷是藩王和勋贵结亲,在外藩王和勋贵之间在先帝时若有暗中音信往来密集之时,决然逃不过先帝的耳目,可如今陛下以仁德治天下,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殿下和秦王殿下的关系也是少时玩乐有过急眼争执,在陛下从潜邸入九五后,实则兄弟之情义深厚不逊太子和吴王,护国公照顾着殿下,也或许有秦王的缘故。再多想一些,护国公此番年纪,早已无需争这些无用的功劳,不如有个顺水人情,日后曹家和殿下也不至于太过生疏”
“安将军看得比我远,赵某佩服啊”
“哈哈哈,不过是一些拙见,军师可别自谦,我还当不起军师如此评价,刚刚军师问我若是殿下也察觉了诡异会如何行军,我真不敢妄言,在锦衣卫做了这么多年也算有些窥测人心的手段,但快两年了,至今也未曾看清过。”
赵祁又是向前一步,忧伤地谈了起来:“殿下的心里藏了些秘密,唉,人总是为这个情义二字所累,罢了”随即转口一说:“既然安将军猜出了护国公这份心思,想必殿下这路上也该猜出一二,殿下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辈,何况在殿下眼中,这些跟随先帝打江山的老将们都是长辈,都是我大宁的柱石,殿下必然是快马加鞭,我们现在追哪里还追得上。何况殿下若是谨慎的人,也不会在大冬日里宁愿冒稍有不慎便会是陛下雷霆之怒治罪的危险,也执意察觉时机就出兵入藏,得此滔天的功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东都门户大开,那我们就按着殿下的王命,直接杀向东都,动静闹得大些,一旦殿下被围,咱们还可以围魏救赵,晋军有没有后手,等我们打到东都城下自见分晓”
“诺!”
安彬和赵祁相互示意后各自散去,刚刚还走得有些慢的大军在不到一刻之后,飞快地向东都奔去。
也许是杨宸和赵祁彼此间从初会时就已然心有灵犀,在赵祁和安彬决定尊杨宸王命继续兵伐东都时,在另一头,三人也差不离说到了此处。
“殿下,末将也觉得不对劲呢”在杨宸和去疾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洪海有些无所适从,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还未等杨宸发话,洪海就先上前一步认真地说道:“殿下,你和去疾的话末将都听清楚了,殿下若是觉得前面有鬼,我老洪不怕鬼,要不殿下先让咱老洪去试试?”
“怎么试,若是皇叔在,让你一锤子把脑袋敲开?”
被杨宸一句噎住的洪海憋得满脸通红后愣是没敢说一句话来回击杨宸,蟒首枪已经被杨宸别在了乌骓马上,去疾能说的早已经说完,也到了该由杨宸来定夺的时刻。
“洪海,你领长雷营骑军三千,做本王先锋,先去探探路,若是皇叔不在,尽管在北岸山搅他个天翻地覆,本王随后便赶到。若是皇叔在,为了本王三军将士的性命,也不必留情,就权当皇叔还在洛阳城里,不许晋军阵中的大将请降”
“殿下,末将就三千人,北岸山下可是有几万大军,说不准还有晋王殿下亲率的精锐,您说请降?”
被洪海打断的杨宸面露不愠:“你洪锤子怕了?那本王换个不怕的人来?”
“别别,末将相信殿下,三千就三千,当年护国公不就是几千人杀了几万人一个片甲不留的扬名立万了么?殿下让咱老洪去,是给老洪这个扬名天下的机会,老洪感念不尽”洪海故作谄媚的说完,去疾差点没在杨宸身后笑得摔下马来,就连杨宸自己都忍不住骂了一句:“你这拍马屁的工夫见长啊,看来此番北上还是得去晋王请和大人吃杯酒,赶紧滚,若是被晋军冲到山上,伤了老国公,本王要打得你屁股开花,赶紧滚!”
“诺诺诺”洪海是笃定杨宸心头已经没有再动怒,又或是想逗乐杨宸,连离开时都仍是那副故作谄媚的模样。
等到洪海走远去疾方才在他身边问道:“殿下,真让洪统领带三千人马去解围?”
“你跟在本王身边见识长了不少,可行军打仗还是得自己练练独当一面的本事,这样,本王把长雷营的步军交给你,你也快些赶去北岸山,不过你要去北岸山的北边,北岸山下的兵马估摸着不是皇叔麾下的亲军,那就是北地世族的人马,河北兵马吃了几个败仗就不愿南下,本王觉着其中也有这份缘故,一旦洪海杀到了北岸山下,晋军见情形不妙想要北逃,你就当着北岸河北各部兵马的面,把洛水都给本王染成血色”
“可我是步军,如何能追得上?”
“蠢啊?”杨宸有些着急,刚刚去疾说得头头是道的时候他还有些欣慰,自己日后或许能为大宁留个将军,可现在见到去疾如此蠢笨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刚才说洪海的三千人马如何能打得过几万人”
“对啊”
“那洪海肯定打不过啊,本王就是让他先去试试晋军的本事而已,顺便给一个日后治他败军之罪的名头,等你到了北面,本王自有法子”
去疾还是有些不懂杨宸何以如此信誓旦旦的言之凿凿:“殿下,可我还是不知道,明明我们的人马更少些,为何殿下还要分兵,而且总觉得势在必得”
“唉”杨宸长吁一口气,差点没双手捂脸为自己身边怎么跟着这么一个蠢笨的侍卫而无地自容,但想到去疾已经有成才的模样还是随意的解释了一句:
“反正本王在就能赢,便是本王不能赢,护国公也未曾输过大阵,等山下乱成一锅粥,护国公自然有办法下山,只要护国公下山,那北岸山的胜败已经无关大局了”
还想多问一句的去疾被杨宸骂走,乖乖地领了六千长雷营紧随洪海之后北上,而杨宸等两人皆领兵而走后才望着西面自言自语了一句:“东都就交给你了”
随即亲率骠骑营开始在北岸山之外转战,杨宸几兄弟行军打仗一来是瞧着兵书,长乐宫内,天下兵籍最多的武库是他们自幼玩乐的地方,二来是师从广武帝和杨泰,杨家以骑军独步天下平定四海,故而在杨家人眼中,精锐的骑军横冲直撞乃是求生的不二法门。而杨泰有碰上北奴精锐骑卒仍不落下风的骑军,又有精良的百战步卒,人人皆可以一当十,先用骑军将对手的大军之中转战,从敌军空隙之中杀进,分作几部之后再来收拾残敌自然也是多胜少败。最后则是人心,世间万物都敌不过人心,或许是害怕猜不透对手的心思,又或许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对手看穿。
楚藩的将士因为平藏一战的大胜和素日里杨宸的恩威并济而愿意追随杨宸,但比起杨泰用二十余年的胜利所得到的忠心与追随仍是远远不及,他们相信跟着杨泰就一定能赢,而对手会因为是杨泰领军而有些害怕。只要害怕,就不会再有所谓哀兵必胜的念头,总会逼迫着自己去朝令夕改再一步步掉进杨泰的陷阱之中。便是天下有能与杨泰抗衡的名将,但又有谁能如杨泰一般有富余四海的大宁作为后盾,有数不尽的兵马城池,有数不尽的军需粮草,有看不尽的万里河山。
眼下敢让洪海先试上一番,杨宸并非痴心妄想到敢用三千人马把数万大军打一个落花流水,而是面对诡异的情形,他相信在洛阳西面的赵祁会选择直取洛阳,以便在不时之际,用上围魏救赵的手段,若是杨吉不领军回洛阳,等到赵祁取下洛阳,那晋军就是再无仰仗的城下之犬,待各路兵马赶到落一个兵围垓下的死局。也一并相信,自己手下这支耗费了两年心血的兵马,有与数倍于己之敌死战而胜的本事,何况在经历平藏一战的大胜之后,杨宸对此也是愈发相信。
最后则是,杨宸也相信自己,相信手中的蟒首银枪,相信山上的老国公会有先帝在冥冥中庇佑,出手教训晋王这个逆子。
未出一日,被杨吉从洛阳领出往北岸山去的晋军先锋便看到了这样一番场面,震耳欲聋的马蹄之声从另外一侧的原野上渐渐靠近,宛若闷雷一般,而本该长满麦浪的原野之上在尚未燃尽的残烟之下被震得颤抖。
数百步外,排山倒海的骑军冲杀而来,万千盔甲在烈日之下发出明亮而晃眼的光亮,就如同汪洋之上被卷起的阵阵骇浪,起起伏伏。在他们眼中,如此的骑军冲杀本该是草原上数万大军列阵冲杀的场面。当他们被晃眼的光亮吸引时,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家的主将正在声嘶力竭地惊呼:“撤!”“快撤!”
被扬起的尘土足足有十余里,而望向远方的尘土不久,刚刚抬头,数以万计的箭矢仿佛从天而降,那些落马未死的晋军将士拖不住受惊奔逃的战马,也未缓过神来,又被冲到跟前的骑军将人头直接砍下。
两眼摸黑以前,好像终于看清了那面旌旗之上所写的字:“楚”,杨吉无论如何不曾想到,他口口声声的好侄儿,正在不高的土丘上看着这场猎杀。而叔侄两人也不会想到,自阳陵一别之后,再见面,已经是这番近在眼前的你死我活的场面。m.166xs.cc
杨吉在中军看着前军是如何被摧枯拉朽的冲垮,杨宸在不远处,看着能轻易取下东都洛阳的晋军是如何被一击即溃,也不禁多想了一点:“朝廷想要的安稳,真的能依靠这些承平日久的兵马?削去了兵强马壮的藩王,又当真可以一劳永逸?”
为什么骄兵悍将放在自家人手里反而还要不放心一些,杨宸想问,却无人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