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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章 天子一怒
    未过许久,杨瞻便被杨景吩咐人送回了明妃杭氏和杨婉的宫中,因为杨宁被杨景扔在了城门上杀敌守城,心如死灰明妃只知日日吃斋念佛为杨宁祈求平安,整个祥福宫里也就成了姑侄两人的天下。

    被明妃一个巴掌扇走的,是杨婉再也回不去的灵动活泼,从知道自己素日里很喜欢的高娘娘和皇嫂前后自尽才让自己的侄儿在这议论纷纷的皇宫内外得以保住一命那一刻开始,杨婉方才在恍然间惊觉,自己生在的是杨家,和天子同姓的杨家,杀戮本就是该见怪不怪的事。

    她有些后悔和自己弟弟的那一番豪言壮语,除了三日前杨宁托人找到陈和带入宫中的一个“安”字,身为大宁最受宠的公主,她连自己弟弟的生死都无从知晓。

    长乐宫里,那张本是为年岁已高的关内侯杨洺准备的棺木被匆匆用来收敛了邓兰年轻却早已冰冷的尸体,杨景还是想劝劝自己的儿子回头,这张因为辽军围城一时不得离开而短暂停留在行丘观的棺木又被装上了马车。

    天子圣谕,无人胆敢不从,景川门就此打开,被陈振领着二十名宫人还有一百羽林卫护着缓缓向辽军突然转而向东,距离长安咫尺之遥的大营靠近。

    鼓声渐止,杨景也有些疲乏,在御榻之上昏昏欲睡时陈和却来了,带来了一个他刚刚听闻便立刻下令处死归城游哨的消息。

    “奴婢见过主子”

    杨景缓慢地睁眼看着陈和又是跑出了一身大汗,随即问道:“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

    “回主子,九城兵马司来报,今日九门擂鼓示警是因为辽军移至东城外十里,本以为贼以在意在宫城,可却扎营于城东,未再进寸步”陈和先说完了军情,接着也埋头下去,沉声说道:“还有一事干系甚大,请主子勿要动怒”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朕这一怒,已是寒酸了些,你且说来听听”杨景头朝陈和这一面靠了一靠。

    “前些时日出城的哨骑今日因为辽军移营,趁乱逃回来了,说是昨夜辽庶人领五千狼骑出营”陈和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一番,再重重说道:“夜会楚王殿下,说是楚王殿下有与辽庶人媾和之意”

    杨景目光之中闪过一分迟疑,没有说其他的,只是直接问道:“有几人知晓了此事?”

    “哨骑入城,直接禀于上将军,上将军说干系甚大,便交于了奴婢,陛下放心,奴婢已经命人去料理干净,上将军和陛下之外,必无人再知晓此事”

    “错漏百出的离间之计,朕自是不会信,楚王要与这逆子媾和,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朕的儿子,都心思太厚了些”杨景哑然失笑,又自嘲着说:“莫不是以为朕老了,昏聩无能,都瞧不清他们这些把戏了?”

    “陛下明鉴”陈和俯首谢恩了去,杨景却是继续指使道:“去告诉上将军,既然已经知道老七尚在,那便想想如何里应外合,破了这长安之围。若是消息及时,曹蛮和荆州兵马也该快到京城了,你也想想如何能让宇文恭知晓长安之围已尚且危险,安心护卫太子便是”

    “诺”

    辽军的异动很快也传到杨宸的大营之中,本以为杨复远是想放手一搏攻取长安的杨宸正要亲率兵马夹击,却又很快收到了辽军只在十里外扎营而未进一步的消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杨宸也在这番你进我退,相互试探的暗战之中备受折磨。

    昨夜的那场风波刚过,刚刚安营扎寨的辽军便又被人走到了营前,天子近侍带着一口棺木入营求见杨复远的消息远比杨宸昨夜约见杨复远传得更快。杨复远亲出寨门拦住了早已被数倍于己的狼骑团团围住的陈振一行。

    “见过将军”陈振看着横刀立马于寨门之前的杨复远,还是先尽了礼数,谁知杨复远却不依不饶地问道:

    “陈公公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莫非不认得我?我杨家的家奴,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陈振倒也不害怕,这么些年每日睡前都已想过看不见明日的太阳,死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听见杨复远如此狂悖,陈振也是毫不退让:“我乃天子近侍,天子有诏,辽王无道,背弃祖宗家法,无君无父的辽王早已被削去王爵,这天底下便没有辽王,我为何要跪?”

    “本王便是没了王爵,也是主子,你为奴婢,又为何不下跪行礼?”杨复远仍是如此,陈振也只好接着说道:“将军,我今日奉天子谕旨,是来问将军几句话,还请将军如实相告,我也好入宫复命”

    “什么话?”

    “将军可知这棺椁之中,收敛之人是何人?”陈振避而不答,反是将手一指,杨复远也随之仔细望去,那口静立在马车之上被紧紧捆住黑漆的棺木。

    “父皇莫不是让陈公公带着这口棺木来,带着本王回去?”

    “将军误会了,此棺木之中乃是王妃,王妃知将军谋逆,兵犯长安,示刀戈于禁阙,已于天子御前自戕谢罪,高娘娘亦于宫中悬梁自尽,陛下问将军,将军既非杨家人,那高娘娘和王妃用两条性命护住的世子殿下可还是将军之子?”

    “你说什么?”杨复远有些震怒:“母妃也死了?”

    “将军兵犯长安那日,天子摆驾景川门前,高娘娘和王妃便一道走了”陈振死死盯着杨复远,不畏不惧,但多年来游走于人心算计之中,他能看出,杨复远想杀了自己。

    “瞻儿在何处?”

    “陛下以世子可怜,已领入宫中,交由明妃娘娘与和玥公主照料”杨复远的脸色依旧有些骇人,只是此刻却改口说道:“他让你来,不会只是让你说这些吧?”

    “陛下有诏,天涯海角,若是将军愿今夜离去,世子可袭承辽王爵位,镇守北宁,也可留将军一条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复远仰天长啸了一句,猛地一紧,战马也飞踏而出,直接停在了陈振左面,吓得陈振所骑的宫中御马连连后退,一众被狼骑死死围住的羽林卫也看着杨复远不敢有所异动。

    “他眼里,本王就是这般蠢笨的人?”杨复远自问一句,又接着说道:“母妃死了,王妃也死了,他让本王离开长安?怎么?他也怕了?”

    陈振没有回答,只是听杨复远围绕着自己一句一句说来:“你回去替我问问他,他可有将我当过自己的儿子?读书骑射,本王可有一样不是诸皇子之首?行军布阵,本王可有一样不如旁人?可他呢?可曾说过本王一句好话?从本王就藩北宁之日,京城往来北宁探子多如牛毛,趁我入京,调走关宁骑军,拆撤邓家旧部,定国公新丧,让王妃和世子入京为质的时候,可曾想过本王也是他的儿子?”m.166xs.cc

    杨复远猛地抽出一剑,稍稍示意,准备许久的辽军箭矢纷纷朝羽林卫和宫人射杀而来,不过稍许,已倒去十之七八,许多人甚至没来得及使出兵器便死在了辽军箭下。

    邓兰的棺木也在乱箭之中被射中,杨复远又发狂一般的下马跳到马车上将箭矢拔下后一齐放在手中折断后怒喝道:

    “你去告诉他,他心里从未有过本王,那本王今日所作所为,便轮不到他来评说,只要瞻儿伤到一根头发,本王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本王千刀万剐!”

    陈振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将要离去,杨复远却又突然下令道:“你一人回去秉命就是,其他的人,今日就先为王妃陪葬吧”

    “你!”

    入夜之前,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振被拔去了一身飞鲤朝服,一身的未干遍体鳞伤的被辽军士卒扔在了长安城下,云灿见状亲自出城想要接回陈振时,趁着不备又奔袭回来的辽军便杀至城下,无奈之下只得又关上城门,等辽军彻底走远才云灿才自己背回了陈振。

    杨景在今夜睡前从陈和的声泪俱下的诉说里知道了陈振今日的遭遇,也从陈和的口中听到了杨复远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他没有出声,目光有些失神,甘露殿里烛台上摇摇晃晃的烛火苍和杨景此刻的心境一样难以安定,心中纵有万般震怒之言也无从发泄。

    猛然间,杨景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一把将御榻上的桌子掀翻在地,大怒道:“反啦!”

    “反啦!”天子一怒之声在甘露殿的巨柱之中回转,从寝殿开始,甘露殿里里外外的百十号宫人齐齐跪在了地上。

    陈和也是连连请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去,传朕口谕,太子杨智率宇文恭及剑南兵马十万入京,十日之内列阵长安九门之外不得有误;湘王杨恒及荆州兵马五日内列阵九门之外不得有误;护国公曹蛮及河东河北兵马三日之内列阵九门外不得有误!违朕圣谕者,斩!”

    “诺!”陈和不知这是一时气话还是如何,只能埋头应承下来,想起了什么的杨景又说道:“再传谕城外楚王,君父被困,他坐视渭水之畔是何道理?是不是要等着那逆子逼死了朕,他才愿入京共襄国难”

    “诺!诺!诺!”

    陈和只是应话却不见动静,又被杨景逼问一番:“还不去传诏?影卫里养的那帮江湖人今日就用了吧,朕的圣谕,必要让这帮孝子忠臣给朕听清楚咯,去,去让忠臣杀乱臣,去让孝子杀逆子,让朕看看谁是忠臣,谁是孝子”

    怒不可遏的杨景死死的攥着手中的拳头,这一辈子未曾有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在先皇面前一心读书绝无妄念却没能护住一生所爱,不争的时候,被先帝逼着他争,要他做旁人的磨刀石,争的时候先帝要他放手,将十余年谋划拱手于人。

    喊了一辈子的母后不认他这个儿子,推波助澜逼死了王妃,又要他保住自己的弟弟把江山相赠,未有一日不曾诅咒自己早早驾崩好让天下大乱,弟弟来重整河山。文臣武将以有拥立之功逼着他杀了自己的手足兄弟,便是废为庶人也不依不饶。

    谋逆作乱的三弟仅仅是因为被召入京在满朝文武前被呵斥一番,就勾结外人趁着自己北伐被围想要溅血禁中,临死之前也不忘诅咒自己子孙世世代代手足相残。自己尚未驾崩,半辈子的枕边人就处心积虑,生怕自己多活一日太子便不能继位,费尽心思想要回头是岸,留住一命的儿子如今也说出了这番诛心之言。

    杨景此生为许多人都想过了,先皇,先太后,皇后,几个心里一直有怨的弟弟,儿子,孙子,还有自己御座之下的文武,还有那北地摇摇欲坠的世族,还有长安城里这些想着权势富贵的勋贵侯门,还有远在江南的清流士人,还有不可计数的寒门书生,还有边塞独面风沙的大宁儿郎,还有这扬扬四海的天下万民。

    可没有一人为杨景想过,一个继位之前未能沾染一兵一卒的皇帝,是如何用了七年光景走到了今日,成了比先帝在时皇权更为稳固的天子。他的心肠自然是比所有人都要冰冷而坚硬,他的谋划,自然要比所有人都想得更深更远。

    可这一刻,杨景愤怒了,他不想再考虑其他的后果,不想再这样耗下去,用最少的兵马钱粮为太子铺好走上御座的所有的路。

    辽军也是从今夜开始对长安城里往四面奔去的哨骑渐渐有心无力起来,影卫大牢里被豢养的疯子和鹰犬悉数被放出了长安城,要把天子的愤怒,传到这些跺跺脚就能让大宁一角为之颤动的权贵们耳边。

    杨复远显然没有想过,这座在自己兵威之下摇摇晃晃的长安城,只是用了短短一夜便成为了自己再难仰望的天堑沟壑。

    他还在费尽心思的筹谋,筹谋佯攻数日后以雷霆之势杀入长安,筹谋如何声东击西,筹谋从北面地下挖入长安的密道是不是已经到了长安脚下,筹谋怎么防着自己的七弟以免两边俱伤后被杨宸钻了空子,筹谋如何在长安城下打败所有人然后和自己的皇祖父一样,走进长安成为长安的主人。

    可杨复远错了,错在他本就应该在兵围长安就数日强攻,尽管这样他也是强弩之末禁不起被宇文恭拥立称帝的太子重重一击。错在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长安城下打败所有勤王的兵马,然后告诉自己的父皇,天命有归,当归他杨复远。

    可胜算,在冥冥黑夜当中,已经再也不剩一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也许有所出入,但要踩死自负到已经不知天高地厚的辽藩,在如今看来,不过是易如反掌。

    只要杨泰继续坚守长安,杨复远便只能静静地等着长安城外杨景许久前布下的天罗地网朝自己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