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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 风波
    杨宸刚刚回府未过许久,长安城灰扑扑的天空便撒下了万千雨滴,顷刻间,秋风骤起,吹得本已显露残败之像的府中树木不停地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杨宸则是趁着此刻难得的安静在春熙院里更衣。

    今日本该因为去疾的归来而带着几分喜意,可宇文松的话和去疾的情形让杨宸无论如何也无法欢喜起来,洗去了一身疲乏和尘土,他换上了蟒袍。

    如今的他因为战场征伐和旧伤未愈,身形愈发的消瘦了些,长发披在了玄色蟒袍上,身后的奴婢小心翼翼地为他梳理后束在了头上,颤颤巍巍地为他带上了鎏金的四爪金蟒冠冕,殿里几人皆是畏畏缩缩,她们本就是宫里打发来伺候杨宸的寻常奴婢,今日看着杨宸身上的伤口,还有那通红而满是恨意的眼睛,心底有些发怵。

    “轰!”

    “啊!”

    “王爷饶命,奴婢该死!”

    一声闪电裂开了长安天际,巨大的声响吓得本就有些害怕的婢女竟然将手中的簪子掉落在地,杨宸并没有吱声,只是亲自弯下腰捡起了簪子交到了埋头请罪的奴婢手上,不冷不热地说道:“死得人够多了,阎王爷都来不及收,本王不怪你,赶紧为本王戴好,本王要入宫了”

    “王爷!”说话间,罗义和安彬皆是冒雨跑到了殿外神情焦急的向杨宸秉命道:“王爷,王爷,不好了”

    杨宸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神色悲戚,有些陌生:“怎么了?”

    “刚刚东宫的高公公派人来说,因今日朝中有人弹劾王爷约见辽王心存谋逆,还说要彻查王爷再行削藩,太子殿下大怒,廷杖了百官,为首的御史祝郅被活活打死扔出了玄武门,百官散朝后没有回府,也没去各部衙门,跪到了长阳门外求见陛下,太子殿下则是冒雨跪在了甘露殿外请陛下废储,太子妃闻言已经赶去了皇后娘娘宫里”

    “废储?”杨宸听到二字连忙拍案而起:“走,入宫”

    杨宸没有坐进王府门前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之中,临走前还带走了置放在剑架多时的长雷剑,安彬和罗义一道追随在杨宸身后,只领了几个王府侍卫匆匆冒雨离开。

    蟒袍很快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而杨宸棱角分明的脸上也有被风刮来的雨水聚合而成的水滴,长安的所有人都是神色匆匆,有跑回家避雨的百姓士人,有不停地赶回各家府上秉明自家老爷今日为何被廷杖了故而来迟的仆从,也有那些义愤填膺打算面见圣上直指太子廷杖打死了祝郅是为不妥的朝臣。

    大宁的朝臣并非都是那些毫无骨气的坐堂官,御史言官也打算趁着杨景尚在给太子好好立个规矩,明明当今圣上登基时有言:“犯颜直谏者不杀”,今日却捡起先帝一朝的廷杖活活打死朝廷命官是何道理。

    皇城之中,一时间鸡犬不宁,唯有首辅王太岳的府邸,大门紧闭,好像全然置身事外,并不知朝上宫中变故。

    完颜巫在玄武门前拦住了并无上朝资格此刻却想一道入宫面圣的清流堂官,更有甚者已经准备好了联名折子请转奏陛下,而国子监的太学生也凑了热闹,祝郅是何人,乃国子监从前的课师,与方孺一道并称国子监双杰,因为方孺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太子一党,所以无人想到原来祝郅在东宫心中分量竟然如此之低,不过是弹劾了一个藩王,竟然落得被廷杖活活打死,抛尸玄武门外的结局。

    祝郅妻儿在祝郅尸身前冒雨嚎啕大哭的场面让士人开始愤怒,即便是这场秋雨也无法挡住,等杨宸几人骑马赶到玄武门外时,又不偏不倚碰上了这番群情激奋的场面,红衣的朝廷的命官,蓝衣的朝廷的清流,白衣的国子监士人,还有玄色铠甲白色长枪阻拦的羽林卫混杂一片。

    “楚王殿下到!闲人闪避!”罗义大喝一声,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转过头来看着杨宸,而有意为杨宸空出了一条道来,一具尸身,一个哭泣的妇人还有一个幼女出现在了杨宸眼前。杨宸大抵猜出了祝郅的身份,却停在了远处,也停在了雨中等着完颜巫从玄武门内跑来给自己说明情形:

    “楚王殿下,乱了,散了朝的各部人马都凑到了长安门去,殿下知道的,跪长阳门是先帝一朝便传下来的规矩,陛下不可不见,这帮人则是为了祝郅的尸身来,景清让锦衣卫扔出来的,却让我们羽林卫来给他擦屁股”

    “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让祝郅妻儿接回来便是,这在雨中成何体统?他日太子怪罪,本王自会解释”杨宸说完,望向马下这帮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罗义和安彬则是下马一左一右的站着,为杨宸挡住人群。

    “驾”杨宸轻哼一声,紧跟在完颜巫之后一步步向玄武门走去,人群静默着,所有人都和杨宸一道被雨淋湿,众目睽睽之中,杨宸在长安城里感受到了敌意,似乎马下的人都以为杨宸踏马入玄武从祝郅身边经过是为跋扈。

    “楚王殿下有命,祝郅妻女接回尸身,闪避!”完颜巫狠声一句,企图跪在杨宸马下挡住去路要杨宸给个交代的士子怯生生的退了半步,而杨宸在马上忽然听见有士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像在说:“如此跋扈,来日必是辽藩第二!”“太子殿下素来贤德,怎么如今犯了糊涂”“岂有藩王掌兵日久未有生乱之国!”

    杨宸则是在众人的四目交会之下,取出了长雷剑,又缓缓拔了出来,质问着这帮不在国子监里读书却跑来宫门前凑热闹的士子:“匹夫一怒,溅血五步,有想杀了本王的为国除害者,站出来”

    死寂,除了雨声和祝郅妻女的哭声,玄武门前一片死寂,杨宸跨马进了玄武门,穿着越发沉重的蟒袍赶去了甘露殿。而甘露殿里也是好不热闹,皇孙杨叡被姜筠带到了甘露殿里陪伴圣驾,宇文云今日也破天荒的得以见到了圣颜,尽管无人开口,杨景却理所应当地知道此行为何。

    他抱着杨叡在御榻之上,一会儿摸摸头,一会儿捏捏脸,一会儿逗着杨叡,天伦之乐才是此刻杨景真正所求,殿外跪着的杨智,殿内满心盘算的姜筠和宇文云,他都不想再多说一句。陈振忧心忡忡地和自己主子搭话:“主子,玄武门传来消息,说是祝郅妻儿在玄武门前哭着,惹来了各部清流士人,还有国子监的士子也跑了出来说是要联名上奏,幸得楚王殿下赶来,还没出什么乱子”

    陈振自然知道玄武门前的所有动静,可却偏偏挑着对杨宸好的话说,杨景毫不在意,反倒是当着宇文云的面说道:“楚王也回京了?何时回的京?这长安城还真是热闹”

    “禀主子,刚刚回的京,按规矩,楚王殿下在府上沐浴更衣了就该来入宫请安了”

    “朕知道规矩”杨景随手一指,一手抱住杨叡,半躺在御榻上说道:“是因为规矩才入宫给朕请安,不是因为孝道”

    一句话,被一道点了一番的姜筠儿不知如何接话,倒是宇文云不停地给陈振使着眼色。陈振又喃喃说道:

    “主子,太子爷还跪着呢,这刮风下雨的了,太子爷身子弱,别被风吹坏了身子”

    “今日太子爷好不威风”杨景说了一句,抬头看向宇文云:“朕说国朝不杀犯颜直谏的士大夫,他给朕杀了,朕说廷杖诸事,多有伤体面,不该动辄廷杖,他倒好,不仅使了廷杖,还给不过是伤了他脸面的祝郅活活打死,景清也是个畜生,扔出玄武门,他莫非欺朕的朝堂没有敢言之士了吗!”

    陈振自是不敢接话,任由杨景自顾自的说道:“好啊,前些个才和他说,朕老了,让他监国,让他来当家,今日就给朕也立起规矩了,还监什么国,要不朕把这甘露殿也一道让给他得了”

    “陛下!”

    “父皇!”

    宇文云和姜筠儿双双跪下,只有不通世事的杨叡眼睛瞪的老大,看着自己的母妃和皇祖母跪在榻前,笑意渐渐收敛,立刻便改了脸色,在榻上哇哇大哭了起来。杨景急忙哄道:“叡儿不哭,叡儿不哭,有皇爷爷在,有皇爷爷在”

    可杨叡才不过一岁,见杨景也不过才寥寥数次,杨景哪里哄得住,只得交给陈振身后的小太监抱走,等杨叡被抱到了偏殿,杨景才掀开了明黄色的锦被,拥用力站稳后叹道:“跪请废储,他当朕的江山,是谁都能接的不成?养个病也不让朕安生”

    杨景走出了殿外,宇文云和姜筠儿则是齐齐跪在殿内,不敢起身,走出殿外的杨景看见跪在甘露殿的杨智,甘露殿外宽广的屋檐为他挡住了风雨,也让杨智身后有了一道雨幕。杨景没有被人搀扶,所有人都默默地跟着如同西山日落的杨景,父子两人,前些时日还是相谈甚欢,杨景放心的让杨智继续监国,等杨智来收拾这番烂摊子,可今日却是这番场面。

    “儿臣,见过父皇”

    杨智的头叩了下去,杨景则是站到杨智身边立住,轻声问道:“为何要廷杖?”

    “国朝大乱,北地各道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祝郅挑拨君臣父子情义,其心可诛!”【1】

    【6】

    【6】

    【小】

    【说】

    “先帝设廷杖,便是要教百官规矩,可打多了,君威便没了,杀的人多了,日后也就无人直言,无人可杀了,你通读史书,为何不懂从谏如流,方为君臣佳话?”

    “儿臣不要这些名头,七弟为了平乱,连命都险些丢了,却成了他们口中的国贼乱臣,父皇能忍,让七弟去阳陵和桥山,名为疏远,实为维护,已给了他们脸面,可他们得寸进尺,今日要查楚王,明日要查秦王,后日要查吴王,儿臣几人皆是父皇的儿子,心性如何,何须他们多言。”

    杨景破天荒的一脚踢到杨智身上,险些将自己摔倒,吓得杨景身后的内宦急忙起身扶住,杨智被踢歪了片刻,很快又自己跪了回来。

    “为君者,却是这般气量?你太让朕失望了”暴怒退去的杨智当然知道自己今日做得过了一些,也无话可说,可杨景又问道:“百官跪在长阳门外,要朕给个交代,你说该如何?”

    “父皇废了儿臣,足够给他们交代了”

    杨景挣脱了搀扶,又是一脚朝杨智胸口踢去,这一次杨智倒是倒了下去:“混账!朕封的太子,要废也是朕来废,莫非我大宁的太子,是你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做了不成?”

    “儿臣不敢”

    杨景穿过雨幕,看清了杨宸冒雨赶来的身影,随即向杨智说道:“你是朕的太子,是大宁万民来日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不需要给谁交代,也没有人敢让你给一个交代,杀人用人治人,衡量有度。天子不会有错,今日错的是祝郅,害死他的也不是他的话,是他不该明知你心意而故意忤逆,忘了尊卑身份。”

    杨宸已经浑身湿透,走路时衣袖间都能洒出水滴来,跪在了杨景身前,杨智身后:“儿臣见过父皇”“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你来做什么?”杨景看着湿透的杨宸,没有流露太多的心疼。

    “儿臣入宫给父皇请安,也是入宫向父皇复命,仁孝文皇后灵柩已入桥山玄宫,晋庶人葬在阳陵山下,辽庶人夫妇葬在了桥山福地之外”

    杨宸跪得笔直,杨景仍是毫无怜惜之意:“你不会说谎,有人今日参了你一本,被太子殿下廷杖打死了,依你之见,此事如何处置?”

    “既是因为儿臣而起,那尊百官的意罚了儿臣,两难自解”

    杨景转头问杨智:“那依你之见呢?收回暂领五军都督府之权,收拢楚王麾下兵马,让楚王回南疆封地,此事也迎刃而解了”

    “只要父皇让儿臣监国一日,楚王便是大宁的攻臣,不是罪人!暂领五军都督府军务之事,儿臣心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