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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天下人心三两重
    泗水镇演武之事因为杨瞻的到来而顺利许多,但事出于突然,杨宸不得不放弃自己最初在泗水镇整军的打算,未过午后又匆匆领着杨瞻往长安赶回,杨宸奔赴长安之时,奉太子诏命,在关中未出的数万大军已经开始奔赴朝廷的蓝田大营,兵部各镇府库,又一次匆匆打开。

    关中百姓对即将到来的危难毫无察觉,两王之乱刚刚平定,总以为太平之日近在眼前,何曾有人去想过北奴人精锐二十万就在长安北面数百里的连城之外。

    杨景在甘露殿里已经昏睡不醒,命若悬丝,为防走漏风声让北奴人生了趁火打劫的歹念,杨智只差将太医院搬进甘露殿中,无论他如何衣不解带的侍奉榻前,杨景的肺疾已未有丝毫好转之意。

    “太子爷,鸿胪寺少卿卢尉已经奉命离京,往北奴大营去了”陈和说完,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眼躺在御榻之上,面容憔悴的杨景。

    杨智将手中的药碗交给了一旁的宫女,负手走下御榻,金丝纹底靴在甘露殿冷冰冰的石阶上踩出了不一样的脚步声。

    “去将礼部右侍郎赵构召来,不必让内阁知晓”

    “诺”

    杨智拦住了拘着身子想要离开的陈和:“老七呢?怎么还没回来?”

    “启禀殿下,探马回报,楚王殿下已在途中,只是楚王殿下不知为何,将辽世子也带去了泗水镇,还在泗水镇演武了一番”

    “陈公公”杨智没有丝毫的客气:“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有些规矩不必本宫教你,多说无益,楚王是本宫的手足兄弟,便是带着瞻儿去泗水镇也是为陛下,为朝廷分忧,收服狼骑之心,便是如今收不得心,也是稳住他们不要惹事生非。你故意在本宫跟前多嘴,是何道理?”

    “殿下!”陈和哆嗦地跪了下去,在这一瞬,从下而上的仰望之间,他觉着自己在甘露殿里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而杨智,才是如今甘露殿的主人。

    “奴婢绝无其他意思啊!”

    “本宫也没说什么,陈公公何必如此”杨智亲自弯腰扶起了陈和,还宽慰道:“陈公公为父皇效力多年,实心用事,本宫俱是看在眼里,本宫知道宫里还有一拨人马,这些时日就靠陈公公来替本宫瞒住父皇的病情,莫让贼人钻了空子”

    “奴婢万死不辞”陈和还是有些后怕,眼前的杨智,他只觉着陌生。

    “长宁殿在甘露殿中的眼线,今夜全部除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无论是谁,侍奉御前,无本宫亲许,皆不得入甘露殿”

    “可若是各宫娘娘来了呢?”

    杨智笑而不答:“陈公公比本宫清楚,如今的时节,谁敢来此?陈公公要为本宫遮住长宁殿的眼睛,堵住长宁殿的耳朵,这宫里宫外,这些时日可是肆无忌惮了许多,宫里的消息传了出去,镇国公也是左右为难,你我就为镇国公遮挡一番”

    “奴婢明白了,奴婢今夜便去做”

    陈和快步退出了甘露殿,外人眼里温文敦厚的太子殿下竟然对皇后也起了防备之心倒是让陈和意外许多,如今天子昏睡不醒,时日无多,自己唯有效命太子,才能在日后讨到这份桥陵监守太监的差事。

    礼部右侍郎赵构蛰伏礼部多年,算不得是大宁庙堂上可以呼风唤雨的天子近臣,故而也无人会想着来烧礼部这个衙门的冷灶,可礼部在京中算是肥水衙门,十载未至,赵构加官晋爵之余,也敛财颇多,成了京城暗中一户的巨富。

    赵构跪在甘露殿外候诏之时,匆匆入京的杨宸也正巧入宫,作为与定南卫楚藩有一番纠葛的熟人,赵构只是浅浅回头望了一眼的杨宸便转过头来嘀咕了几声。因为朝中之人对自己权知五军都督府多有不忿者,杨宸已经是多日称病在王府里未曾上朝,所以今日一时间也没能认出赵构来。

    “王爷!王爷!”

    “你是?”

    “臣礼部右侍郎赵构,王爷您就藩的圣旨是臣送去的,臣这两年可是跑了两趟定南卫啊”

    “哦”杨宸恍然大悟,又故作震惊地问道:“赵大人怎么也在此处?”

    “是太子爷命臣前来,王爷若是入宫给太子殿下请安,要不帮臣问问,何时让臣进去啊?臣在这儿已经候了一个时辰了”

    满头大汗的赵构跪在甘露殿外有些狼狈,杨宸则是平白无故得了一份乐子,可短暂的欢喜之后,仰头注视着甘露殿三字的杨宸却再也笑不出来,从自己奉密诏北上,得见圣颜也就两三次,已经有许多时日不知这甘露殿中是什么情形。

    “楚王殿下求见!”

    话音才刚刚传回殿中,在偏殿候了许久的杨智便忙不迭地从甘露殿里走了出来,见到杨智,杨宸急忙请安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过来,本宫有话和你说”杨智说着,牵着杨宸便往甘露殿外整个皇城最高的彩云凤翔连廊上走去,兄弟俩人从前没少在此登高远眺,只是等杨景登基继位,这样的机会反倒少了许多。

    清风拂面,暮色昏沉,所有宫人奴婢知道杨智是何用意躲得远远的,将如彩虹一般整整二十余丈的连廊留给了两人。几日操劳下来,杨智的神采比起从前也多了几分憔悴和疲惫。

    “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问完了,为朝廷做事去”杨智只是站在杨宸身边就将他心里的盘算听得一清二楚,伸了个懒腰,望向宫城外的长安。

    “父皇?”

    “今年是多事之秋”

    “哦”杨宸没有再问,伸手扶住了身前的栏杆接着问了起来:“皇兄打算如何应对?可与内阁诸人有所商议?”

    “议过了,但这次本宫想自己来,你得帮我”杨智也如杨宸一样双手撑去倚靠在栏杆上,兄弟俩最初可就是在此挥斥方遒,都想着日后要做大宁的好王爷,一人要文治天下,一人要马上武功,时运弄人,如今一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储君,一人却已是有心人口中拨弄权柄,图谋神器的实权藩王。

    “臣弟万死不辞,皇兄吩咐臣弟就是”

    “内阁之意是选一良将领兵北上拒敌,再遣一使入北奴大营与北奴修好,今时今日,北奴只围了开平山,其一是为了让国朝出兵助阵,以逸待劳,其二则是图谋与咱们谈谈好处领兵退去。若是其一,京中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若是其二,不利有辱我大宁威名”

    杨智面色难堪,绞尽脑汁之余,在未与内阁之人商议时,他有了自己的主意。杨宸倒是以为内阁的主意不错,有枣没枣,先打上三竿,无论如何,不得让北奴人轻举妄动就是。

    “皇兄的意思呢?”

    “本宫已命人千里加急传谕老三,即刻率军南下勤王,你领兵去,只需守住连城,不让北奴人匹马入关,等入了冬,北奴自会退兵”

    “可臣弟刚刚入宫,已经听说鸿胪寺少卿卢尉大人已经北上了”

    杨智此时才面露难色:“我已吩咐他,三日之内赶赴北奴大营,试试北奴人的修好的诚心,他入北奴大营,你便随后领兵赶到连城,若是能逼着蛮子退去最好,便是不退,你也只管守住连城,勿让匹马入关,也勿让匹马出关。”大风小说

    “可开平山上的邢国公怎么办?不救了?”杨宸的手从栏杆上抽了回来,领军之人,他不能猜出此刻开平山的三万人马是北奴人案上的鱼肉,也是北奴与大宁修好的筹码。如今的境遇,只怕比东羌的木增有过而无不及。木增身死南诏月鹄刀下的场面恍若昨夜,若是大宁三路北伐,一路全军覆没,一路篡逆入京,徒增笑话。

    “你急什么!”杨智着急地说道:“不是不救,而是换个人救,你所领兵马是京中如今仅剩的精锐,若是一战不胜,北奴长驱直入,勒马长安城下,只怕到那时蛮子的肚子就不是真金白银能塞满的了。守住连城,不让蛮子越过连城一步就是本宫给你的差事”

    “那谁去救?大宁九边,千里迢迢赶来只怕不及,三哥在草原上,连人在何处都不知晓,何时才能盼到他的虎骑南下,便是来了,只怕开平山上只剩一堆白骨了”

    “白骨又如何?”

    “皇,皇,兄?”杨宸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皇兄口中听来的,可杨智确实如此说了,还将自己的肺腑之言说与了杨宸:“北伐挫败,被围开平山,莫非他们便无过么?邢国公到底是名将,帐下更是有我大宁武勋众多,北伐之时人人挤破脑袋想要去草原上逞威风,这般地步,武勋势重,用一场大败搓搓他们的威风,我大宁可用开科取士破了这门阀世族把持权柄,使君不成君,臣不成臣,为何不能用一样的规矩大宁军中门阀之风,公府侯门手握大军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可”杨宸有所犹豫,杨智却急着说道:“没有可是,草原能用千里沃雪拦住国朝兴兵北伐,大宁一样可以用千里沃雪让蛮子吃点苦头,若是老三不奉诏南下,再提修好不迟,若是老三奉诏南下,那你们就在连城下,打得蛮子十年内不敢南望。至于卢尉,便做本朝的苏武吧”

    杨智说完,面容上已经看不出半分仁善的意味,走上龙椅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不见血,在杨智的谋划里,李复帐下的诸多武勋还有三万大军是弃子,而卢尉也不过是一个拖延住北奴商讨议和退兵的弃子,就连远在草原的秦藩,无论是否奉诏,都注定难逃责罚,奉诏不征是为谋逆,削藩的第一把刀便可理所当然的从楚藩头上移到让杨智如芒在背的凉州秦王府头上。若是奉诏,那虎骑在草原大败右贤王部后,不得不南下千里再与以逸待劳的北奴王帐主力决战,注定势力大减,日后削藩也少些顾忌。

    而杨智的谋划之中,胜利者只有自己,还有来日天子因为京中武勋覆灭,京营十不存一而不得不依仗的楚王殿下。杨智眼里的太平天下本就如此,由杨宸取代勋贵掌兵,再徐徐加以制衡,由王太岳在大宁的庙堂上指点风云,新政推行天下的所有阻力,勋贵,世族,清流都只能在皇权之下战战兢兢地听命才能有一条活路,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天子,也无人再敢对天子不敬。

    “有些话,本宫不必多说,你自己细细体会,本宫对你期望甚高,你可不要让外人以为是本宫看错了眼”

    尽管百般不愿,杨宸向杨智行了礼,奉了命:“臣弟领命”

    “别这样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高兴一些,在连城好好守几日边关,等楚王妃生育了,本宫命人将她们接赖京中,你们夫妻好好团聚团聚”

    “藩王不可久居长安是先帝定的规矩,等臣弟做完了事,南下回去便是”

    “那时皇爷爷的规矩,不是本宫的”杨智仍是双手撑在栏杆上,极目远眺,一句明明可以捅破了天的话,在他口中却是这般的波澜不惊。

    “此番领兵北上,可否向皇兄讨个人”

    杨智起了兴致:“谁?”

    “赵祁,从臣弟重伤醒来那日后便被锦衣卫拿走,可锦衣卫诏狱里寻不到他,只说被宫里的人领走了”

    “这好办,我一会儿便让陈和将他找来,还有其他的么?”

    “还有泗水镇的狼骑,今日演武,臣弟看尚有一战之力,不如让臣弟带去连城,让他们戴罪立功”

    “应你便是,打完了仗,愿拆散编入京营,不愿者,也不必回京了,本宫不为难他们,回去种田就是”见杨智说得这般轻巧,杨宸便打算得寸进尺一番:“还有昨日锦衣卫在泗水镇里抓了狼骑的都尉千户数十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还请皇兄允准,让臣弟去锦衣卫里将他们带出来”

    “你小子,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应你,应你就是了,早些北上,不然御史台每日上折子弹劾,本宫也奈何不住了”

    “锦衣卫衙门气派得很,只怕臣弟空口无凭,景清不会放人,还请皇兄给的信物”杨智打量自己一身上下,摸到了腰间取出了太子虎符:“够了吧?”

    “够了,够了”喜出望外的杨宸还没说完,杨智就提醒道:“赶紧出宫,待久了,母后该请人来唤你了”

    “诺”

    杨宸离开前,杨智却又突然喊道:“七弟,有些事,别怪母后狠心”,但终究没能将后面一句说完,只是挥了挥手:“去,早些离开长安城”

    两代天子,两代楚王,冥冥之中,竟是一样的选择,可怜坐拥四海,却最害怕那些最想保护的人在自己脚下这座长安城里,遭了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