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见王爷?”在杨宸的榻边,宇文雪有些疑心此刻田齐遣使有探听楚军虚实之嫌,她走到双目紧闭的杨宸身边,轻唤了两声:“王爷”被一副安神药下肚搅得此刻睡意昏沉的杨宸那里就能及时醒过神来。
“你等好生照料王爷,本妃去会会这田家国使”
“诺”
宇文雪移步走到了杨宸帅帐之内,坐到了杨宸素日里视下的檀木帅椅之上,升帐见客,赵祁和安彬随即将田齐的密使带进了帅帐。
“臣见过王妃娘娘”赵祁先向宇文雪行了礼,田齐的密使也有样学样的按着廓部的礼数将手搭在胸前弯下身行礼问安道:“廓部尊王密使田庸,见过楚王妃”
宇文雪并没有回礼,反倒是疑声问了一句:“廓部尊王?”田庸面色有些难堪,他亲眼见到宇文雪是如何在他说完这话时,神情从柔和骤然变为冰冷。宇文雪身穿女子罩甲,此刻坐在杨宸的帅位上并毫无违和,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女子较弱,而是统率千军万马的那番不怒自威。
“田齐本是我大宁太祖高皇帝谕旨赏赐的土司之位,我大宁天子何时封他为王?挟民自重,境中称王,王师亲至征讨,不思悔过,反举倾国之兵谋逆,已是罪无可恕,不知他今日让你前来,是为何事?”
田庸本还想质问为何楚王不见他,而让一个女人来掺和军国大计,此刻被宇文雪几句话唬住,唯恐族兄交代的差事还未开口便落了下乘,只是哆哆嗦嗦凑着胆子问了一句:“楚王殿下呢?我家主子说了,这信只能见到楚王爷,交到楚王殿下手中”
“哼”宇文雪又是冷哼一声,脸上却同时笑了出来:“今日就是田齐自己来了,也得跪在帐外求见,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密使,要见我家王爷,怎可如此无礼?即使如此,那便等王爷打上了更南山,你再让田齐亲自跪下求见吧”
宇文雪说完起身要走,赵祁和罗义则是异口同声地附和了一句:“恭送娘娘”
眼见情形如此,宇文雪在楚军之中的威望也似乎并非一个王妃可比,有些无可奈何的田庸只好请罪:“楚王妃恕罪,王妃与楚王殿下是一家人,是下臣唐突,还请王妃早些将我家主子的密信交于王爷,免得误了两国大事”
随即,田庸从衣物中取出了用金黄色丝绢包裹住的田齐亲笔,交与了赵祁,由赵祁交到了宇文雪手中。
宇文雪缓缓坐下,拆开了田齐的亲笔,在众人眼前看了起来,田齐文墨豪迈洒脱,让宇文雪也不禁为一个异国之君竟然能写得一手如此出众的小纂而惊艳,而且田齐通篇的求和之意让宇文雪看到了楚军由败转胜的机缘。
她随手又递给了赵祁,冷冷地问道:“田齐说,举兵抗逆皆是麾下大将斧玎一人举兵自重所为,要王爷为他除去斧玎,愿俯首称臣,割地谢罪,这可是田齐与廓部文武一道商议的决定?”
“禀楚王妃,此事只有主子与国相,祭祀,大喇嘛四人知晓”
赵祁也读完了田齐的亲笔,怒气冲冲地问道“莫非他田齐视我楚藩君臣皆是三岁小孩不成?既是被斧玎挟持,为何在更南山下不遣使求降?还把我楚军将士的人头筑成京观?你还是回去告诉田齐,请降之事,未见诚意,我楚军将士绝不会为他白白丢了性命,王爷说了,田齐忤逆,无非是让廓部倾国内附,给你们换个主子罢了”
“赵大人!”田庸被赵祁的话给惊住,急忙转身说道:“我家主子亲笔便是诚心啊?我乃田家子孙,王兄让我为使密入大营,便是请王爷相信我家王称臣之心”
“那为何偏偏是今日请降?斧玎就在瓮城外的廓军营寨之中,你不怕被斧玎察觉,我等怎知田齐不是用诈降之计,害我将士?”
赵祁的话将田庸逼到了绝路上,他的确不敢让斧玎知晓此事,可离行前,田齐也的确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见机行事,免得杨宸看穿是他求和心切,漫天要价。
“斧玎不在翁城外,一支楚军穿过了野人林的沼泽密林,从阿蛮部出兵,前日刚至岘都城下,昨日便清晨自水路潜入城中,已经攻下了岘都城,斧玎率军下山,说三日内必全歼萧玄,收复王都,再回师与楚王在瓮城相持,借更南山天险,等楚王粮草殆尽,士卒疲惫,再乘胜将楚王殿下逐出我境。我主见两军相持日久,百姓流离,山河破碎,心有不忍,故而请王爷出兵,助我主斩杀斧玎,许我主向大宁称臣纳贡,永不复叛,保我廓部一州之地的百姓得以安宁”
田庸语气平淡地将廓部底牌脱口而出,这是田齐唯一能要挟杨宸的地方,也是宇文雪和赵祁都能猜到的最差境界,若非杨宸执意要在瓮城与斧玎相持,楚军定然早已退兵。可即便如此,如今朝廷问罪的使臣在后,斧玎的大军在前,军中粮草军械也是难以为继,便是杨宸再想如何僵持,只怕也撑不过十日。
“笑话”宇文雪在帅椅上笑出了声:“萧玄乃我楚军先锋将军,奉王爷军命穿过野人林奇袭岘都,若是你今日不来,我等今夜便会出兵,内外夹击,你廓部一班文武不就是瓮中之鳖么?四海之内莫非王土,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而王者神武不杀,王爷乃是奉天子之命征讨不臣,廓部百姓的安宁王爷自会妥善处置,岂能容他田齐置喙?你回去告诉田齐,密信收到了,本妃自会禀告王爷,可要向大宁称臣纳贡,让王爷留他一命,上表请天子让他继续做廓部之主,他得答应王爷几件事”
“楚王妃请说”
“其一,明日午后,瓮城之外廓部各处兵马需撤出营寨,退回更南山下;其二,田齐需亲自下更南山向王爷称臣请罪,赔款以偿我楚军拔营军资;其三,廓部堪堪一州之地,不可称王,仍为土司之位;其四,廓部少主需带上田齐请罪的降表入京为质,大宁可保廓境之土,永无兵戈,不受欺辱。只有田齐应下这四条,我楚军将士才愿罢兵议和”m..cc
田庸不敢擅自答应,却还是硬着眉头应下:“且容下臣回去与我主商议之后,再回禀娘娘”
话音未落,长后传来了杨宸的声音,杨宸的脸色惨白,努力睁开的双眼也满是疲惫,却穿上了那一身蟒首明光甲,强撑着不让田庸看出自己太过疲累。
“本王只给田齐一日的时间,萧玄既然入了岘都城,未出十日,斧玎是奈何不了他的。若是明日本王率军出城之时,田齐仍未回话,那本王只有亲手割下他的人头送回长安,诛尽田家九族,才能一解心头之恨。田家子孙人头做的京观放在岘都城外,才能真正的威服廓部百姓,你说是么?”
宇文雪起身想要搀扶杨宸时,被杨宸缓缓推开,即便有些病容憔悴,可杨宸瞪着田庸问出这话时,田庸听得也是胆战心惊。
“是,是,是,那下臣早些回去复命,请楚王爷等我主消息”
杨宸向去疾挥了挥手:“送客”
田庸被送出了帐外,杨宸方才连连咳了几声,回头对宇文雪说道:“好啊,敢给本王下药了?今日本王若是醒不过来,是不是传到田齐耳朵里,大宁的楚王殿下还不如一个楚王妃啊?”
“我若不是女儿身,立下的功勋,比起王爷,只高不低”
“哈哈哈哈”赵祁在一边打趣笑道:“娘娘让臣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田庸若不是被娘娘唬住,断然不会老老实实地交代田齐究竟为何今日要突然请降”
“田齐可不是请降”宇文雪站在杨宸身边,笑意转瞬即逝:“田齐是想借斧玎的死活试探我军,他无非是怕今日便是胜了王爷,来日斧玎功高震主,大宁也会找他不死不休,不如就此相持之机,就坡下驴,向大宁称臣而已。”
“就这样吧,不打了,本王没时间了”杨宸说完,笑容惨淡地冷笑着:“本王当初在东羌时,立誓要收复廓部,开疆拓土,如今却应下田齐称臣请降,是天不佑我,让我大宁儿郎身死异乡”
“王爷不必如此伤怀”安彬站出来劝慰道:“上表称臣和被逼着称臣,怎可一概而论,王爷要的是大宁南疆安稳,田齐把自己的儿子都送去了长安城,怎会轻易复叛”
“对”赵祁也附和道:“至少今日可以在朝廷问罪的圣旨到军中之前,了结此事,王爷便是回京,最差也是功过相抵”
“回京?”安彬和罗义都疑惑了起来,杨宸眉头紧锁,抬头望向灰扑扑的帐外,似乎从知晓此事开始,已经等了许久,在到落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刻,总有些备受煎熬。
“不说此事了,传令,让洪海的长雷营今夜好生修整,既然斧玎不在城外,明日一早,先拔他几个寨子,让田齐看看我楚军的兵威可没他想的那么不堪。帮这位廓部之主定个主意。”
“诺”
“安彬你领承影营骑军三千,在洪海之后,长雷营力泄,你立刻接上,打到更南山外十里为止。”
“罗义,明日出城去探探,来拿本王的锦衣卫,还有多久到”
“诺!”
“退下吧,本王今日乏了,有事要和王妃商议”
“诺!”众人退出了帐外,赵祁也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等到帅帐之内只剩下杨宸和宇文雪时,杨宸将宇文雪拉到了身边坐着。
“本王这命里诸多不顺,破藏司,平东羌,入京戡乱,总是饱受挫折,但最后赢的,都是本王。他们疑心本王是固执要在此与斧玎相持,可本王只是相信,萧玄雪耻心切,定能穿过绕到更南山后去,让本王可以一战定乾坤”
宇文雪将头贴在了杨宸发烫的额头上:“臣妾也相信,只不过臣妾相信王爷,若是锦衣卫来了,王爷怎么办?”
“束手就擒”杨宸叹了一句:“本王总不能率军反了皇兄,皇爷爷和父皇的江山,这才安稳了多久”
“好,臣妾陪王爷一道回京”
“傻啊,此去千里,你去了,湛儿怎么办?”杨宸不知不觉间将宇文雪的手放到了掌心中,紧紧攥住:“本王入京领罪,丢了军权的楚王府便是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找个痛快的病虎,你在王府,本王也能安心一些。本王从前一心一意想多打几次胜仗给父皇瞧瞧自己的本事,可费尽心思,也没能逃出父皇的掌心,禁足,入京,离京,不过是父皇一念之间的事,现在也断然不会逃出皇兄的掌心,丢了兵权也没什么不好,等本王回来,定好好陪着你,看着咱们的湛儿长大,若不是这些时日身子乏力,本王还想要个郡主呢”
宇文雪破涕为笑,滴落在杨宸铠甲上的眼泪溅出了一滴泪花,一个拳头捶在杨宸的战甲上却疼了自己,也让杨宸心疼了起来。
“王爷好好养病,养好了再入京,不可以么?”
“本王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入京了,文武百官可以心若寒霜,皇兄呢?说不定看本王可怜,把本王搬到江南那样的好地方去,本王就藩才三年,这番功业,足以自傲了”
斜坐在杨宸身上,被杨宸左手和椅背撑在后腰的宇文雪靠近了一些,闭上眼睛时,一滴眼泪又顺流而下:“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要委屈王爷?”
“本王姓杨,太祖高皇帝的杨,先帝的杨,这是本王躲不开的命,何况这点委屈比起皇叔,算什么?”
宇文雪双目紧闭,靠在杨宸的身上感觉无比的温暖:“王爷昨个夜里,拿剑要杀我的时候,说的话,是真是假?”
“本王说了什么?”
“王爷说,臣妾是皇后的命,却嫁给了王爷,所以害得王爷被姑母和皇兄猜忌”
杨宸心里一紧:“本王这些时日总是噩梦缠身,梦里的话,怎么能当真?你是皇后的命,李淳风说本王的天子的命,那我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宇文雪额头在杨宸的脸上蹭了蹭,没有再说话,饱读古今典籍她知道有一句话:“天予不取,必受其害”心里却告诉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嘀咕了无数次的话:“刀山火海,就是死,也死在一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