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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7章 人面不知何处在(4)
    姜楷听见这番通禀,不由得脸色更沉了一些,向仍旧端坐着的纳兰瑜叹道:“罢咯,人家都找上了门,躲是躲不过了,景清这人机关算尽,我可不傻,只知把旁人算了进去,却不知自己也在局中”

    说话时,姜楷意有所指的将手指向了纳兰瑜刚刚收拾好的棋盘之上,纳兰瑜见状笑而不语着,直到姜楷要踏出门前,方才叮嘱道:“楚王年少,心性谋划不比先帝,公爷连先帝召见都不曾畏惧,今日只是应付一个楚王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先帝?”姜楷感慨着:“先帝可曾佩剑见面,手掌数万雄兵?罢了,罢了”

    在姜楷心里,不喜欢折腾的永文一朝不仅仅是天下百姓的好日子,更是他们这些为人臣子日日渴求的太平年景,朝廷不折腾,百姓享安乐,公侯醉富贵,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永文一朝不斩死谏之臣,不杖奉天殿忤逆龙颜争执之辈,可百官当年口中温文敦厚的杨智呢?让锦衣卫廷杖之时,可从未迟疑过半分。

    兵部衙门每日都如闹市一般,大宁两京两卫十五道的军前衙门每日送来的军报犹如雪花一般,并非所有的军报都会送到姜楷的眼前供其阅览,大宁的军报分为四等,最高一等乃是由各道军前衙门的将军府合上大印所送入长安。

    而掌兵的藩王与领军出征的将军则是可以越过兵部直接密奏经由军驿之后送入长安后直入内阁,如今的大宁四海之内大体是相安无事,有兵戈之祸的,只是蜀中,南疆,辽东和凉雍,姜楷除此四道军务之外,一概叫作左右侍郎酌情处置。

    从绣着百兽图的屏风之后走进兵部明堂之中的姜楷命左右把自己御寒的披风取下,强忍着自己如今疲惫不堪畏寒惧冷的身子,让脸上露出一番不为人轻易所看穿的浅笑,笑意盈盈地行礼道:

    “臣姜楷,见过王爷!见驾来迟,兵部的俗务太多,还请王爷恕罪,恕罪啊”

    原本安坐着的看着姜楷是这般举动也撑着梨花椅径直站起,让自己从刚刚锦衣卫衙门哪里带来的一身不快之意缓缓褪去,迎了上去:

    “知道德国公操劳国事,本不该来叨扰,可我那几万儿郎的冬衣,实在是等不得了”

    姜楷没有想到杨宸竟然这般的简单明了,单刀直入,也不接话,而是转口请杨宸上座道:“王爷先坐”

    “德国公才是兵部之主,本王只是客,岂有客占主位之理,德国公请”

    为了要到三万将士的冬衣,杨宸也愿意和姜楷搭上自己的一抹暖意,姜楷少年袭爵,人情冷暖比常人要看得分明许多,何况为官多年,早已成了人精,仍旧不接话,反倒先叫起了苦来:

    “王爷为尊,臣为卑,岂有尊在次而卑居主的道理,唉,臣本是武职,如今坐在这兵部衙门里是时时处处不得自在,王爷何时请陛下降罪,给臣撵出兵部,重回五军都督府做个一军副将,也就足以应付此生了”

    一时之间的推辞,竟让两人迟迟没能落座,争执不下时,也是两人皆居客位,才堪堪落座。

    “按理说,今日在朝上陛下已经开了口,王爷更是亲自来了兵部,臣莫说几万套冬衣,便是给大军再配上一万件甲胄臣也应当办了”

    姜楷绝不会将话说满,杨宸也听出了此话的弦外之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果不其然,姜楷的紧接着便说道:

    “臣本不该说这些的让王爷觉着臣是在叫苦,故意拖着不给王爷办妥,可王爷知道,臣是今年才入的兵部,早先的兵部乃是交给杭安的,这兵部规制京师和东都武库,东都不必说,晋逆早已将东都付之一炬,连臣如今想查个账目都得去典籍司找广武二十五年的旧册凑合着。长安武库也是被上将军充入了九城兵马司,邢国公执掌五军都督府奉诏重整京营兵马,又要去了许多,莫说京师的四镇四关兵马,就是京畿以北的各处关隘都是军资皆出兵马,谁都是沾亲带故的,找护国公,定国公的门路到臣这儿来要铠甲,要军械,要冬衣,要粮草”

    “德国公不必说了”杨宸不愿让自己在长安短暂停留的时间用来听姜楷如何叫苦,他不会因为姜楷的几句叫苦而这般轻易的放过姜家,姜家背着他在长安城里那些暗中的小动作,已经让他生了不快。

    “臣能体谅臣的难处,臣感念不尽,王爷放心,这冬衣,臣一定尽心尽力的去凑凑,三万套凑不出来,神策军的千户校尉百户都尉的甲胄冬衣,臣定按着例子一件不少的给王爷凑来”

    这是姜楷自己想好的应对之策,他以为杨宸让他不再说话是体谅了他的难处,可他也知道,若是一件都不给杨宸,纵然杨宸能被他轻易糊弄,杨智和整个朝廷里也定会有人揪着他的这番错漏之处死缠烂打。

    今日的奉天殿,曹评和邓通在无完全把握之时就向他发难,若是不得逞,岂会罢休?

    “德国公有德国公的难处,本王有本王的难处,德国公执掌兵部,本王奉圣谕在边关都督兵马靖边,长安城里的难处本王知道了,本王在边关的难处,德国公也当知道”

    杨宸面露不愠,神色开始狠戾起来:“世人皆以为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是为了富贵险中求,可北奴的弯刀不认这个理,将士们爬冰卧雪,粮草不够了杀牛宰羊,饷银不够了本王自己搭进去,可这冬衣若是没有,谁能握得紧缰,谁能拉得开弓,没死在北奴人的弯刀下,活脱脱冻死在连城了,本王该怎么向他们家中的父老妻儿交代?”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杨宸起身便是要走的意思,但临行前不忘向姜楷说道:“三万件冬衣,乃是陛下许给本王的,还望德国公早些送来,粮草和军械的事,本王自己想法子筹来,若是让德国公为难了,还请德国公念在本王爱兵心切的份上,莫要怪罪”

    “王爷,臣哪儿敢啊!”

    “告辞!”

    杨宸不愿和姜楷过多纠缠,但杨智圣口已开的三万件冬衣,杨宸定是要他姜楷一件不少的给自己送来,否则必会追究,既然决意做个孤臣,什么皇后母族,大宁朝的国舅爷,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望着暴怒而走的杨宸,姜楷一路追着送到了兵部衙门的正门前,好让所有在兵部办差的内外郎官都瞧清楚,自己这位连玄武门外的马车都得排在曹评和邓通前面的国舅爷碰上了楚王爷又是何等的低声下气。

    行事阴谋狠辣,无外乎便是这一个有意无意的捧杀,景清如此,他姜楷也有样学样,不止他们,整个大宁的庙堂都想知道,天子对行事跋扈的楚王殿下,能容忍到几时,而不能忍的那时,是夺爵除位废为庶人,还是永囚幽巷不许自在,抑或斩草除根扫清后患。

    长安城的冬日里,朔风阵阵,奔走了大半日的杨宸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渐晚,还容不得他在王府久待,李平安就前来兴致勃勃地说道:

    “王爷,今日公主殿下请娘娘往花燕楼相会,还命人送来帖子,请王爷一道过去呢”

    “韩芳呢?”

    “干爹奉娘娘之命,已经离京数日,不知所为何事去了”

    短短一句,已经向杨宸点明,自从问水阁被先一步入京扎下脚步,在他离京的这些时日,楚王府的耳目之主,已经成了宇文雪。

    “等本王换身衣裳,这件蟒袍闷死了,对了,今日去疾送回王府那个钦犯如何了?”

    “已经请鹿太医瞧过了,没伤到要害,娘娘知道了此事已经命人将那犯人押在了问水阁,由二竿的人守着”

    “王妃还当真是滴水不漏”

    李平安从杨宸手中接过递来的披风,跟着杨宸走回了听云轩,领着听云轩的奴婢为杨宸更衣过后,主奴两个离开时正巧碰上了带着杨瞻和安安在巷子里玩乐的青晓。

    “王爷要去何处?”

    “去花燕楼”

    “王爷去吃外面的厨子也不带我们么?”青晓一句话问完,杨瞻和安安纷纷将殷切而稚嫩的目光投向了杨宸,委屈巴巴的眼神看得他好一番可怜。

    “今日有要事在身,离京前定带你们几个在西市好好热闹热闹”

    “臣妾不过是说笑的,王爷怎么还当真了?”

    见杨宸离开心切,青晓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默默在杨宸笑过一番后施了万福礼,等到杨宸走远,小桃将球扔给了安安后才跑到了青晓的身边轻声嘀咕着:

    “娘娘,奴婢听春熙院里的人说,是五公主请王妃娘娘在花燕楼,还命人发了帖子给咱们殿下,五公主明明知道娘娘如今也是妃位,这般做派,真显小家子气”

    “小桃!”青晓摇了摇头:“我在太后娘娘身边多年,五公主最是守礼懂节,我虽然将你当作姐妹一般看待,可这是长安,不是定南卫,说话要注意分寸,你这话被旁人听去,让王爷听到了,定然会狠狠罚你一顿”

    “娘娘”小桃并不服气,毕竟她是在为青晓感到委屈,虽贵为侧妃,可如今的杨宸对青晓,着实不及成婚前,甚至在临川山庄里遇刺那夜前好了。

    “若真是有那一日,我定不会拦着王爷的,我知道,这是王爷怕你来日祸从口出,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娘娘,什么是杀身之祸?”安安的眼睛炯炯有神,这位日后和先帝的皇孙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子还不会知道,青晓一生所求的欢喜,于她而言,显得是格外轻易。

    “杀身之祸就是会丢了性命的祸害,安安如今也懂事了,要知道小心说话,慎重行事”

    “我知道,师父说过,这叫谨言慎行!”杨瞻抱着彩球在手里兴高采烈地插了话,却被身边的安安一个白眼:“世子又知道了?怎么世子见了王爷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安安,我说了,你叫我杨瞻就行,不要喊我世子,我不是世子了”

    杨瞻一本正经的话让一旁的青晓听着都有些心疼,先帝亲自册封的辽王世子之位,因为杨复远谋逆被废为庶人而丢掉,又因为杨智登基,新朝施恩,安定杨复远旧部之意,重新给了杨复远一个郡王爵位,人们又习惯地称了杨瞻为世子,这大宁的天下,可没有父王已死的世子。

    “世子说了谨言慎行,世子乃是皇族血脉,我的爹爹和哥哥都是百姓,我也是百姓,这是尊卑的规矩”大风小说

    两个早慧的小孩在青晓的跟前开始争论不休,一直到杨瞻哭着求安安不要再喊自己世子,被青晓一左一右的牵着回到夏竹院,答应亲自给他们做一顿点心方才渐渐止住。

    杨韫不会张扬到包下整个花燕楼,所以当穿着一身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束着纹金冠的杨宸赶来花燕楼时,已经是拥挤不堪,只得绕道偏院登楼直入。在花燕楼里行走之人只当杨宸这位面白似玉,墨眉似剑,面带轻笑,贵气逼人的公子哥是刚刚入京的新人,竟然不知这花燕楼的上好厢房专给大宁一等一的权贵人家所用。

    去疾为杨宸将门打开,并不见杨韫的踪影,只剩下和午后分离时相较换了一身衣裙的宇文雪呆呆的坐在一面。

    “小婵,你出去”

    “诺,娘娘”

    宇文雪的话有些冷寂,让难受了一日原本打算来此快活一番的杨宸顿时心里便凉了一截,走到宇文雪的身边落座之后方才问道:“五姐姐呢?”

    一声不吭的宇文雪起身取出了杨韫交给她的钥匙将锁住的小箱子打开,一件因为私藏多年而有些褪色的袈裟出现在了夫妻二人眼前,令人奇怪的是,这件袈裟,放在箱子里多时,却干干净净,未落得一丝尘埃。

    “这是?”

    “这是辩济的袈裟,当年辩济在京城大相国寺问经时,不知身份与皇姐熟识,袈裟相赠”

    杨宸好像并不意外,当初李鼎在弘福寺里大闹一场后,他已经遣人暗中查了一番,被李家人说漏了嘴,让他知道了杨韫和辩济曾经相识相知的旧事。

    “五姐把袈裟送到这里来,是何意?”

    “辩济来长安了,仍旧在大相国寺里,皇姐说她如今的身份不便,李家的耳目众多,请王爷代她把袈裟送还于辩济”

    “只是如此?”

    杨宸自己都不相信只是如此。

    “皇姐说,只有王爷你她信得过,也唯有王爷你,能让辩济平安离开长安”

    “辩济一个佛门之人,知晓了皇姐的身份还敢来长安,早该丢了性命,死而后生,不知感念父皇的天恩,还敢来长安,本王为何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