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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5章 楚王刀自东海始(1)
    正是江南春色好时节,楚王的王驾在金陵不过短短停留了两日之后就匆匆乘船,沿长河直下,直往东都而来。

    因为两王相见的忌讳,也因为杨宸早已快马发信送往吴王府,所以在大宁东面任由惊涛拍岸却仍旧不动如山的吴藩王城,并未大张旗鼓的迎驾王驾。

    东海城往返金陵的路,快则一日,慢则一日,许多人家早在楚王殿下的王驾来到东海城前,就已听闻金陵城那日的码头上,迎驾的热闹场面。

    吴王府统率大宁朝最为精良的吴藩水师,在内河之上宛若庞然大物的朝廷宝船在吴藩的战船之前显得那般不值一提,楚王府里许多见过世面的侍卫们也被吴藩停靠在东海城码头的水师所惊到,久居京师,竟然不知这天下水师,已经可以如此雄壮。

    在战船停靠的长河对岸,是出入汪洋大海之中的大宁商船,如今海波安定,有着吴藩水师护卫的大宁船舶可以在春时顺风南下,也可在入夏之后,溯流而上,将大宁的丝绸、瓷器、茶叶、连同铁器在内,运往渤海、高丽,还有传言之中当初祖龙始皇帝遣使求仙之后所建的东瀛买卖。

    楚王船队之前,一艘并不算显眼的沙船之上,宇文雪亲自撑着伞从舱内走出,站到了杨宸身边。

    自金陵离开后,她已不知是第几次听见自己夫君这番唉声叹气,还有见到杨宸愁眉不展的面色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宇文松轻声念完,意识到宇文雪站到自己身边的杨宸顺手接过了伞,把江南的春雨挡在伞上,挡在宇文雪今日这身精心梳妆打扮之后所穿的归凤红裙外。

    “王爷,今日一见,天下四藩,果真是这六皇兄的吴王府,富甲天下。”

    杨宸抬眼望去,自然可以见到水波尽头的岸边,码头上人头攒动,船夫仆役将在岸边堆积如山的器物搬上商船的场面。不过最惹他注目的,还是当属有意无意被摆在另一处码头之上的几十艘战船。

    “看来六哥让给本王的那些银子,对他来说,确是九牛一毛,早知道,当初就多占他一些便宜了”

    宇文雪呵呵一笑,站在杨宸身边的她也随手向吴藩停靠战船的方向指去:“如此水师浩荡,想必也是费了六皇兄一番心血,东台既定,海波亦平,经营这三万水师之众,说不定六皇兄也没有闲粮,王爷怎么还嫌占六哥的便宜少了”

    “他是我六哥,弟弟占哥哥的便宜,天经地义”

    “那王爷今日这么着急的来见六皇兄,也是为了?”宇文雪的话并未说完,稍稍侧目,不难看到杨宸愁眉依旧,她的话已经憋了许久,在春雨稀稀疏疏之时,再也忍不住问道。

    “王爷,是在为南诏之事担忧?臣妾看王爷在金陵待了一日就整个人就魂不守舍,找李平安问了一句,才知是这南疆动乱的缘故”

    杨宸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知道宇文雪想问什么,换了只手撑伞,另一只手从宇文雪的身后绕过,把她搂近了一些。

    “雪儿,在你眼里,你夫君是看大宁的安危更重?还是看自己的私心更重?”

    杨宸极少用这般当年未成婚前的亲昵称呼唤自己的王妃,成婚之后虽有,但大多是床笫之间的私密之时,宇文雪被这声呼唤喊得稍稍怔住,面红着说道:

    “当然是大宁的安危,王爷为了大宁的安危,南征北战,几次身陷险地”宇文雪说完,又伸手放到了杨宸撑伞的手掌之外,她嫌隙的手掌无从包住杨宸此时有些冰冷的手,所以只能盖在上面。

    身子不自觉地向杨宸倚靠过去,满是心疼的说道:“臣妾知王爷想做比当年王爷更战功卓著的王爷,可王爷难道不知,封无可封的代价?难道不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臣妾不害怕舍弃今日这些荣华富贵,与王爷只做个寻常的布衣夫妻,臣妾怕的是,王爷赢了北奴,赢了木波,赢了云单阿卓,赢了大宁的所有敌人,却被自己人给伤了。”

    说到此处,宇文雪也不禁两眼微热,说出了那句酝酿许久的话:“大宁有王爷,可大宁不止有王爷,而臣妾和湛儿,只有王爷了”

    杨宸拦住宇文雪的手臂稍稍紧了一些:“够了”

    但杨宸并未将宇文雪松开,手从伞下松开,移到了宇文雪的脸上,轻轻擦去不自觉留下的眼泪笑道:“一会儿还得去见六哥和皇嫂,这妆好看,别哭花了”

    “能随王爷南下,臣妾本是高兴的,本以为王爷会和臣妾一样,为这难得清闲的太平时节高兴,可王爷人在臣妾这里,心却在千里之外的金戈铁马上。”

    “不”杨宸摇头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向来说话口齿伶俐的杨宸此时也想不出一个能够宽慰宇文雪的话,他不愿骗宇文雪什么,但他更没法告诉自己,忧心南疆之事,到底是因为在乎大宁的安危多些,还是因为那个女子困厄于凶险之地,而让自己总是这番忧愁神色。

    “你说的对,大宁不止有本王,别哭了,一会儿就该靠岸了,依着我对六哥的了解,他必然知道我不在宝船上面,已是在岸边等着了。”

    从杨宸的手里接过刺绣的丝绢,稍稍擦去眼泪,妆容略微花了一些的宇文雪盯着杨宸问道:“是不是花了?”

    “本王的王妃天生丽质,不要这妆,也一样倾国倾城”

    宇文雪白了杨宸一眼,负气一般把伞收到了自己手里,也不说告退,径直离去,但在走近舱内时,还是停下脚步回了头,向站在雨里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远的杨宸说道:

    “王爷若是想上奏请命率军南征,就自己写吧,臣妾只愿王爷做让自己开心的事,王爷这辈子总是被人逼着做些不情愿的事,有时候做做自己,也是无妨的”m..cc

    说罢,宇文雪走进了侍女们推开的门里再未回头,而独自站在江南纷纷细雨之中的楚王殿下,也听出了自己王妃话里话外的委屈。

    “被逼着做些不情不愿的事?那了结太祖皇帝定下的婚约,奉先帝之命迎娶她一个宇文家的女儿算不算呢?”

    这是宇文雪的话,但阴云密布的苍穹里,隐隐闷雷响起,杨宸的心里,也是和宇文雪一样的委屈,但他的这份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宇文雪。

    “让本王去随着性子做事,那你呢?嫁给本王之后,痛痛快快过么?”

    杨宸没有告诉宇文雪,迎娶她做楚王妃,他从未委屈过,各怀心事的两人没有再说话,有人撑伞遮雨听见闷雷的人,并不止他杨宸一人。

    杨洛和吴王妃陈凝儿此时就站在东海城密布的河道旁,吴王府的探子回报,楚王殿下早已换了便装,下了宝船,乘一艘快船穿城而过,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在城东码头下船。

    陈凝儿并未说什么,她只是站在杨洛的身边,从嫁给杨洛为吴王妃,她还不曾见过自己的夫君如此翘首以盼过。

    “王爷要不先回马车里坐坐?楚王殿下一时半晌估摸着还到不了呢,吩咐侍卫们等楚王殿下到了,通禀王爷,王爷再下车相迎也不迟啊?”

    恍惚间意识到什么的杨洛匆匆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陈凝儿搭了过去:“本王没事,就在这儿等着吧,此间风大,你先去车里坐坐,一会儿等他和弟妹上岸,你招呼一声就是。”

    在太医口中因为体弱,不易受孕,成婚快五年,也不曾为杨洛生下一儿半女的陈凝儿摇了摇头:“那臣妾和王爷一道在此等楚王殿下”

    “是楚王殿下不假,可更是我的七弟,你也不要生分,我在这世间,至亲之人,唯有你和七弟了”

    陈凝儿当然知道杨宸和杨洛兄弟情深,二人的情分,不是亲兄弟,却更胜世间诸多一母同胞的弟兄。

    但她只是当年随杨洛一道参加高祖皇后奉安大典时和杨宸见过几次,余者,也只是从杨洛动辄言语提起的话里对杨宸的性子知晓一二,谈不上什么了解,更遑论亲近。倒是在长安对如今成为天子的杨智还有中宫皇后的姜筠,颇有些感念。

    一个母族孱弱的吴王妃,在平海卫里自然是可以为万人尊崇,但在那座煌煌帝都,她总是感觉不自在更多一些,唯恐出错为杨洛招来耻笑的她当年那趟长安之行,全靠身为皇嫂姜筠照料,才得以留住一个“吴妃性情淑均,有贤德之称”的名声,全身而退。

    “王爷,臣妾素日里总是听王爷说起七弟,可王爷口中,七弟更像是在长安时臣妾见过的九弟一般,怎么如今成了咱们大宁威风赫赫的楚王殿下了”

    杨洛脸上诡异一笑:“离了长安城,我们几兄弟,谁不是让人看了要哆嗦几分的角色?别说三哥和四哥了,就是百官眼里的性子懦弱的我,不也统领水师,威服海内,克复东台了呢?你看着九弟只觉他憨态可掬,少不更事,但你可曾听说他如今才于剑南就藩不到一年,平苗乱,兴安民策,通商贾之风,重农桑之事的贤名了?”

    “九弟做蜀王也这般厉害了?”

    “不是厉害,只是当年在宫里,闷久了一些,还好,父皇没有看错我们兄弟几人的本事,让我们几兄弟就藩牵制京中勋贵世族,也算是全了父皇的一桩心事。”

    杨洛说完,又微微在脑中思量了片刻,评说起了杨宸:“本王的七弟,在长安初识只觉其人倔强,心地良善,可本事不高,纵然就藩,也不过就是一中庸之主。但若是与他相处日久,就会发觉他谨而不拘,慎而不严,威而不傲,常而不庸,随而不便,松而不纵。心底良善的是他,给人杀得人头滚滚,一眼不眨的也是他。觉其人深不可测,但陛下和本王与他自幼一道长大,知道他其实是我们兄弟诸人之中,最是稳妥可靠的人。你别看当年三哥和四哥如何欺辱于他,但对他这个弟弟,其实也是多有另眼相看有时故加历练罢了”

    “哈哈哈”陈凝儿笑道:“臣妾还是第一次听王爷说这么多话绕着圈子夸人呢,王爷果然是对七弟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当初王爷总是动不动就和臣妾说七弟在长安与王爷共患难如何,臣妾只觉是儿时顽劣,一道为非作歹罢了。可后来七弟在长安成婚,臣妾发觉王爷是真心实意地为七弟和宇文家姑娘成婚而高兴,就觉察了一二。再到七弟就藩,每每让人托信于王爷,王爷对信总是视如珍宝,七弟求王爷帮忙做的事,王爷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有王爷这样的哥哥,是七弟的福气。”

    杨洛对此却并不赞同,而是微微感叹道:“有他这个弟弟,才是本王的福气,当年在王府和宫里,没有七弟,本王的日子,只怕会苦上万分”

    自幼丧母,在齐王府里无依无靠的杨洛,的确没法忘记,那个去镇国府里得到外公“赏赐”还不忘悄悄塞到自己枕头底下分自己一半的弟弟,没法忘记他就藩之日,在宫里哭得昏天黑地,还是他口中“不懂事”的那个弟弟。

    船行尚未靠岸,杨宸连同左右侍卫就看到了岸边百步之内穿着便衣的吴藩探子和侍卫。见到岸边不知等候自己多久府兄嫂,杨宸只希望此番南下离开之时,自己的兄嫂还会认自己这个弟弟。

    毕竟,陈家仗着吴王府在江南道和东台岛上做的那些事,并非捕风捉影的臆测,只等着证据坐实,就能拿人治罪。

    第一刀落在旁人眼里绝不可能领罪的陈家头上,那剩下的事,会变得简单万分。

    “臣弟,见过六哥,见过皇嫂”

    “宇文雪,见过六皇兄,见过皇嫂”

    杨宸的船还未靠岸,杨洛就已迫不及待的从堤上走下,迎了过去:“好你个老七,我说你怎么不让我在城门去迎你,竟是为了自己悄悄溜进城里,这可太不把我这个六哥放在眼里了”

    “诶,我可绝非此意,平海卫里还有什么事能瞒住六哥,只是不想让六哥破费,大费周折的热闹一场,不如把省下的银子留给我,让我在六哥这里多买几石粮草。”

    “今日不说这些俗事,你我兄弟,回王府好好醉上一场再说”

    杨洛接过了杨宸,陈凝儿也和宇文雪走到了一处,这番相亲相近的兄弟与妯娌之间,真情不假,亦是实意,可要话里话外,总是还多了一分久别重逢之后的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