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姐姐,这花给你”
雪域,云单家族世代聚居之地的大昭寺外,正是春暖花开,风清气朗,天气转暖,冰雪消融,山野之间,溪水之声潺潺不绝。因为云单阿卓在丽关城下战事不利,又担心黄白二教被杨智这番浩浩荡荡的南征吓破了胆,像木波偷袭凉都一样,偷袭了自己的大昭寺。
才拿下昌都不到半年的云单阿卓,又被迫让云单贡布从对多朗嘉措遭遇满怀怜悯之心的昌都之地率军回师,把昌都拱手还给了打算复立多家血脉为主的多朗嘉措旧部。
而被困昌都的月依,也被迫从昌都跟随云单贡布来到了当初她第一次失去自由的地方。
月依此时已经换下了月部女儿的蓝裙,换上了雪域女子的衣袍,两条被用心编成的辫子从肩头落下,穿过雪域女子衣袍上洁白的绒毛,她的头上,也不再是月部女子的灿烂的银饰,而是被大德高僧祈福过后,赠予的首饰。
珍珠玛瑙,翠绿宝石,云单贡布几乎翻遍了云单家族多年的积藏,才堪堪找到了自己眼里唯一可以配得上月依的首饰。
月依接过了云单阿雅采来的花,放在鼻下一闻,是难得属于的温暖的味道。难得出城一次,在山野间跑累的云单阿雅躺在了月依身边,望着湛蓝的苍穹,伸出手去遮挡住了阳光。因为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所以月依颇为难得的接受了这个被云单贡布送来陪伴自己,好显得她这位不久之后就会成为云单家大将军夫人的女子,不那么形单影只。
“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二哥哥成婚?”云单阿雅随口一问,就让月依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此时的她只知道月家北伐的军马大败,被木波趁势偷袭,取下了凉都,月氏一族因为自己,又回到了深山密林之间的月牙寨,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可她并不知道,月家的大败,是因为云单阿卓在月鹄的阵前散布谣言,说她已经怀胎三月,迟早是云单家的女人,何必伤了亲情和气,惹得月鹄大怒,贸然出击,最终大败。
她更不知道,云单家当年让云单贡布前往凉都求娶自己之时,还遣了另一位使臣走进了东羌城,云单家与木家早已在她进入雪域之前就已结好,而云单阿卓这一份远交近攻的把戏,也算是玩得炉火纯青。
堂堂南诏的太平郡主,诏王的亲妹妹,被困在了大昭寺,月家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在危急之时,也一定会借自己的这份力,以求保全月家的这份基业。
风簌簌吹落了月依手中金黄细小的花,香气馥郁,有花瓣落到了月依的眉间,但也没能挡住她的这份不知边界的哀愁。
她的确不知该怎么办了,今日所期,只能是自己嫁于云单贡布,等月家得以保全后,再杀身成仁。
云单阿雅不懂这些,微微仰着头,又问了一遍:“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二哥哥?”
“是”
月依点了点头,她从未打算遮掩过这件事,也自知即便如此,云单贡布与自己的婚事,也早已由不得他们做主,云单家需要月家在南面挡住野心勃勃的大宁的木波,月家如今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云单家。
至于大宁,云单贡布根本没有让关于大宁的只言片语出现在月依的耳边,月依也自然不会将大宁视作愿意出兵千里,为南诏助阵的主国。她不止一次在心里想过:“若是他还在,这一切会不会就有办法改变了,他一直都很有主意”
可她又不得不认清现实,杨宸去了长安,她月依也去过,知道在那座长安城里,自己所心心念念的那位男子自己也是谨小慎微的行事。
云单阿雅对月依的这番回答并不意外,不止是她,整个云单家和大昭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美丽的南诏郡主并不喜欢他们的大将军,所以大将军不得不变着法的想法子来讨郡主的欢心。就如在今日这样山色烂漫的时节,让她们出城踏春。
“二哥哥到底哪里不好?”云单阿雅一辈子住在大昭寺里,并未出过远门,在她这样的雪域少女眼中,云单贡布即便不如云单阿卓那般雄才大略,但也已经是这片草原上少有的英雄一般的人物。
云单阿雅常年待在雪域,虽是贵族小姐,但肤色也依旧显得有些黝黑,她稚嫩的手掌摸到了月依的手上,更显自己肤色太深。
“姐姐,嫁给我二哥哥吧,这样你就是大将军夫人了,你就有自由了,草原上,还有整个云单家都会敬你,爱你,护你的。除了嘉措夫人,你就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女子了。”大风小说
这番孩子心性的话并没能让月依的脸色变得好看些许,她拿着捏碎的花瓣,指腹粘了上去,挨着温热的肌肤,点在了从她来到大昭寺后就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女孩额头:
“阿雅,你知道长安么?”
“我知道啊,他们都说那是大宁朝的王都,是这天底下最雄伟,最繁华的城市,草原上所有的人都住进那座城里也装不满”
月依也就着地势躺下,躺在了云单阿雅的身边,随着她一起沐浴着雪域之上的春色暖阳。
“我喜欢的男子,就在那座城里”
“长安离这儿有多远?”
“几千里吧”
云单阿雅摇了摇头:“我还没去过什么地方,有我们这儿到昌都那么远么?”
“嗯,还要更远一些”
“那可太远了”
对于雪域上的孩子来说,长安太远,他们终其一生也难以抵达,可昌都乃是他们红教最德高望重的法王坐禅之地,即便很远,他们也会在一生的某一个世间,虔诚的到昌都城里参拜问经一番。
云单阿雅有些失望的感叹过后,又连忙补了一句:“若是只有昌都那么远,我现在就放你走,让你去找自己喜欢的人”
“哈哈哈,你怎么放我?这些可都是云单贡布的人”月依的话惹到了这位云单家小祖宗,她不服气的站了起来,指着二十步之外看着她们俩人的侍卫喝道:“我和姐姐有话要说,你们,都给我滚远点!”
“三小姐,大将军吩咐,我们得守在月姑娘的身边”
云单阿雅趁势捡起了刚刚扔在地上的马鞭,冲了过去,当即鞭笞道:“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三小姐啊?”
“我阿爸呢?”
“是国相大人”
听着这话,云单阿雅心里的愤怒再也不能抑制,他的堂兄,乃是如今草原上最尊贵的王,他的父亲,乃是整个云单家的国相,他自己的两位兄长,此时正在追随云单阿卓,在丽关血战。此时的云单家,只有她一个闲人,而忙人管不了闲人,那她便理所当然的该是一言九鼎之人。
为了向月依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不停挥舞着马鞭抽在云单贡布派来的侍卫身上:“我让你滚远点,姐姐是二哥哥未来的妻子,不是你们看守的犯人!滚!”
“三小姐饶命,我们若是退了,大将军知道,会杀了我们的!”
“我现在也能杀了你”云单阿雅一个口哨,把自己放在不远处的坐骑唤到了身边,取出了放在马上的弯刀,杀气腾腾:“我只让你们滚远一些,你们竟然不听的话?你们都是云单家的奴隶,我是云单家的主子!不听主子的话,是不是该杀!”
也许是对这位小祖宗当初动辄将奴隶剥皮的做派有所了解,云单贡布差遣的侍卫此时真被云单阿雅给唬住,连连退避,退到了五十步后,云单阿雅还不满足,仍旧喝道“再滚远点!都转过身去,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二哥哥会挖了你们的眼睛,我阿爸也会!”
短短的三言两语,就让素日里对月依严加看守的侍卫们退到了将近百步之外,云单阿雅宛若大胜归来一般,脸上洋溢着欣喜得意的脸色,把马鞭递给了月依:“看到了吧,要真是在昌都,你现在拿着我的马鞭就可以走了。”
“你啊”月依也难得露出了笑容,示意云单阿雅坐下。
可云单阿雅摇了摇头,仍旧将马鞭递给月依,悬在半空中:“姐姐,你不愿意嫁给二哥哥,那就回去吧,回南诏去。”
“你说什么?”月依不解地问道。
“他们说我小,可我不小了,我知道南诏和我们本不该打仗杀人的,因为你被困住了,他们才大打出手的。我阿爸说,你们南诏还在增兵,我放你回去,你答应我,让你们南诏的人离开迪庆寺,好不好?”
月依被云单阿雅给弄糊涂了,毕竟云单贡布亲口告诉她,自己的王兄被困在月牙寨,是得到了云单家骑兵的帮助,才守住了月牙寨,如今云单阿卓正领军和月家一道与木波血战,只要等凉都收复,月家的使臣就会来此地参加他们两人成婚的大礼。
若是云单贡布空口无凭的说倒也无妨,可毕竟说了收复凉都,还会有南诏的使臣亲自来此了再成婚,月依也就信了。
她有些激动地坐起,盯着云单阿雅问道:“阿雅,你说什么,再告诉姐姐一遍,南诏的大军为什么会在迪庆寺?”
云单贡布早已提醒过所有人,不可对月依说起前方战事,云单阿雅自然也不例外,可云单阿雅自幼是被几位兄长视如珍宝一般护着长大,生在只有一个女儿的云单家里,云单阿雅极其例外的从远道而来的月依身上感受到了多年未有的亲近。
年岁渐长,兄长们也各自领兵去了,少女的心事无从诉说,云单家里那些她自幼厌弃也将她视作魔王一般的奴隶们自然没有机会得到她的亲近,可月依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一个世间最尊贵而美丽的囚徒,不就是她云单阿雅从小听到的那些故事里的主人么。
“因为嘉措大人带着大军在迪庆寺久攻不下,大宁也派大军征讨,嘉措大人怕黄教和白教趁乱攻取大昭寺,这才让二哥哥带着你回了大昭寺。我大哥和二哥,此时就在迪庆寺外和宁人厮杀,前夜大哥命人传话回来,说是你们南诏的兵马听从大宁差遣,已经去了迪庆寺,让我阿爸劝劝嘉措大人,领兵回来,不要再打了。打仗会死人的,大哥和二哥出征以后,我总是做噩梦,怕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只要你回去了,南诏和我们就不用打仗了,大哥和二哥也就可以回来了。”
云单阿雅是长大了不假,可心思还如孩童一般,举国厮杀,权谋霸道,哪里关了一个人放了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没有她月依在大昭寺为质,云单阿卓也一样会杀了多朗嘉措,灭掉多家,从此一统红教,没有她月依入藏,云单家和木家也一样会兴兵征讨,南北夹击,把屠刀落在月家身上,逼着月家称臣,说不定,城下之盟的盟约里,就有一条是让南诏女子入藏为妻。
“你这么相信我?”
云单阿雅点了点头,把马鞭放进了月依手里:“嗯,你不喜欢二哥哥,若是被逼着嫁给他,早晚你会自己死在我们云单家里,到时候你的哥哥也会为你报仇。姐姐,我喜欢你,所以我相信你。”
月依摸了摸云单阿雅的脑袋,叹了口气:“可惜你这匹马,去不了月牙寨”
“可以的,我的马儿是大哥给我挑的,可以跑很远很远,他还会自己回来,大哥说了,无论阿雅跑了多远,这马也会带着阿雅自己回家。”
“阿雅,大昭寺外面的天地还很大很大,今日你和我说的话,不要和任何说,若是有前线的消息,你也要告诉我好不好?”
“为什么啊?”
“因为我也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回到南诏,让月家和云单家,再也不要打仗死人了。只有你告诉我,我才知道该怎么做。拉钩”
“拉钩是什么?”
“是我当初去大宁,一个混账教我的,说是拉过钩,说的话就一定要作数”
云单阿雅学着月依的话,与月依拉了钩,月依也难得心绪大好,把云单阿雅抱到了马上,扬鞭驰骋在雪域的草原之间。
苍穹湛蓝,白云朵朵,月依立马停在了最高处,面朝北方看了许久。
“姐姐,为什么我们要骑马来这儿?”
“因为这里最高,可以看远些”
“姐姐的家乡不是在南方么,这是北面啊,姐姐想看到什么?”
“长安城在北方”
“哈哈哈,那我知道了,姐姐是想自己喜欢的那个男子了吧?若是以后可以,能不能让我也见见,我想看看姐姐喜欢的男子我二哥哥到底哪里比不上”
月依点了点头,粲然一笑。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