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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9章 长安难回
    江南道,与金陵城相距不远的滁州城外琅琊山中,一处名唤樵园的别院静得有些蹊跷。滁州城的不少名流都曾知晓,此樵园乃前任滁州刺史长孙空所有,自长孙空因为在樵园醉酒鞭笞小妾,被小妾发狠活活勒死成为滁州城的一桩笑谈过后。

    樵园便被一位来自淮南道的盐商花了二十万两银子买走,滁州人只觉淮南人蠢笨,二十万两银子去金陵城外寻一处别院都无不可,又何必来此滁州城外买一座凶宅。

    而盐商亦惨死于樵园过后,频频入山的猎户和百姓说自己在樵园外不远见过身着官袍的长孙空,行迹放浪,哭哭啼啼,说自己为官一任多有造福百姓,却落得这般凄惨横死的下场,无人可怜不说,还说其该有如此下场。更有甚者,还言说长孙空言于滁州百姓,莫要再入琅琊山南麓诸峰,此间山鬼颇多。

    一时间惹得人心惶惶,官府与百姓在山下为长孙空立生祠,鬼怪志异之说才渐渐消止,但总有好事的外乡人不听此言,想要入山一探究竟,无论是滁州的地痞,还是行走江湖的游侠,无一例外,入山之后,要么至此了无音讯,要么从此疯魔一生,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淮南盐商的故事。

    可樵园,在春末的晚间,四顾无人之下,却又花光柳影,鸟语溪声也一如从前,曲径连通着樵园的前府后宅,篱落飘香,也自有一番意趣真意。

    听闻杨宸突然便要动身回京,不放心的杨羽特意从庐州赶到了此地,而那位与他神似的“淮南王”,此时正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因为染疾不起,安安分分的待在淮南王府中。

    “竟有此事?”

    听着长安城千里加急送到自己耳边的探报,杨羽心里一时振奋,向对面那位自他来淮南就藩就寸步不离的谋臣说道:

    “苍天有眼,他父子二人窃取神器,该有此报,先生神算,杨羽,自愧不如!”

    当年在杨泰帐下,号称谋略仅在纳兰瑜之下的耀光和尚,早在广武年间就已是远近闻名的妖僧,与纳兰瑜不同,耀光的眼里,杨泰弃十万大军于不顾,甘愿放弃帝位,是不折不扣的背叛。所以他从不曾同情杨泰被杨景褫夺爵位,圈禁囚巷的遭遇。

    相反,耀光倒是对自幼就野心勃勃,想要有所作为的杨羽颇为看重,于他眼中,扶持杨景之子登上帝位并不能证明自己比纳兰瑜强上什么,只有让杨泰的血脉,他眼中太祖皇帝唯一的嫡孙血脉登临九五,御极天下,才是真正的本事。

    “殿下请坐”

    一手在江南道和金陵城的门户之地,谋划出“长孙惨死,空为琅琊鬼”之说的耀光正是外人口中的淮南盐商,他自己眼里,自己杀戮太重,不配为佛门弟子,所以只说自己乃俗家弟子,化名为姚光为杨羽行走。

    杨羽才不过落座,姚光就连忙为其盏茶说道:“殿下,臣夜观天象,天狼入寇,南蛮败侵,天下大变,就在这一两年间了”

    “先生此话何意?”

    “臣早已和殿下说过,永文六年旦月大朝,殿下在长安得见天日之时,臣正在长安流离,只见宫中紫气昌运。殿下入淮南就藩,臣以十年阳寿问卦,卦中显相‘天子在南’。敢问殿下,其时,殿下就藩淮南道,封淮南王,此天子在南,不是殿下,更是何人?”

    被纳兰瑜笑骂为“妖僧”的姚光可不在乎十年阳寿,他想做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霸之业,却不曾料到杨泰英雄一世,临头却那般妇人之仁,甘为鱼肉,白白浪费了他自己口中的五年大好光景,自杨泰被废,杨羽重见天日,不多不少,正是蹉跎的十年之期。

    “可本王,麾下,也只有三千亲军,虽然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本王把王府的漕船改成了战船,但满打满算,军士不过五千,何以立足于天下?”

    “王爷”姚光点醒了杨羽:“先汉高祖斩白蛇,可有兵马五千?惜魏武孤身出长安,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挟天子而令诸侯?有志者,事竟成。殿下乃我大宁太祖高皇帝的嫡子嫡孙血脉,岂是那窃取神器而徒费心机之人的子孙所能及?殿下该有这番志气,为今之计,我等当借此机缘,韬光养晦,待天下崩变,先于吴王入金陵,金陵乃龙兴之地,可割据江南,待他们在北地厮杀一场,我等再坐收渔利,是为上策。”

    “对,该有这番志气”杨羽口中是这么说着,手里的茶盏却不自觉地在颤抖着,他的确没有料到,自己的机会,竟然来得这般快。

    “帝疾不视,唯宣楚王归”

    不到十字,也早已将他的心头,激起了万丈惊雷。今日来此,与姚光谈了半夜,他好像的确看到了曾经似乎已经坚不可摧的国贼庙堂又到了分崩离析之际。

    杨智与自己年纪相当,才不过二十四岁,竟然已经沦落到染疾不视朝的地步,而他不曾立太子,唯有杨宸以亲藩身份在京,此时也被他打发来了江南。倘若北奴真知晓了大宁在南疆大败,生了几分歹意,又有杨威在凉雍不甘坐以待毙等着朝廷来日削藩,这机会,可的确是千载难逢。

    此时他早已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血脉相连,杨景和杨智不过是他眼中抢了自己本该属于自己一切的国贼,所以杨景不寿,杨智短命,也是下场活该。

    心里沾沾自喜了许久,直到姚光笑意盈盈的点破了他:“殿下?”

    “啊?”

    杨羽愣完,发现自己手中的茶盏之中的茶水,早已洒在他的锦衣之上多时,回过神来,略带尴尬地将茶杯放下,杨羽沉声问道:

    “那,先生之意,今日当怎么做?”

    “既然天子宣楚王回京,那咱们就不能让楚王这么轻松的回去,给他拖在江南,只要这么一拖,若是天子的病好了,咱们不曾伤着咱们分毫,可他这病若是好不了,楚王被我们拖着。京中皇子年幼,必会横生变故,王太岳和宇文杰之争,秦王杨威,北奴王庭,都会先于咱们之手,趁此机会,搏上一搏。皇子就藩,本是一步制衡庙堂的好棋,可有得有失,时日渐久,人心难测,不能免俗成为一步臭棋,唯一能解此难题的,是杨景自己。就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苍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亲自将藩王掌军之事解决,逼得他只能用北伐之策,可惜他自己的儿子,给了他致命一刀,杀向了帝都。”

    “国贼如此,只是报应,先生何必为他可惜”

    杨羽对此愤愤不平,先帝,皇伯,他都快忘了,自己从少年记事后,只要杨泰不在长安,他也只是冷冰冰的称呼一句“齐王殿下”。而无论他如何待杨景,杨景从来都是亲热的一句“羽儿”而绝非“楚世子”

    “殿下错了”姚光摇了摇头:“若他尚在,不止你我,勋贵世族,草原王庭,天下各夷,都绝不会有翻身的那一天。这天下,只有与他对弈,才最是有趣”

    杨羽不以为然,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接着问道:“先生还是少些感慨,他若是要走,我们如何能拦得住?先生可别忘了,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看着是没什么,可如今江南道的锦衣卫都能随他心意号令,手下还有五百亲军,之前经过我淮南道的地界,我命人暗中查过,皆是死战精锐,说是五百,可真打起来,咱们五千人马也不一定能与之匹敌。

    老六在东海城何其威风,说是折辱了他,可你我都知道,这是给外人看的,真正得了好处的,还是他楚王。而李春芳如何敢在江南这般行事,还不是仗着有他楚王撑腰?真等他回了长安,功名得了,好处占尽,得罪人的事全给了李春芳。对此人,我们还是该谨慎一些为好。”

    “殿下怕了?”姚光含笑问道。

    “我怕他?”

    “不怕最好,殿下若想要取天下,必须胜过他。”姚光拿起案上自己的羽扇,轻扇出风,春末并不燥热,可他却悉数将风,送给了此时心里起伏不定的杨羽。

    “无人坚不可摧,只要是人,就有软肋,你们杨家人,多少人败在一个字上。”

    “哪一个字?”

    “情”

    姚光有些越矩的嘲笑道:“不止上将军,殿下年幼不止,若是拿这皇位换一个女人死而复生,先帝也会去做。杨宸少年心性,更是如此。殿下可是忘了,他身边带的是谁?”

    “宇文雪”

    “对”姚光身子前倾,目光紧紧地盯着杨羽说道:“殿下,今夜就立刻命人在金陵城去撒播方家牵涉税案的证据,就说方家在朝中有人,楚王畏惧方孺,不敢对方家动手,害怕吴王,所以不敢动陈家,用民怨和嘲弄激他,逼他对方家和陈家动手。世间最难是自证,无论他动不动手,我们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可若他听从诏命,赶着回京,不顾这些如何?”

    “那就让他走不了,我为殿下阴养死士,真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动不了他,可他身边的人呢?命死士潜入金陵,只要他离开墨园,就杀入墨园,若是不能杀了宇文雪,也必须伤了她,伤到她经不起这回京之路的颠簸为止。”

    杨羽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和宇文雪,也算是少年相识,在当年传言宇文莽为宇文雪向高皇帝求下一纸婚约之后,众人也有打趣说“娶宇文女,必楚王府也”。

    “这?”

    “殿下舍不得?”

    “不不不,只是突然这般,他疑心到我淮南王府头上怎么办?”

    “无论楚王对不对方家动手,殿下都应该杀了方家之主,如今的方家之主,方敖其子正是陛下亲信,官拜礼部尚书的方孺。杀了他,楚王来日回京也与方孺方羹兄弟结为死仇。我们要的是乱,只有越乱,我们才越是可以火中取栗。而楚王问罪方家和陈家,谁在江南道对楚王妃动手?谁的嫌疑最大?”

    “方家,陈家”

    “还有吴王府”姚光对自己这番连环计有些得意:“最后才是王爷的淮南王府,可王爷莫不是忘了,我们是要拖住他,他纵然有疑心,等他查清楚,只怕长安城里就先乱了起来。他是当朝亲王,可殿下也是当朝郡王,查清楚了,要问罪,也该是朝廷来问罪,何时会轮得到他?到时候有没有朝廷,淮南长安一来一往,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处,我等,又有何惧?”

    “干!”

    杨羽一拳砸在了案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杀宇文雪和杀方敖的死士,你可准备妥当?”

    姚光猛然站起,将茶杯砸在了地上,顷刻摔碎间,四院围墙里,就出现了数十名面色冷寂的刺客。www..cc

    “王爷放心,他们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就是进了锦衣卫的大牢,也供不出王府一个字来。何况,没有人会把他们送进锦衣卫,为人做事,无论成败,事成,自戕,事败,身死。是为死士”

    姚光说的话,让杨羽自己也有些不寒而栗,侧身望去,只见一个比自己更加疯魔狠辣的人向院中的死士吩咐道:

    “王爷有令,一路潜入金陵,行刺楚王妃;另一路,待楚王问罪方家,诛杀方家之主方敖!”

    “不!”

    杨羽一步上前时,姚光还以为杨羽后悔了,谁料杨羽斩钉截铁地吩咐道:“还有金陵城中的陈家兄弟,皆死!”

    没有人应诺,只是所有人都在黑夜之中抱拳向杨羽行礼,如此沉默,却让杨羽更觉震耳欲聋。

    杨羽有些怅然,想到当年自己的父王身边既然有姚光这样的谋士,真是加以亲之信之,何愁到手的帝位会被人抢走。他杨羽默默抬头望了一眼凉月,又一次在心里默默将自己许下多时的誓言念了一遍,无论如何,他要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父子的东西。

    而金陵城,也先于长安,乱作了一团。

    在姚光的亲自布置下,不止金陵,还有姑苏乃至诸多江南道的大城,像是在一夜间多了些热闹可以看看。

    有关楚王殿下只敢拿朝中无人者问罪,畏惧方孺而不彻查方家,畏惧吴王而不彻查陈家的话甚嚣尘上,方家是如何拿走了本该属于朝廷的银子,诸多隐秘,也被在大街之上四处传言张贴。

    “放肆!”

    已经打算回京的杨宸在离开金陵的前一日,也听到了这些消息,见到了做不得假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