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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8章 回京
    入秋的长安城里,多的是悲秋的寂寥,一个又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长安的统兵之权悉数落入了姜家与天子在东宫潜邸之际的旧人手中,可又偏偏传来天子已经密诏楚王入京,楚王撇下了南征的数万大军,朝夕奔赴赶回京师。

    人心惶惶是必然的,哪怕是在庙堂里习惯了让自己置身事外的人们也纷纷有了些预感,今日的大宁有内阁监国,宫里也时常传出陛下的恶疾有所康复,不日就会重新坐在那张杨家天子专属的龙座上君临天下。

    可姜家在长安城里的诸多反常之举,又像是在故意告诉世人,天子,命在不久。

    甘露殿里,几位没有见到杨智的内阁辅臣终于见到了杨智,只是可惜如今的杨智,脸色白里泛青,透着一股死气,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紧咬着牙关,仿佛在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周身不自觉的在发抖。

    为了避讳,他们只能跪在那扇轻纱外,战战兢兢,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天之变而感到不安。自古皇权交接无不流血者,何况是如今的少年天子的骤然驾崩。

    杨智紧紧攥着姜筠的手,瞪大的瞳孔紧盯着被眼泪哭花的妆容,他的嘴巴不停的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了自己的喉咙一般。

    困卧病榻的天子从醒来见到自己身边侍奉的奴婢只剩下太后宫中之人就明白了自己脚下的这座甘露殿究竟发生了什么,堂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力此时也只是匍匐于地,离开甘露殿,对这位十万内宦之首也成了一桩奢望。

    宇文云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此时的她,已经不知这场报应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不是自己。

    “传哀家口谕,太医院院正高廉,医术粗鄙,致使圣躬有伤,立刻剥皮实草,千刀万剐!”

    “诺!”

    太后的女官领命而出,带着几个太监提溜着听到消息后当场瘫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的高廉,在被拖着行走了数步之后想起了什么的他才连忙挣扎着喊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您让我给陛下开方诊治的啊!是您啊!求太后娘娘再让臣试试,再让臣试试,臣必能使陛下转危为安!”

    “给哀家拔了她的舌头!”

    宇文云勃然大怒,恶狠狠的说完后,转头从杨智御榻旁的盒子里,取出了那份由姜楷草拟的诏命,已经合上了司礼监玉玺掌印的圣诏。

    拿到杨智的身边问道:“皇帝,立叡儿为皇太子吧。诏书已经拟好了,是不是宣内阁进来,告诉他们?”166小说

    因为内阁之人哪怕是方孺这样的东宫旧臣也只愿在杨智点头称是之后才肯拟招,所以让内阁听到大宁朝的天子在病危之时哪怕只说一个“可”字也成了万分紧要的关键。

    杨智仍旧死死攥着姜筠的手不肯松开,而是眨了眨眼睛,又将头点了点,在几日屡屡劝谏今日终于得到了应允后,宇文云显然有些振奋。虽然她有底气在杨智没有点头立皇太子之后仍把自己孙儿扶上皇位,可杨智若是点头了,终究还是会事半功倍一些。

    宇文云自信有镇国公府和德国公府两家大宁朝炙手可热的勋贵可以扶立起一位年幼的皇长子君临天下,可她至今,也不曾和宇文杰商议过什么,只是在杨智病重之时,单独诏宇文杰入宫问话,告诉宇文杰在天子不测之时,自己有意扶持皇长子。

    太后的凤袍一挥,那扇隔绝在杨智与自己内阁辅臣之间的屏风随即撤去,几人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他们也明白,还是到了交代后事的那一刻。

    如今奄奄一息的天子,明明还这般年轻,明明才登基两载,明明是先帝苦心栽培的仁君,却也到了连话,都说不出的地步。

    “近,近些”

    杨智的话音极其微弱,弱到只有姜筠一人可以听见,再转述于几位阁臣的地步。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转头向跪在地上的几位朝廷重臣说道:“请诸位大人近些”

    再近一些,杨智也能听到自己的臣子在哪儿哭泣着说:“陛下啊,陛下啊!”

    “别哭了,陛下有话要与诸位交代”

    关键之际,还得是宇文云镇住了此事众人皆拭泪不言的场面,她唯恐杨智已经没有气力说话,所以趁着此时杨智尚且清醒,内阁重臣也皆在榻前,让杨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几人,大宁朝下一位的天子是谁。

    “朕疾苦弥留,遂至不救,修短有命,夫复何言。”

    杨智费尽气力的说完一句后,便又是一口郁结心肺的浊血吐出,溅到了大宁朝皇后与皇太后的衣袍上。

    在一众担忧的惊呼“陛下!”之后,杨智被扶持着从榻上坐了起来,面色苍白的向自己的重臣说道:

    “朕欲效仿先皇,丧失资用,需俭合礼,妃嫔下无子者,悉放还家。”

    在寝殿的另一头,隔着一扇殿门好与前朝外臣有所避讳的妃子们听见了皇后带着哭腔转述的遗命,也哭成了一团,她们大多曾经怀着母族的希望来到此处,可杨智御极天下两载,膝下也只有皇长子杨叡与皇贵妃柳氏所出的皇次子杨适。

    柳蕴在那一头,最是不甘,她的孩儿如今尚在襁褓,自是不堪为君,那她在怀胎十月听闻皇后惹得龙颜大怒之事禁足之际的诸多美好幻想,也就此彻底破灭。宇文云扶持她,也不过是为了杀杀皇后的锐气,在此要命的时节,当朝太后将她弃若敝屣,连此刻出现在杨智眼前的机会,也未留一个。

    “诸藩王,不得离封地,各巡守,刺史,参将,不得离任赴阙,朝中文武,三日释服。”

    又是一口浊血吐出,宇文云才开始心疼起自己的儿子来,连忙上前为杨智轻拍着后背,又提醒道:“皇帝,遗命之事,内阁自会处置,今日之后,谁为天子?”

    杨智的眼睛向右面一撇,看着自己母后那双眼睛,第一次生出了厌恶,尽管此刻在他后背上的轻柔,也曾是无尽带着母爱的慈祥。

    “陛下!楚王殿下到了!”

    曹虎在殿外急匆匆的大喊道,宇文云也愣在当场,定南道至京师,便是插了翅膀也得十日左右,杨宸再是本事通天,怎么还能在此刻出现!

    她将遗诏打开,杨智却当场昏死了过去。

    直到曹虎赶进来回话时,才被她呵斥道:

    “混账东西!怎可惊扰了陛下!来人,给哀家拖出去,狠狠的打!”

    被内侍拖出殿外的曹虎向跪在一旁的高力使了使眼色,两人心里一合计,到时真希望杨宸能立刻出现在甘露殿中。

    长安的九座城门,早已是严阵以待,既然有消息传出杨宸回京,那新任的九城兵马司指挥使韩狄当然会好好防备着。姜楷与李严早已和他议定,只要杨宸出现,就用“藩王无诏不得返京”之命堵住杨宸,直到大势已定。

    他焦躁不安的看着长安城外空旷的视野,心急如焚,宫里已经传来消息,或许那一刻,就是今日了,他只要身今日没让楚王杨宸回到长安,那从龙之臣的荣耀,就有他韩狄一份,一个曾经被晋王害得家破人亡的逃亡之人,从未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各方拉拢,左右天子立储的人物。

    “将军,城外哨骑传来消息,十里处,有百余骑军,还有楚王的王旗!”

    韩狄手中被他把玩得只剩下半截的枯草又被拧成了两截,他的脸上,写满了野心与欣喜:“楚王啊楚王啊,今日,可怨不得我了。”

    他不希望杨宸就是今日赶回的长安,若是如此,他少不得与楚王结为死仇,楚王无缘大位是一桩好事,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还是有些忌惮那些站在楚王身后的朝廷重臣,有朝一日,会不会拿自己来撒气。他韩狄如今显得紧要,无非是姜家不敢吃相太难看,又看重了他是曾经的杨智旧部之身。他在这座长安无依无靠,一旦真有变故,姜家也说不准会将他拱手送给楚王开刀。

    可他又希望杨宸赶来,只要能够拦住楚王,他在姜家人的眼中,才有足够的功劳。

    天意如此,他满怀兴致的出现在了安化城下,赶走了百姓,当然,他的身后,还是如今严阵以待的九城兵马司士卒。

    “圣上口谕!京师戒严,若有擅闯京师者,立斩无赦!”

    那百余骑军终于出现,崭新的楚字王旗愈发向自己靠近时,韩狄眼里让自己扬名天下的机会也渐渐靠近。

    当初周德在横岭关拦住了楚王杨泰,官拜太尉,名扬天下,如今若是拦住楚王,他韩狄也必定会成为让身后这座皇都忌惮的存在,野心勃勃的喜悦,让他没有时间去想,在他的前面,明明还有一个姜贤,为何没有拦住楚王。

    百余骑军没有停下的意思,直接向韩狄冲来,一直在那骑军中寻觅杨宸身影的韩狄却一无所获,只看到了一位旧人,仍旧是相似的身姿,仍旧是一副北奴人的长相,只是如今的完颜术,少了一只眼睛。

    “韩将军,我等奉楚王之命回京,有重要军情需要今日就送到兵部去,还请速速让开。”

    “是送到兵部,还是送到宫里?”

    韩狄有些不怀好意的试探着,自己却一步步走进楚藩侍卫的阵列当中小心的打量着每一个人的脸,害怕被养车呢给诈了过去。他已经和九处城门的守将三令五申,一旦发现楚王的踪迹,必须将楚王挡在城门之外,再立刻通禀自己。

    如今楚王的侍卫出现了,楚王的人影,却了然无踪。

    搜寻整整一刻,在这支骑军当中的确没能找到杨宸,而完颜术也愈发的不耐烦,开始对他这位九城兵马司指挥使越发出言不逊后,韩狄无奈之下只能放他们入城。

    楚王侍卫入城,便立刻散开,开始在长安的各处坊市之间大呼:“楚王殿下奉陛下诏命入京!闲人散开!不得阻拦!”

    短短半个时辰,整座长安城,都知道楚王回来了。

    韩狄没有领兵打仗,关乎兵行诡道也的智慧自然无从知晓太多,在他后悔莫及开始追赶完颜术时,杨宸早已经从北面的芳林门入京,甚至直接绕开了皇城,沿着掖庭与太仓之间的宫道,出现在了玄武门前。

    楚王一人一骑在前,去疾,还有天子派去阳明城带杨宸回京的四名影卫谍卫在后,五人面玄武门,宛若千军万马。

    “楚王殿下!您不是该在阳明城带兵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韬知道此时的宫里已经出了变故,是要命的时节,当初选择让他在玄武门,本是因为兄长料定前面的三人足够拦住杨宸,最不济,他的叔父康恩侯在沙场征伐多时的老将军也有自己的法子拦住。

    姜韬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单独挡在楚王的跟前,让他在长安城里飞鸡逗狗可以,让他为非作歹他也更是精通,可让他拦住一个此时杀气腾腾的杨宸,他只能站在城楼上,两腿不停的哆嗦,连问句话,也客客气气的。

    “本王奉陛下口谕回京,现在,本王要入宫了,你不下来搜搜本王身?”

    “王,王爷,这几日陛下染疾,在宫中静养,若是无诏,恐怕末将不能让你入宫”

    “姜韬,本王虽不知你为何做了这玄武门守将,也不知你姜家之人为何要拦我”

    杨宸带着身后的四人再向前几步,直接走到了玄武门的城楼下,抬起头等着姜韬说道:

    “可今日,挡本王路者,死!”

    身后的地劫又如在横岭关一样直接从马背上跳起,在接近城楼时,把那颗已经带着些臭气的人头扔给了姜韬。

    “啊!”

    眼看是自己堂兄姜韬的人头,在大喝一声倒地过后,又被不知何时上楼的两个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时,姜韬只能立刻吩咐道:

    “快,快,快给楚王殿下开门,开门”

    眼看着姜韬两腿间被吓出的一摊水,地劫也嘲笑道:“你比他命好,虽然胆小如鼠,可终究是保住了命啊。”

    玄武门打开,杨宸带着去疾不卸甲不解刀,甚至违背宫禁直接纵马狂奔时,巡城的羽林卫见到了也未敢阻拦,反倒是一个个听清了去疾跟随在杨宸之后说的:“陛下诏楚王回京,阻道者,杀无赦!”

    一个个站在宫道旁垂首问安:“见过楚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