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御林军副统领走进来:“启禀皇上,五十杖已经打完,请皇上示下。”
晏璃没什么反应,转身离开勤政殿。
踏出殿门之际,她转头看着狼狈不堪的晏云,脚步微顿,随即举步走了过去。
晏云的声音确实已听不见,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趴在春凳上,但他并没有完全昏迷,浑浑噩噩中尚保留一丝清醒。
清醒地感受着此时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清醒地体会到皮开肉绽甚至连骨头都像是断裂的剧痛。
疼得他想死,死了一了百了,好过此时这般半死不活。
这一刻他或许是后悔的。
晏云迷迷糊糊地想着,后悔准备不足就冲动行事,冲动行事之后又迟迟没有狠下心弑君。
如果他狠了心,就算得一个篡位之名,至少他们母子的性命都能保住。
损了名声,享受后半生荣华富贵,执掌天下生杀大权,不比现在任人宰割好吗?
或许他更后悔在得知晏璃安然回来时选择示弱,做了更多错误的决定。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他一不做二不休,拼着鱼死网破血流成河,许下千金诱惑加官封爵让京畿卫跟着他一起拼杀,抱着非除掉晏璃不可的态度,说不尽也有一线希望。
然而事到临头,他自己却先退缩了,没有孤注一掷的胆量,他以为父皇会心软,以为晏璃为了博一个仁善之名,会看在他主动放下兵器的份上放过他。
他在赌,赌父皇的爱子之心,赌他们不会杀他。
可此时这般生不如死的处境却告诉他,他赌输了。
父皇不会放过他,所以御林军才下了狠手,他们就是要废了他,让他再无活着的可能。
他们还要他临死前受尽折磨。
就算暂时侥幸不死,以后无数个日子里,他也会生不如死。
晏云在浑噩的疼痛中体会着绝望和悔恨的滋味。
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做到底呢?为什么不做到底呢?
哪怕被一箭射死,也比现在这样好得多。
“如果是我,一旦行动就不会中途放弃。”晏璃像是感受到了晏云心头的悔恨,平静地开口,“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之前,一定要想好所有的退路,确定任何后果都是自己可以承受的。而一旦决定去做,就别再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晏云眼皮颤了颤,汗珠子从眼皮上滚落而下,他困难地睁开眼,额头发丝已经被冷汗打湿,脸上一片惨白无色。
连嘴唇都是惨白惨白的。
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发出声:“你……你是来嘲笑我的……”
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破锣鼓。
“不,你不值得让我费心嘲笑。”晏璃嗓音冷漠,“我只是想告诉你,下辈子做事果决一点,聪明一点,别优柔寡断,也别总贪得无厌,既想荣华富贵,又想全身而退,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丢下这句话,晏璃转身离开。
想要万人之上的生杀大权,就要做好跌入深渊万劫不复的准备。
世间所有的利益和诱惑,背后都有着相对应的风险,不敢面对风险,就不要去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勤政殿里传出不大不小却冷漠至极的命令:“先把他关进天牢,跟晏瑾作伴吧。”
晏璃听到这句话,眉梢微挑。
方才只顾着处置晏云的事情,倒是忘了问晏瑾和丰鹿布政使韩云平怎么样了,不过不着急,晚膳时再问也不迟。
晏璃嘴角掠过一抹淡哂,还真是多事之秋啊,这才刚过完年节呢。
都说新年新气象。
然而这样的新气象给谁都不愿意要吧。
晏璃出宫回了长公主府,此时的宝成殿里,德妃跟前来送白绫的内侍已经僵持了一炷香时间。
宝成殿宫女齐齐伏跪在地,骇得脸色发白。
殿内气氛压抑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似的。
“德妃娘娘。”宝公公低着头笑道,“皇上赐娘娘白绫,还请娘娘别为难奴才。”
德妃脸色煞白,眼神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白绫:“我要见皇上。”
“皇上有旨,命德妃娘娘不必去谢恩。”
“我要见皇上。”德妃厉声重复,猛地起身扫落案前杯杯盏盏,“我不相信皇上会杀我,定是皇后下的旨!我要见皇上,我要当面问问皇后,如果……如果真的是皇上要我死,我……我……”
宝公公转头,以眼神示意左右。
两个小太监上前,一左一右抓着德妃。
“你们干什么?放肆!”德妃剧烈地针扎起来,“你们敢以下犯上,我一定会让皇上处死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宝公公拿着白绫走上前。
德妃眼眸骤缩,更加激烈地挣扎着:“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嫁给皇上二十年,这些年尽心尽力伺候他,皇上不可能这么对我,他不可能这么对我……唔!”
白绫忽然缠上她的脖子,德妃没说完的话,没有发泄完的恐惧尽数咽了回去,并随着白绫一点点收紧,将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宝公公手下不断地使力,德妃眼神一点点瞪大,呼吸困难,脸色发青发紫……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几乎使出所有的力气挣扎着,疯狂地挣扎,张大的嘴巴像是急于开口说话。
然而直到瞳孔发散,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她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德妃死了。
死得也算没什么痛苦。
宝公公松开手里的白绫,看着脖子歪下来的德妃,唏嘘不已:“皇上这是连选择的权利都没给您留啊。”
以往历代帝王处死嫔妃,至少会给毒酒或者白绫,而德妃连喝毒酒的机会都没有。
宝公公和两个小太监退后两步,跪下来,冲着德妃恭恭敬敬地行礼:“奴才恭送德妃娘娘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