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微微颔首,其实相对于带一群杂鱼打仗,他更喜欢指挥第一兵团那种精兵强将,那种如指臂使的感觉,在战场上交锋是真的酣畅淋漓。
而陈先赟眼下这种情况,却要计较参差不齐的每一分力,其实是会让统帅觉得非常不自在。
就拿楚行来说,他心中就会时常觉得,都是拿一样的军饷,凭什么你的战斗力不如人家?
本王的军饷就那么好拿吗?
他虽然不至于为难士兵,但是带兵的主将,却难免要倒霉。
这也是楚行为何要选一位前敌总指挥,而不是自己统帅他们的主要原因之一,都是自己的员工,其实身为董事长,是不能容忍手下的战斗力有这般差距的,很多时候,很容易产生情绪化。
楚行打量着眼前的江山,忍不住感慨发言道:“原来我们在山东的时间太过于短暂,而忽略来了很多东西,这兖州府、东昌府的景色竟然也这般壮丽。”
“好叫王上知晓,这东昌府、兖州府、济南府三府之地的物产、人口,其实都是优于青州府的,尤其是有明一朝,经过大肆开发,且毗邻大运河,物产丰富,人杰地灵,虽非京畿之地,但却不免为朝廷倚重。”陈二黑抢白道。
楚行静静的等陈二黑说完,这些人中,陈先赟和陈二黑对于眼下这片土地,是最有发言权的。
楚行其实也很清楚,如果当初没有着急南下,而是彻底消化山东,直接往北打,以当时伪明的情况来演,很有可能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不过这天底下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真的直接往被打,如果赢了还好,如若输了呢?可能就只能下海喂鱼!
而且当时女真人正在进攻京畿之地,如果一股脑将伪明打趴下,自己又没有那个收拾女真人的本事。
脑海里想着诸多故事,看了看虽然已经做了总兵,却依然一副谨慎模样的陈先赟,楚行忍不住苦笑摇摇头,又看向陈二黑,那厮正翘首以盼,便笑着宽慰道:“都说了,不必叫我王上,也不要称臣,否则被士卒听到,大举传出去,再被朱大典俘虏,未免咱们这戏也白做了,非要称呼,可以称呼我一声老楚。”
陈二黑赶忙请罪。
真的让他喊老楚,他是万万不敢的。
而楚行也不以为意,只是继续着刚才的闲谈,看着眼前的土地,忍不住一时感慨,“这河山大好,百姓富饶,若是没有战争,便是天府之土也未必能比得上。”
“若是有朝一日,我等逼着崇祯退位,夺了这江山……”
“王上……老……王上。”
待众人言语稍平,陈先赟略微犹豫,终究指着前方,继续严肃告知军情,“这里便是弇山,过了弇山往北三十余里,便是朱大典大营的位置,如果不出现意外,那应该是在弇山周围几十里拼个胜负了。”
楚行缓缓点头,神情也稍微严肃了起来。
一直再喊决战,自己也下定了决心,鼓舞将士们跟伪明的朱大典部打这一战,可是真的当大战即将爆发的时候,楚行内心其实也有稍许恐惧的。
这一战与先前有着明显的区别。
先前是攻城略地,输了也就输了,大不了卷土重来便是。
可眼下,如果输了,保不齐要一口气丢掉半个山东,相当于老窝一口气得让人家掏去一半,你说楚行会不会畏惧?
“王上!”陈二黑看着眼前的山河和将士,有些犹豫,片刻之后,又插嘴说道:“我看着弇山之下,有大片我大乾为百姓修建的沟渠,小河,如今雨季过后,这些沟渠,小河里面有不少水,我们为何不发挥我大乾的土木优势,对这些地方进行修筑,临水泽而立营寨呢?”
楚行仔细打量着弇山,原来此地虽然平原居多,但是大乾为了灌溉,特意引了旧黄和运河之水,修筑的了大量的水渠。
尤其是旧黄,因为雨季,导致其中塞满了泥水,看起来颇有几分滔滔之势。
楚行自然忍不住扭头看向了陈先赟,那意思很简单,你是前敌总指挥,又知晓周围的地势地形,来到距离敌军几十里之外的地方设置营寨,且这个地方马上就要成为战场了,你没提前布置好设置营寨的方略吗?
而果然,陈先赟稍微皱眉,立即绷着那张白皙的脸对着陈二黑严肃相对:“我不是已经下令,要全军顺弇山据高地而速速立寨吗?辅兵与民夫已经受命去山中伐木了,如何要改立寨方略?”
楚行一声不吭,复又去看陈二黑。
陈二黑稍作踌躇,终究还是认真拱手相对,“王上,总兵,我绝非是想违背军令,我部已经按照军令去伐木了……但我实在是以为,应对起明军骑兵之利,首在水泽!
而弇山呢,虽然有地势上的优势,但终究不过是占据山前缓坡的优势设立营寨罢了。
而如此立寨,阻拦骑兵的用处未必比得上夏日水泽,反倒要小心伪明火攻。”
这就有几分认真讲道理的姿态了,实际上,此言一出,许多人都有所意动。但话题进展到这一步,楚行却不再参与,反而直接扭头去看风景了,很显然,这位王上还是准备无条件尊重陈先赟的权威。
不过,陈先赟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种国之军国大事,想要让大家服气,是不可能一次次靠着大王的威望的。
还是最好说出理由来,就跟自己先前布置军队一般。
这也是自己形成威望的大好时机。
于是乎,其人也立即回应道:
“陈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我也认为,伪明的关宁锦铁骑非常厉害,利用旧黄之水对抗他们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夏季雨季,沟渠、旧黄水涨,导致很多沟壑也满了水,而伪明关宁锦铁骑数目众多,一旦交锋,铺开来怕不是无边无沿,到时候陷入水泽之中,确实会导致其机动性大为减弱。”
“与之相比,我们在弇山设立营寨,不仅仅失去了水泽的优势,反而要防备其放火,这确实是一大劣势,可是诸位,利用好这弇山,却有一件利用水泽万万比不了的好处!”
陈二黑看了眼正在眺望山下的王上后脑勺,也是蹙额朝陈先赟拱手相对:“还请总兵指教。”
“我军人数众多且繁杂!”陈先赟板着那张英俊的面庞认真相对,“各部一旦交锋,除却汝所率领的第三兵团之外,怕是会各自为战。”
“彼时若无地势之利,如果观察统筹全局,继而调整各部应对、支援?你是觉得他们的部下,能看得懂复杂变幻无常的旗语吗?”
陈二黑闻言,眉头一皱,却没敢反驳。
陈先赟继续说道:“而如若恰如陈将军所言,我们尽取水泽之利,结成连营,那一旦遇袭,便是我这个前敌总指挥,也只能率领中军迎战,至于军令下达,怕是尔等都看不见!倒是明军的骑兵,随时可以占据弇山,观察地形。”
陈二黑沉默不语,周围将官也顿时无人再应和陈二黑。
“诸位以为,这便是依水设寨的全部劣势了吗?非也!”陈先赟一旦开口,便滔滔不绝起来,他指着不远处的旧黄以及绵延不绝的水泽说道:“诸君大多数是山东人,对于山东的情况,想必非常了解,这水泽也好,旧黄也罢,他也源头吗?其中积水,无非就是老天爷下了机场与罢了。”
“这么热的天气,你指着他存在多久吗?要知道,这片土地已经干旱很多年了,地底下并没有多少地下水,以山东土地的密度,他能坚持多久不渗透下去,又能坚持多久,不被烈日蒸发干净,你心里有数吗?若是接连几日,营寨被大水淹没了该如何?若是几日暴晒,大战又未结束,水泽干涸了,让人家骑兵冲了营,又该如何?我们打仗,是为了取胜,非要将自己至于不利之地,看老天爷的赏赐吗?”
陈二黑再度看了眼王上的后脑勺,只能拱手相对:“是在下思虑短浅。”
“无妨。”陈先赟难得嗤笑相对。“俱是为了国家嘛!”
听到后面的交谈结束,楚行便要回过头来说话,就在这时,北方一阵烟尘打坐,登时引起弇山上众将一脸严肃,因为不用等到眼前看清楚,所有人都能猜到,那绝对是一支精悍的明军骑兵。
正朝着弇山的方向杀来。
山上、山下的大乾将士远远的看见,自然震动。
而大乾素来缺乏骑兵主将,关键时刻,还是潘兴出马,领着一队骑兵沿着弇山冲杀出去,与明军交锋起来。
其余许多军官,也纷纷辞别大王,各自备战部署,以作应对。
一时间只有楚行与陈先赟、陈二黑,外加几位近臣依旧在这个山坡上远眺。
而未过多久,夕阳下,山上众人看的清楚,那几千明军骑兵奔驰而来,很快便冲破阻碍,逼近营寨附近,引得数量众多的民夫惊慌起来。
但是等到这些骑兵冲锋到旧黄之前,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陈先赟十分狡猾,虽然未依照水泽设置营寨,但是旧黄、运河之水,早早的被他利用起来,可突破的道路,仅剩下狭窄的几条,大部队几乎无法冲锋过来。
少数踩着水花,冲过来的幸运儿,顷刻间被火铳手射杀。
无可奈何,这支骑兵只能绕行,尝试从其他方向进攻,意图绕过水泽。
但是这支部队绕行尚未走多远,就见陈先赟已经指挥下面军队从容布置,长枪兵、火铳兵排成阵型,又有骑兵拱卫侧翼,分明是严阵以待。
最终无奈,这对骑兵只能放弃偷袭的想法。
从哪儿来,回到哪里去。
伪明来去匆匆,山上山下自然各自欢呼,立寨之事也继续从容运作。
但全军统帅陈先赟,却忍不住皱起眉来——明军放弃的太快了,也来的太晚了,这不是想作战的样子,倒像是当着谁的面做试探与展示一般。
“地形、军队编制,这些都看清楚、记清楚了吗?”
十几里外,明军大营之中,坐了半响的朱大典忽然抬头,而他身后,郝然是上百名明军各色军官,千户、游击不计其数,几乎人人肃立。
夏日草木丰盛,弇山之上,根本看不到此处人影。
而这其中,为首一将,正是崇祯予以援助的大将张应昌,其人闻言,当即上前颔首。
“如何?”朱大典正色相询。
“很是麻烦!”张应昌虽然狂傲,但是却在此时此刻,收敛性子,坦诚相对,“首先便是地形,这里是旧黄,被他们挖掘,弄了一堆水渠铺设在中央,这里本来是农田的,可如今却变得乱七八糟,骑兵天然就冲不开,第二便是他们的主帅在弇山布阵,居高临下,不过这些倒也不奇怪,毕竟伪乾战事多,自然不乏名将。关键是,伪乾的士兵数量太庞大了,几乎数倍与我,而且居然能布置稳妥的阵型,我看了一眼,竟然以为是我大明开国的天军。”
“大人,你经常与伪乾交锋,你应当清楚,这伪乾的国力怎么这般强势?”
朱大典闻言,也直皱眉,问道:“全是精兵吗?”
张应昌思索了许久之后说道:“倒是也有一些劣兵,被裹挟在队伍之中,不过即便是劣兵,也比我大明的卫所兵马要强上不少。”
朱大典闻言,“若是伪乾真的如朝堂上大人们所言那么弱的话,早就该被朝廷兵马剿灭了。高唐州一战,诸位也见了,那是一般将领能设置出来的战场吗?”
“不过若是人人惧怕伪乾人,认为伪乾不可战胜,那也是笑话。中军夹杂劣兵之事,我已经知晓,你说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伪乾数量太多,而且时间紧急,赶忙呼唤吴三桂、祖宽前来支援吧。”张应昌说出了一句理所应当的话语,“吴三桂、祖宽的一万多兵马如果到了,再加上咱们的部队,足足五万余精锐,还能打!”
一直渴望决战,甚至主动跑到了弇山一带,明显是抱着诱敌心底的朱大典,终究是还是沉默了。
他起身思索了许久,摇了摇头,最终说道:“且先再等一等,今日先回营吧。”
大乾准备发动决战,以陈先赟为前敌总指挥,与明军相隔不到五十里扎营。
其中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明军选择以旧黄为依靠,扎营设寨,而大乾为了保证应对骑兵突袭的视野,则选择依据弇山设置营寨。
当然了,双方局促在旧黄、弇山、运河一带,区区方圆几十里的地形之上,挨着水源的,离着山也不远,倚着大山的,离着水泽也挺近。
而本身便是平原,却因为有山有河有沟有渠,再加上大乾的工兵们的一顿操作,硬生生的将地形变得极其复杂。
也使得双方设置营寨之后的小股试探,变得极其复杂起来。
毕竟嘛,大乾的土木作业真的是神仙一般的存在,明明水很浅,你无法确定里面是否藏匿了水雷。
而朱大典也不是好想与的,远远的看去那是一片草原丛林,但是草原丛林之中,也都是数不尽的陷阱。
真要是有个卫星从天空之中拍照,可以说看起来是风景迷人,生机勃勃,但是却到处暗藏杀机。
对于斥候和小股部队而言,一个轻轻浅浅的水洼子,一条两三丈宽的土沟,一片不大的林子,一个不高的小山坡,都是有概率致命的坑爹环境。
实际上,仅仅隔了两日,随着大乾军营的逐渐完善,明军的大营布置整齐,双方依然开始了互相窥视大营。
不过老天爷似乎有点不给面子,下了一场大雨,双方不得不暂时停歇纠缠。
但这并不代表双方主帅会停止试探。
比较操蛋的当属陈先赟,这边儿大雨倾盆,陈先赟便派使者主动去拜访朱大典,要求对方身为主帅,来个阵前单挑。
气的朱大典当场将精美的青花瓷摔了个四分五裂。
不过朱大典毕竟是有涵养的,按捺住杀掉使者的冲动,说自己虽然是明君主帅,但毕竟是文臣。
如果非要单挑,可以给你们大乾的兵部尚书胡爷单挑。
大家文臣对文臣,才是讲道理么。<a href="http://www.166xs.cc" target="_blank">www.166xs.cc</a>
你一个小年轻,欺负我一个老人家做什么?
如果非要武夫对垒,我们大明也有张应昌、吴三桂、祖宽、邓玘之流,你可以随便挑选一位动手。
陈先赟也不生气,次日又修书一封,说朱大典既然不愿意来一场正大光明的单挑,那不如双方约定三日之后,在弇山之下,双方摆开阵势,对垒一战,一决生死。
使者真的是遭了八辈子血霉,冒着雨,一会儿划船,一会儿骑马,还得小心己方的水雷和地方的陷阱,将信送过去。
朱大典同样回信飞快,并且高度赞美了陈先赟的文字,说他如果科举,起码能拿个进士。
如今却委身做贼,实在是可惜。
不过这次却没有特意在招揽陈先赟,而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准备迎战。
消息传出,三军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