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帐篷便有驻守在此的士兵,苍木只要能引起他们注意,多半就可获救。
下一秒,另一个念头摄住了她——这里是病患营!如果她走了的话,这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病患,又该如何应付发狂的病人呢?
这念头来的轻巧,却也打乱了苍木逃离的速度,眨眼间,对方便已迫近身前。
陷入祟神之力的病患似乎受到了某种强化,力量与速度都不似常人,挥手荡开苍木砸去的书本,向她扑来。
苍木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身前,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但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也随之从身后响起,她听到了利刃出鞘的声音。
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熟悉的声音在她耳侧轻轻响起,随即眼前一黑,是梅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苍木不要看。”
咬住她的伤患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士兵尝试分开他时,才发现这人竟已不知不觉间气绝,叫前来查看情况的兵士吓得后背发凉。
他们想方设法掰开了那块咬合处,苍木被捂住眼睛,只听得见敲敲打打的声音,偶尔感知到伤口处传来的麻木痛感。
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去细思,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睛里涌出来,染湿了梅的暗色衣袖。
不久前,还能说能动的人,会虚弱地感谢她的治疗,会在交谈中盼望明天的康复……
这样的人,死了。突然死了。
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呢?
在外人看来,苍木像是被这次突发袭击吓得失了魂魄,她咬着嘴唇,依偎在那位少年怀中,沉默着一言不发,甚至不肯呼痛一声。
处理完伤口,梅便径直将她抱回住所,这也是桂木的默许,那位病患的尸身如何,苍木也未曾听闻过消息了。
她受伤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苍木一直有意识地培养助手,病患营离了她,倒也还能正常运转。
御舆长正也听说了这件事,他难得亲自跑去实地查看一圈状况,本意或许是看望苍木,但却因此注意到营外那个歪七扭八的炼焦炉。
没想到阴差阳错,她的目的终于达成了。
苍木却很难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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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未休息太久,只是静养些时日,便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岗位。
苍木已经忘了人咬人要不要打狂犬疫苗,但这里一概没有,她索性也直接略过,只用烈酒消了毒便包扎起来。
御舆长正这几天指挥着人对那个小炼焦炉进行改良,原先的病患营也被他挪到了其他地区,整个踏鞴砂人来人往,很是忙乱。
桂木作为目付寄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御舆长正锻刀上头,可不管实际情况,他想要的进度就一定要落实,至于怎么落实,那就是副官的任务了。
距离苍木上一次见他,还是她受伤那晚的深夜,在伤口带来的高热中,半睡半醒之间,她感知到有人前来看望过自己。
想来,便是桂木了。
此时再见,他也只来得及给养女递了个眼神,示意梅把人带远些,以免惊扰了她养病。
新的锻造方法需要大量时间来磨合探索,御舆长正算是这方面的行家,却也无法节省这方面的精力,这几日他的心力又全部放在了锻刀上,别的话总是很容易通过。
苍木便趁此机会提出了要求。
她想要回村子一趟,取些东西,顺带看望故人亲朋。
御舆长正对这个小姑娘的感官很好,加之他沉迷锻刀,便挥手放行了。
只是他额外点了几位自己的亲兵伴行,算是保护顺带监视吧。
梅也没被允许离开,御舆长正对他的身份还是持有怀疑态度,无奈没有证据,不好妄下结论。
等出发那天,即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苍木却靠着日积月累的默契,发觉了他在生气的事实。
“哎呀。”她眉眼间有些无奈的笑意,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让梅握住“我保证我很快回来好不好。”
他明明平日里和大家单独相处时也很开心,怎么一到自己要离开,就立即别扭起来了。
苍木忽然想到什么,原本那一丝轻松地笑意也随之消散。
踏鞴砂最近的气氛越来越诡异,越来越紧绷,上次的病患发狂事件像是一个例子,这几天陆续都有新的相同症状出现,嘴里喃喃着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话,接着便四处袭击。
受伤的案例数不胜数,一方面发狂者的身体素质都被祟神之力强化了,另一方面这些人都是大家朝夕相处的战友或亲人,对上了必然会束手束脚。
那天……有病患闯入了御舆长正所在的锻造处……后面发生的事,桂木就不肯告诉她了。
苍木别无他法,只能想办法调整出新药方,加大这些特殊病例的昏睡和虚弱程度,在想办法解决病症之前,努力维持他们的生理机能。
不过依她来看,最需要治疗的当属御舆长正才对,他的偏执和狂热已经丝毫不加掩饰,这些都是被祟神之力影响深远的征兆。
但看着桂木极力维护,之口否认的样子,更何况御舆长正是她现在的上司,贸然说上司有病,那有病的一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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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比她和梅居住时荒凉很多。
这使苍木感到不妙。
她和梅离开时,正属燥热的夏季,而现在正是应该忙着收割和采摘的季节,可村子里到处门户紧闭,半点欢声笑语也无。
她在村子里来回探寻,凭借之前行医积攒下的人缘,终于问出些由头来。
“村子里?有疫病!”苍木听闻后半句,压低了声音。她知道现在普遍的处理办法,多半是封锁村子不让村子与外界交互,等里面的人自然痊愈,或是死绝了(多半是后一种),再进行处理。
那些亲兵就在门外,这话可不能让他们听见。
这倒不是说苍木恶意阻挠传染病的治疗,但问题是,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种疾病会被误认为是瘟疫了,最简单的例子,就莫过于痢疾。
更何况,根据苍木的经验来看,这所谓的“瘟疫”八成又是祟神之力搞的鬼。
房间内的老人家说话很慢,这是一种因长期饥饿而导致的虚弱,也是苍木治得最多,也永远没办法根治的“病症”。
“他们,在海边…私祭…快去……”老婆婆握了一下苍木的手,催促道。
私祭。
女孩只感觉头皮发麻,人命关天,苍木不敢耽搁,她火速出了门,叫上那几位亲兵,急急往海边赶。
所谓私祭……这事她还是从村子里的历史得知的,每当收成不好的时候,这村子的人便会选定地点,献上祭品,去向神明祈祷丰收。
后来,适用范围逐渐从“收成不好”扩大到“遇上人力无法度过的困难”。而之所以称它为私祭,正是因为它在正规的祭祀礼节以外,是不被官方认可的祭祀方法。
这种方法……是活祭啊!
但是,这种残忍的仪式,村子明明已经取消很多年了。为什么会突然举办。
是瘟疫?
苍木心中浮起一个答案——是祟神之力,带来的残忍和偏执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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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一行人来得巧,正好赶上村长念完祷告词,正要将火把丢进干草堆里。
“住手!”顾不得受伤的手臂,苍木奋力丢出石头,砸中村长颤颤巍巍的手,火把戳进潮湿的沙滩,瞬间熄灭了。
人群对着苍木怒目而视,几位亲兵默默露出半截刀锋,双方对峙着。
苍木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心口的静心符,略微定了定心。
如果只是情绪上头引起的行为,静心符还是有点作用的。
就是不知道,村民受到的影响有多深了。
气氛越来越紧绷,苍木先发制人“村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拿活人私祭神明可是大罪,你是想带全村人一同受罚吗?”
这话一出,苍木本人其实都有些不适应。
村长在她过往印象里是个非常和蔼友善的老人家,村民对其也多有敬重,遇到难以判决的纠纷时,大家都很信服村长的判断。
每逢什么红白喜事,也多是村长帮着主持,这地方太小,巫女们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苍木和村长打交道也较多,知道他平日里总是为村子操心,也受过他的照拂与恩惠,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和这些生活过治疗过的人为敌的。
可祟神之力……由不得人。
村长哆嗦着手,去捡火把,奈何物资贫瘠的村子,火把质量也不甚可靠,被捡起之后,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重新燃烧。
他叹了口气,终于看向苍木,沉声道“苍木,你知道你身后的祭品是哪里人吗?”
这份指着活人称之为物品的错位感使苍木感到不适,她皱着眉,不肯陷入对方的节奏中去。
“是海祇岛那边的杂种。”村长冷笑一声“本就是鸣神仁慈,才容得下异神在此客居,却不想这群人狼心狗肺,竟敢进犯于稻妻,甚至!甚至!”
他咬牙切齿“将陌生的灾祸带来这片土地,害得我们的人神志失常,我们的土地寸草不生,我们的庄稼颗粒无收!”
“一切都是这群海祇岛人带来的!”村长的话语像是往热锅里添入冷油,顿时惹得村民跟着附和。
苍木没有说话,倒是那位被绑起来的活祭品,精神头十足地和村民们对骂了起来。
村长适时递出了台阶“这人也并非善类,而是从前劫掠渔民的一伙海盗,拿他做祭,即便幕府追查,我等亦是理直气壮。”
无论是不是海盗都不行啊!
虽说这本质上是人治与法制的根本差别,但眼下这个时候是合理解释的时候吗?
无论如何,私祭不能开启,这人也不能死。
现今的祟神之力就已经足够浓郁,若是再多一分添砖加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苍木悄悄加大了静心符的力度,人群中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只是默默注视着她们。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顶着众人的视线,踩着祭台上前,用出发前养父所赠的短刀割开绳子。
她的右手受了伤,做起这种活计来很吃力,被绑住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嘲讽,大概是把苍木也认成了稻妻人,不但没有半点感恩还在不停嘲讽。
“我呸!阴险的稻妻人,有胆量就来啊!老子今天要是没死,那就是你们——”
苍木忍无可忍,解下短刀的刀鞘对着这拎不清局面的蠢货就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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