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忠没有理会这位金卫长的猜疑,信手指着自己刚刚所画的弧形正中,道:“这里有一座小岛,与倭岛和胶东郡之间的距离相当,所以我猜测,倭军的后勤补给点极有可能便是设置在此地。”
金大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不错,末将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徐大人,接下来咱们该如何计划呢?”
徐忠沉吟道:“我们这支部队,作用是成为一支奇兵,打掉倭军后方的粮草辎重,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奇与快。奇在以倭军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快在双方交战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施偷袭,再一击便退。”
金大钟道:“徐大人说的应该是奇袭吧?这一点末将倒是能够理解,毕竟我们此行是绕过倭军主力,袭击他们的后方粮草辎重,这本来就是一次大冒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敌人的暗哨察觉。只是大人口中的一击便退,末将不是太懂,大人可否详细说说?”
闻言,徐忠表情难得凝重地道:“金卫长,你应该知道,我们今次袭击倭军粮草辎重,极有可能是一场十死无生的行军计划。所以为免陷入倭军主力的包围,我们只有一次冲锋的机会。一击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迅速撤离。”
“明白!”
金大钟郑重其事地点头回应道:“其实我们在参军的那一刻起,就存了必死的决心。何况在担任皇城近卫军的这段时间,太后没少照顾我们这些毫无半点身份背景的普通士卒,所以为了大梁,即便是付出我们自己的生命,我们也丝毫没有怨言。”
“当然!”
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家庭,大家也都清楚,若自己不幸为国捐躯,对家人将会造成何等严重的打击。因而,能够以极小的代价换来极大的战果,大家自然乐见其成。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做无谓的牺牲!”
徐忠正色道:“所以我接下来的这个计划,正是考虑到这一点,目的则是避免大家做无谓的牺牲。”
“哦?”
金大钟顿时来了兴致道:“敢问大人的计划是?”
徐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突然定定地开口说了两个字,道:“火攻!”
“火攻?”
金大钟一愣,道:“可是徐大人,眼下毕竟是在海上,我们上哪里去找用来火攻的干柴呢?”
徐忠耸了耸肩,道:“谁说火攻就一定要用干柴呢?”
说着,他扭头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一连串茫然看不到边的渔船,道:“这里不是有现成的火攻材料么!”
金大钟一呆道:“大人你的意思是,将这些船只点燃,然后用来作为攻击敌船的武器?”
“没错!”
徐忠踌躇满志道:“这次我带来了船只共计三千一百零五艘,除了留下百艘用来搭乘我们返航的渔船外,其余的三千多艘皆可用作引燃攻击敌船的武器!”
“嘶!”
听完徐忠的话,金大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三千多艘渔船同时被点燃,然后一举围攻过来,那种场景,他光是想想都觉得一阵不寒而栗。
可想而知,若那些毫无防备的倭军粮草辎重部队乍见这一幕时,该是何等的惊骇与绝望!
“笃笃笃!”
就在两人商议间,船舱外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徐忠扬声道:“进来。”
声音落地,便见一名撑船的渔民推开舱门走了进来,然后微微弓着身朝二人施了一礼,旋即目光看向了徐忠道:“徐大人,刚刚得到二猛子探来的消息,中绳岛的确停泊了十几艘大型的舰船,每艘舰船约莫有倭寇百来人,所以算下来该有千名倭人。”
“由于这些倭人的防备比较森严,二猛子没敢靠的太近,不过他有九层把握,这批舰船定是倭人的运粮船无疑。”
这个渔民口中的中绳岛,正是徐忠在地图上画出的那道弧线的中部岛屿,也是他和金大钟猜测倭国粮草辎重部队停泊的位置。
“啪!”
徐忠蓦然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梨木桌上,悬着心总算落了下来,道:“王哥,回头给二猛子说,这次若我们能成功围歼这批运粮船,二猛子当居首功!”
那个被徐忠喊作王哥的渔民,连忙颔首道:“是,徐大人,那我就替二猛子多谢徐大人了。”
听到这里,金大钟才露出一丝恍然的神情,一脸钦服地看向徐忠道:“原来徐大人早已派人去中绳岛探明了虚实。”
徐忠摸了摸鼻尖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打陆战,金卫长的人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但打海战,却还是得靠这些长期生活在海上的渔民兄弟了。”
金大钟深以为然地用力点了点头。
出海的这段时间,对于他们这些旱鸭子来说,着实是一种煎熬。
待王哥离开船舱后,徐忠又埋头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张羊皮地图上。
金大钟见状,没再打扰徐忠,悄悄地退出了船舱。
不知过了多久。
当徐忠基本已理清楚这次奔袭位于中绳岛的倭军粮草辎重部队的所有细节后,才有隙抬头望了一眼船舱的窗外。
他发现这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夜幕渐渐开始降临。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头,他将木桌上的一颗窝头塞入口中,简单对付一下,当做是今晚的晚餐。
正待起身离开船舱透透气。
突然,舱门再度传来一阵急促的敲打声。
得到徐忠的应允后,金大钟迈步而入,道:“徐大人,船只已经距离中绳岛不到二十里了,眼下刮的是东北风,照这个速度,再有一刻,我们就能到达。如今依然还维持之前的船速不变吗?”
中绳岛面积不大,用来作为临时歇脚用的中转站还行,但却不够作为储存粮食的仓库。
所以徐忠猜测倭军运输给前线的补给粮草,大概率都还存储在停泊在那里的船只上。
这也是他决定对那些倭军粮草辎重部队使用火攻的原因所在。
只要操作得当,将所有渔船点火,再呈品字形围堵停泊的倭军船只,届时,只怕没有一艘倭军的运粮船能够逃得过渔船上的火势。
而火攻一旦奏效,非但能一举焚毁倭军船只内的粮草,还能逼迫这些倭军登上中绳岛。
到了那时,是打是围,就是徐忠他们说的算了。
以右手始终二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梨木桌面,徐忠沉吟了片刻,道:“兵贵神速,远程奔袭讲究的就是一个速战速决。金卫长,通知大家,全力加速,在靠近中绳岛五里后,除了载人的渔船外,所有的船只全部点火,然后径直奔袭那些停泊的倭军舰船。”
“是!”
金大钟得到徐忠的命令,立即出舱安排任务去了。
徐忠也是精神一振,知晓大战一触即发,遂迈步穿出舱门,来到了甲板上。
时维五月,海上温度适宜,丝毫未出现一丝初夏的感觉。
一阵凉风拂过,吹得徐忠脸上隐隐有些沁凉。
此时此刻,他的头脑分外冷静。
这,或许也是徐忠所特有的能力。
别人越是在遇到有大事发生时,越是容易紧张上头。而徐忠则恰恰相反,越是遭遇这种情况,他的脑袋反而越是清明。
周围到处是海浪扑打着船帮的声响,一群海鸥在众人头顶呼啸飞过。
徐忠极目远眺。
虽然夜色朦胧,他的目力无法穿透黑暗,看清远处的场景。
但他却清楚地知晓,自己等人与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现在呢?距离中绳岛还有多远?”
徐忠头也没回,淡淡地开口问道。
这时,位于他身旁的金大钟向前方刚刚被一位掌舵手替换下来的王哥招了招手,后者心领神会,连忙小跑着朝两人赶来。
待金大钟重新问出徐忠方才的问题后,这位王哥郑重其事地道:“回二位大人,眼下距离中绳岛已经不到八里了。”
徐忠点了点头,道:“通知所有船只只保留前方舵手的一盏指路灯,其余油灯全部熄灭。”
闻言,王哥没有任何犹豫,连忙转身去传信了。
金大钟一脸不解地道:“徐大人,关掉油灯是为了避免被倭军的哨兵发现我们的踪迹吧?但如此一来,我们的船只航速势必要下降了不少,恐怕难以达到你事先所描绘的那种冲锋效果了。”
耸了耸肩,徐忠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道:“别急,海船不像马匹,后者全靠马儿自身的力量催动提速,但船只靠的不仅仅是舵手,还有海风。”
说到这里,他闭上双眼,仔细感受了一下吹面的海风,道:“金卫长不妨细细体会一下,这股海风是自西向东而来,假如我们在距离敌船五里内,突然拉满船帆,再让舵手全力掌舵撑船,速度至少比现在提升六分还多。”
“那个速度的冲刺,倭军纵使察觉到了不对,却也很难再改变什么了。”
听徐忠这么一说,金大钟当下学他一般闭目感受一番。
过了片刻,果然见他瞬间睁眼,脸带喜色道:“确如徐大人所言,这股西北风越来越大,已经隐隐吹得末将有些脸疼了,当真是天助我等!”
徐忠道:“正常来说,海风大多是吹往大陆方向,这是由于海洋独有的季风气候所造成的。像这种初夏季的西北风,的确很少见。所以金卫长说成是天助我等,确实不为过。”
金大钟不懂徐忠所说的这些海洋季风气候,但这却不妨碍此刻他眼见己方占据了天时地利的绝佳条件,因而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持极度乐观的心态。
“大人,已经到五里的范围了!”
那位渔民王哥的喊话声,突然将徐忠和金大钟从谈话中惊醒。
徐忠浑身蓦然一震,挺起胸膛,猛地向身后挥手道:“王哥,通知所有渔民将用作火攻的船只拉满船帆,然后点燃船身。记住,待渔船点燃后,大家第一时间跳海逃生,然后寻觅最近的载客船。尔等是我们一行返航的关键,所以切不可出现任何伤亡。”
王哥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明白!”
接下来,伴随王哥做出的一番手势,那些早已安排好引燃渔船的渔民纷纷开始动作了起来。
由于船只数量太多,渔民人数有限,所以徐忠的做法是将那些用作攻击的渔船全部用绳索绑在了一起,中间再连接着一些布料衣物等易燃品。
如此一来,只要一艘渔船着火,旁边由绳索布料衣物相连的船只定然也逃不掉。
就这样,在那数百名渔民的操作下,三千艘渔船几乎是在刹那之间,纷纷被点燃。
恰恰在这一刻,海面上刮来的西北风风速又达到了顶点。
于是,三千艘着燃的船只,如离弦之箭一般,呈品字形朝停泊在中绳岛海湾的十几艘倭军舰船疾冲而去。
三千艘火船,瞬间映亮了半边天空。
“嘀!”
几乎是在火船冲向倭军舰船的那一刹,躲藏在暗处的倭军暗哨便第一时间吹响了警哨。
只可惜,不到五里的距离,再加上风力的作用下,火船几乎是转瞬即至。
整整十六艘倭军舰船,除了停泊在最外面的两艘及时开拔起航外,其余十四艘根本就连掌舵都没来及,船上的倭军眼见避之不及,纷纷弃船逃生,奋力朝中绳岛的岸上游去。【1】
【6】
【6】
【小】
【说】
望着冲天火势下,那密密麻麻如下饺子一般亡命跳海逃生的倭人,徐忠不禁暗叫一声可惜。
其实,眼下正是射杀这些倭人的绝佳良机。
然而,若放任那两艘冲出火船包围的倭军舰船逃生,只怕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下一秒,徐忠没有任何犹豫,吩咐所有留下的载人渔船全力朝那两艘舰船追去。
所幸他在设计这场火攻时,也想到了会有漏网之鱼,因而在追击倭军舰船的同时,他朝一旁的王哥使了个眼色。
王哥心领神会,蓦撮口冲一些尚在水下,还未来及找到合适的渔船翻上甲板的渔民,吹了记口哨。
那些渔民顿时如受到指令一般,各自捏鼻钻入水下,快速朝那两艘舰船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