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我妹妹叫虞沅沅。”虞是长流村的大姓。随后,他又将生时与卒时告知了她。
虞渔算了一下,这位大哥的妹妹死时很年轻,和自己一样是十六岁,去世时的年月日,听着格外耳熟,仔细推算,发现竟然刚好是这一次河神娶妻的十年前。
她心下陡然一惊,是巧合吗?
她试探着问:“你妹妹是如何离世的?”
男人的眼童霎时晦暗,语气阴沉地说道:“我找不到她,我问过了长流村里所有认识的人,有的人告诉我,她不慎落水淹死了,尸骨无存;有的人却又告诉我,她走丢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有的人告诉我,她结识了一个路过的富商,乘着他的船跟他离开了;又有一说,说她被河神接去修仙长生了……”
“那你,相信哪一个说法呢?”她犹豫道。
那男人朝她微微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我该相信哪一个说法呢?”
“都别信,他们在骗你。”她说道。
既然对方已经是一只脚迈进棺材了,那她不妨让其死得明白,“村里每隔十年就会向河神献祭一个少女作为新娘,被献祭的少女,会被投入河中,河里除了水,什么神仙都没有,如果没有人来救,只有活活淹死的下场……”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眼中化不开的忧郁,“我便是被投入水中的河神新娘之一,算算日子,你消失不见的妹妹,应该是上一个被献祭的活人,也就是说……”
男人出乎她意料的澹定,接过她的话,“我的妹妹,早在十年前便死了。
“她不是没有等我,也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被同村的人们绑起来,丢到了河里,活活淹死了。”
“你猜到了?”看到他的反应,她有些惊讶。
男人的眸光微微涣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解释道:“有人告诉我了。”
“什么人?”
“我的师兄。”男人说道,他的目光忽地射向她,“小丫头,你方才在找什么东西?你又为何深夜出现在这山林里?”
虞渔涩声回答道:“我在找我的心上人。他将我从河里救上来,却因此触怒了村民,被他们杀死了……我想把他带上山,好好安葬,但又怕被村民们抓住,所以只好深夜偷偷上山,可是……”
她忍不住哭泣起来,“可是我好没用,我连他的尸骨都保护不好……”
“别难过了。”男人安慰道,“他若在天有灵,肯定不会怪你的,看到你哭得这么厉害,他也会不好受的。”
“是我连累了他……他本来活得好好的,本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是我害得他惨死,我靠他的命活了下来,却还把他摔碎了……”她的泪水越流越凶,哭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男人看着她哭泣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当年离家时,他的沅沅也和这个妹子差不多的年纪。
“你想不想为他报仇?”男人忽然道。
虞渔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抽噎道:“我想,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说道:“你我的仇家都是一样的,只可惜我身受重伤,无力回天,不能手刃仇人,但你若愿意,我可以传你上乘武学和我的半身功力,只要你勤加修炼,只消数年,你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你轻松杀掉普通人。”
她眼睛一亮,用力地点点头,“我愿意,求你传我武学!”
“你跪下,朝我磕三个头,你我便算师徒了。”男人说道。
“叩!叩!叩!”三个响头。
她恭敬伏地,“师父!”
男人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虞渔,渔夫的那个‘渔’。”
男人略略颔首,“萍水相逢,缘如朝露,为师不能告诉你师门为何,也不会告诉你为师的姓名。你受了这功力和武学,只可用来报你我的血仇,不许在外招摇,更不许用来行伤天害理之事,辱没我师门清誉。”
她点了点头,“徒弟知道了。”
男人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又道:“你须先发个誓,学成之后,血洗长流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我虞渔对天发誓,今日在此得恩师传授武功,只为血洗长流村,得报大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若有违此誓,必定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她含泪竖指,掷地有声。
男人欣慰地点点头,振作着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功法递给她,“此乃刀法《幽明刀》,你要收好,不可外传。”
随后又命虞渔坐到自己身前,盘腿运功,内力蓄于掌心,将双掌抵于她的后背。
内力在他破败的身体里流转,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在迅速燃烧,但他的面容却凝聚着坚定,哪怕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那被输入少女经脉的内力都是源源不断,未曾有一瞬的停滞。
她是他的希望,他报仇的希望。
浩瀚如海的内力挤进瘦弱的身躯,将四肢百骸撑得胀痛难当,虞渔觉得自己好似随时都会炸开一样,剧烈的疼痛导致面容都扭曲起来,冷汗淌满了煞白的小脸。
她好痛,痛到想要尖叫,但又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将那些惨叫声锁在了喉咙里,仿佛此时此刻,单单保持意识清醒这一点,便耗费了她所有的气力。
太痛了……她要裂成碎片了……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极致的痛苦,她甚至有好几次忍耐不住,萌生出想要放弃的念头:
报仇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对方穷途末路,自己却来日方长,她何苦用性命来做赌注,跟随将死之人冒险?
可每每生出这种想法时,她便会迅速回忆起那天自己趴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小和尚被烧死,她除了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什么都不能做……那时万般无力的感受,何尝不是比这裂身之苦更痛?
她已经做过一次懦夫了,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她要变强!她要报仇!她要他们偿命!她要将这所有的痛楚,都加倍送回给那些人!千倍!万倍!让他们也尝尝这身心俱痛的滋味!
她就像一株饥渴的幼苗,不知死活地吸收着那些强大的力量,哪怕经脉丹田被撑出裂口,也在所不惜。
不过一具臭皮囊,若能成为报仇的利器,那接受千道万道的锤炼,又有何妨?
她狠狠咬着嘴唇,直咬出鲜血来。
我受得住!
……
这一次传功加速了男人的死亡,他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面色灰败,眼神愈发涣散。
虞渔强忍着未尽的疼痛,颤抖着将他扶到自己怀里,“师父……徒弟谢过师父大恩……”
那男人听得此言,忽地笑了,梦呓般说道:“师父,我也有师父……她也对我有大恩,可是我却亲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