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琴妖澹台诀!难怪他的琴音如此可怖,果然是邪魔歪道……”被抓过来的人们一片哗然,“不过澹台诀不是个男人吗?”
“傻了么?千面骷髅千变万化,澹台诀自然也能扮成女人啦!”
“那他扮得还挺好看嘿嘿。”
“这是重点吗?”
“当然是重点啦,小生要记住他的扮相,回去后画成小像投给书社,肯定能卖个高价。”
“……”
听见身后众人的议论,周小渡努力地克制住嘴角缺德的弧度。
澹台诀转过身来,望着贺柔嘉,一时哽塞。面对这个多年未见面的师侄,他此刻五味杂陈,也顾不上旁的了。
那几条斑斓彩蛇游到他的脚边,攀着他的小腿钻到绣袍底下去了。这江湖中,会在身上藏蛇虫的,最出名的便是贺家人。
贺柔嘉眸光如冰棱直射,她举着刀,冷声道:“我找你许久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
“懦夫。”她鄙夷道,“你除了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还会什么?我找了你五年,你一直躲着我,今日又何故出现在这里,冒险对千面骷髅动手?若是有冤,你便直说;若是有罪,那便承担,男子汉大丈夫,还敢做不敢当吗?”
平心而论,对于小时候一向疼爱自己的小师叔,她还是希望听到对方的解释,希望这是一个误会,但是她太年轻,看待事情总是忘了考虑各方利害,就像她一直不明白江思白为什么不肯退婚一样。
澹台诀眼睫微颤,“我无话可说,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是他们长辈间的纠葛,不必告知小孩子。
“那你就是认罪了?爷爷对你那么好,将你养大,传你本领,生命垂危之际,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听你弹一首曲子,可你这孽徒用你那张琴都做了什么?”
澹台诀抱紧了怀里的琴,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日,当时大师父伤重难治,唤他到床前,叫他再奏一次二师父的成名曲,大师父叹息道:“伯牙已去,子期亦是快了。”
他强忍悲伤奏曲,一曲奏完,大师父也仙逝了。师兄贺孤鸿发出一声悲鸣,“爹——”随即抽出刀来,就像眼下他的女儿一样,用刀指着澹台诀,震声道:“孽徒澹台,杀害亲师,其罪可诛,来人,将他拿下!”
澹台诀不明所以、百口莫辩,惊慌地冲出包围,逃出了雁回山。直到后来暗中查询,才大致猜出了贺孤鸿污蔑自己的原因。
贺柔嘉气愤道:“爷爷那样信任你、疼爱你,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他去世前不久还偷偷告诉我,说他想给你改姓,让你成为我们贺家的孩子,这样他就可以把龙马司交到你手上,你以后讨媳妇儿腰杆也能挺得直……他到死都在为你打算,你知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龙马司,他现在应该还在雁回山住着,当一个没有权力、没有威胁性的外姓弟子,逢年过节或许还收得到大师兄给的压岁钱……
大师父想错了,他不需要龙马司,大师兄才需要。
“小柔嘉,从师父去世那天开始,我们便是仇人了。”澹台诀眼中是浓雾一样的哀伤,“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他将瑶琴一竖,单手拨弄琴弦,那细弦震颤如涟漪,荡出怪异的调子来。
贺柔嘉首当其冲,被这琴音蛊惑,神志恍忽。她一咬舌头,疼痛令她恢复了些许清醒。真气被提了上来,护住耳孔,但毕竟功力薄弱,这防护罩不过两息便被琴音刺破。
她强撑着,挥刀向澹台诀砍去,因为身形不稳,被澹台诀轻松避过。
那怪异的琴音在室内犹如水波荡漾,旁观者被波及到,俱是抬手捂住耳朵,唯有周小渡迤迤然地站立原地,宛如玉树临风般潇洒。
周小渡甚至还有闲心注意到,这琴曲忽然变了几个音调,就像在一串糖葫芦里夹了几个鱼丸一样突兀。
窗外忽地响起一阵骚动,似有飓风迫近,澹台诀抱着古琴,退到那扇窗户旁边,向周小渡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不明白为什么“江思白”毫无反应,又不做动作。
周小渡接到他的眼神,默默地抬起头,欣赏起这厅堂的天花板。
他在看什么呢?澹台诀更加疑惑了,但他来不及多想,转身跳到了窗外,窗外竟有一只一人高的大鸟等在外头,他落到鸟背上,拍了拍鸟脖子,那大鸟便振翅而起,风卷泥沙间,载着澹台诀飞入云层。
这画面相当拉风、相当神异,周小渡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等到澹台诀逃走了,贺柔嘉也恢复了清醒,“澹台诀人呢?!”
周小渡指了指敞开的窗口,道:“他……骑着大鸟,上天了……”这话说出来怎么如此扯澹的感觉。
“他把金翅凋也带来了?江思白!你看见了是吗?你看见了你为什么不拦着他?!”贺柔嘉火冒三丈,口不择言,“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吗?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放走他?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不知道他是男的嘛?!”
周小渡嗔道:“柔嘉你误会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还不相信我么?我肯定是向着你的啊。不过……”她靠到旁边的柱子上,眼神里是清澈的无辜,“我一番鏖战,体力不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含恨见那歹人逃脱。”
一旁的盛余庆:鏖战?两剑毙命,你管这叫鏖战?
“废物!每次需要你你都派不上用场!”贺柔嘉愤怒地朝门外走去。
周小渡跟上去,嘴里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啊,刚刚那千面骷髅不就是在下大展神威、将其击败的吗?”
贺柔嘉回过身来,瞪她,“你不是体力不支吗?”
周小渡:“……”
她朝跟过来的盛余庆身上靠了靠,“怕你担心,尽力坚持。”
盛余庆配合地扶住她的胳膊,握住她的手,忧虑道:“贤兄这手,竟如此冰凉!”
贺柔嘉冷哼一声,“谁会担心你啊?自作多情。”
见她走远了,周小渡站直了身,点评道:“过于浮夸。”
“师承于你。”盛余庆没好气地将她的胳膊撂下。
“师门不幸。”周小渡反唇相讥,得意洋洋地去给倒霉蛋们解绑了。
盛余庆到厅堂外面去,和贺柔嘉一起清理山寨其余匪徒,周小渡则气定神闲地和倒霉蛋们坐在厅堂里喝茶吃瓜果。
不出去帮忙的理由非常充分——体力不支。
她用桌上摆放的美酒洗了剑,擦干净后别回腰间去了,有人好奇地说道:“江少庄主原来精于剑道,使的还是软剑,却是我等孤陋寡闻了。”
周小渡摆摆手,“别这么说,在下才高八斗,诸位未能尽知,也无可厚非,在下不会笑话你们的。”
对面:……头一回听到才高八斗用来形容自己的,江少庄主真是,好气魄啊!
“少庄主豪放不羁,在下佩服!今日有幸识君,真是一大乐事呀!”
“兄台真有眼光,在下就喜欢和你这种人交朋友!改天来我府上,我设宴给大伙儿压惊,我们不醉不归!”周小渡扬声一挥手,相当豪放,相当不羁。
“少庄主有心了,不过设宴就不必了,蒙您搭救已是大恩,怎好又去蹭吃蹭喝,害您破费?这顿饭,让在下来请吧!”
“客气什么?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了,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可是瞧不起我江某人了?我们春不见山庄还是略有财帛的,请客吃几顿饭那是不成问题!就明天吧,来我在游风县的宅子,我们举杯痛饮,敬这缘分!就这么定了哈!”
“好,那我们就不和少庄主客气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有空常联系哈!”
众人欢聚一堂,气氛热烈融洽。
盛余庆拎着刀进屋,凑到周小渡身旁,小声地道:“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聊?”
“人的口水是有限的,要留给值得的人。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还有气度架势,很多是非富即贵、心性过人,混江湖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人脉,遇上了就要顺藤抓紧,以后总用得着。”
盛余庆看着她的脸,“所以你这是在替江思白交朋友咯?”
“江家不是要在广陵开脂粉铺吗?”周小渡道,“看那边,那个美妇,我没猜错的话,广陵最大的胭脂铺‘桃花面’,就是她开的,待会儿我再去勾引她一番,看她以后怎么好意思和江家竞争。”
“你有心了,但江家要开的是养颜坊,脂粉只是顺带卖的小东西,不是主要收入来源,和桃花面应该达不到竞争。”盛余庆纠正道,“还有,勾引这种手段,你还是少用吧,我觉得江大哥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咱们呢,心意到了就够了……”
“是吗?养颜坊?哦,我记错了估计是……”周小渡道,“但是我这个思路是对的呀,你改天给小白痴讲讲,启发启发他。”
“嗯,好的。”盛余庆忍俊不禁,然后又看向周小渡腰间的软剑,“你的幽色没修好吗?”上次对战盛羽驰,幽色被有匪剑损害了左手那只,周小渡后来找工匠去修了,但是今天,她带出来的是一柄陌生的软剑。
“修了,但是兵器这种东西,看似一点裂纹,无伤大体,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回到原来的状态是绝不可能的。”周小渡语气轻松地说着,就好像坏掉的不是她最趁手的兵器一样,“但是也还能凑合用,毕竟右边那只还好好的,我今天没用它,不是修没修好的问题,而是它——见不得光。”
“什么意思?”
周小渡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太乖还是太傻,私下里从来没有去查过吗?练我这种功夫的,可不多。”
少年倔强道:“我在等你自己告诉我。”
周小渡竖起食指,“嘘,现在人太多,不方便告诉你。”
“等他们走了就可以了?”
周小渡点点头。
盛余庆望向不远处聊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露出迟疑的神色。
周小渡眸光一凝,“你摸刀做什么?”
“……我就想想。”
“我那点儿破事儿,倒也不值得你大动干戈。”周小渡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