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在塔中寒光烁烁。
兰惠道:“哦?怎么个说法?”
“你应该只有我这一个血脉上的亲人了,对吧?”盛余庆道,“而我也查过你,你在武院的这些年里,一直有请各路名医为你治病,治你那不孕之症。”
兰惠眸光一冷。
他继续道:“你这般急着来抓我,可见那些大夫也是束手无策,你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了,纵使我不愿认你,你也冒着风险把我扣下,那倘若我死了,你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你上哪里找人给你放血呢?”
兰惠勾起红唇,笑得犹如一株摇曳的彼岸花,“为娘确实舍不得杀你,你是为娘的好儿子,为娘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她的眸光流转到周小渡身上,“可是这位娘子咄咄逼人,你我母子若要脱身,总要委屈吾儿做些牺牲,我想,这位娘子忠心为主,应该也不想看到你瞎了一只眼睛、掉了一只耳朵吧?”
“你这毒妇,想要作甚?”周小渡磨了磨后槽牙,捏着毒光四闪的手套,问道。
“很简单,离我们远点儿,放我们母子离开,只要我安全,他自然也无恙。”兰惠道。
“无恙?你都把他手脚废了,你管这叫无恙?”周小渡的眸中覆盖了一层寒冰。
“至少他还手脚齐全,没缺没少,不是吗?”兰惠微笑道,“你今日放我们走,来日还能再来救他的呀,若是今日一意孤行,害得他身体残缺,小女子这一条贱命丢了就丢了,可是伤了你二人的和气,义举成了怨仇,可就不美了。”
周小渡觉得甚是荒谬地嗤笑一声,“照你这个说法,今天我不放你走,倒成了我的过错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谁对谁错,都是比较出来的,我现在还活着,自然显得娘子正义凛然,但我若死了,那便只有你孤身一人来承担罪名了,到时候,错的人便也要算上你了。”兰惠振振有词。
“你还真会狡辩,我算是知道,这小子那张不饶人的嘴,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是从你这里遗传的。”周小渡道。
盛余庆无奈道:“怎么我都被劫持了,你还要损我呢?”她这得是积了多少怨气,这当口还不忘呢?
“救你一次,累得我要死。”周小渡哼了一声,对他道,“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刀剑无眼,倘若你瞎了只眼睛、掉了只耳朵,倒成了我鲁莽独断之过。这样吧,要不要放人,你自己决定吧。”
盛余庆苦笑一声,“你来救我,我心甚慰。但我也确实胆小,你还是听她的吧,日后再来救我,劳你今夜白跑一趟了。”
“我很忙的,出了这别院,我就不一定会管你了。”周小渡一叉腰,道。
“没关系,我等着你,等你闲了再来。”他温声道。
周小渡道:“别说什么等着我的话,我可不让你扣这帽子,显得我不救你就不仗义了似的,你那些狐朋狗友海了去了,你等他们去啊。”
“你也晓得他们是狐朋狗友,我认识的人里头,只有你是真有能耐的,也只有你是真义气,我只能指望你了啊。”
周小渡点点头,“你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没有放着龙王不求,去求虾兵蟹将的道理……那你努力撑着,等我再去寻你,别一不小心死掉了,倒显得是我无能了。”
“那是自然,我命很硬的,你且放心,不必着急。”
周小渡又道:“诶,你刚刚是不是说她放你血来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兰惠见他们这对话愈发有话家常的趋势,恐其中有诈,遂打断道:“既然他都决定了,这位娘子无需再多言,我二人先行一步了。”
她用断剑架着盛余庆,拖着人往楼梯口去,准备下塔。
周小渡站在原地,道:“一路好走,小心脚下,别踩空了。”
兰惠的表情不由得有些难以言喻,“……多谢你的提醒。”她不该盼着自己踩空吗?
兰惠谨慎地下了楼梯,忽听怀里的少年发了话,他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有件事情,我没告诉过你。”
“哦?何事?”兰惠道。
盛余庆道:“你修炼的那门功法,我也钻研过,你若不信,我还能背给你听。”
兰惠脚步顿住,然后便听到他继续道:“什么皮囊为表,气脉为中,活血为源,还有什么气血流转,长命不衰云云,总之就是以血为本,带动周身进行修炼的法门。”
周小渡给他看过的,说是从盛羽驰那里找来的,让他引以为戒,日后见到这种歪门邪说,直接丢掉,不要因为好学,就什么都试,武学一道,是用自己的身体去试炼,万不可儿戏。
兰惠震惊地望着他,“这功法,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你不知道吗?盛家家主当初就是因为走火入魔才没了的,你觉得他那等武学世家出身的高手,何故会走火入魔?”盛余庆道,“你再想想,我现在的姓是个什么姓儿?”
黑暗的楼梯拐角里,女人的眸中霎时爆发出贪婪的光,鼻尖简直要戳到他的脸上,“你知道多少?功法的全篇?”
“那不然呢?”盛余庆道,“功法……还能有半篇的?半篇可练不了。”
“好孩子,等我们出了这里,你好好背给为娘听,为娘一定感激你一生一世,倾尽所有来爱护你。”兰惠欣喜若狂。
“原来你只知道半篇啊,难怪呢……”盛余庆道。
“什么意思?”
他说:“功法的后半篇里写了,女子一旦修炼此法,便再难怀孕生育,毕竟怀胎生产是一个损耗气血的过程,与此法相悖,难以共存。故而,你那不孕之症并非来源自早年的病根儿,而是来源自你修炼的功法。”
兰惠两眼陡然圆瞪,满脸的难以置信。
盛余庆继续说道:“男子不用怀胎,生子只需交给妻妾去做,便可不断生下至亲血脉,来供其修炼。但你是女子,父母、兄弟姐妹都不在了,你的至亲只剩下我一个了,此法越练到后面,便越需要新鲜血液的供给,你就算把我放成个人干,也不够用啊。”
他怜悯地看向她,说:“你这功法,是注定修炼不成的。”
兰惠听见他这话,面色煞白,心神剧震欲裂,“不可能……这,这不可能……”
她思绪混乱之际,怀里那被废了手脚的少年,不知为何,竟突然抬起了手,一掌打向了兰惠的胸口。
兰惠只觉心脏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好像被很细的发丝扎了一下似的,她下意识便将盛余庆推了下去,捂住胸口喘息几声,随后,心脏骤然爆裂,她整个人直挺挺地仰倒,砸到楼梯上。
几息之间,便没了生机。
盛余庆从楼梯拐角往下摔去,幸亏周小渡早就走窗户,从四楼跳到了三楼,在下面等着,及时冲上来,张臂将他接住,这才没摔得头破血流。
“不错,来得很及时。”盛余庆夸了一句。
周小渡将他架起来,看着死不瞑目的兰惠,道:“她死了?”
“对啊,我把海大师那只义眼藏在掌心,乘其不备,灌注内力,启动了机关,然后打到她胸口上。”盛余庆道。
周小渡怪道:“我刚才和你扯皮的时候,就在奇怪了,你这手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被废掉了吗?怎么还能做小动作,从腰带里掏暗器?”
“手被废掉了,丹田还好好的啊,她这是怕一不小心把我搞死了,不敢废我内功。”盛余庆解释道,“你之前不是给我一本心法,叫《长生诀》的,那心法可以疗伤的,你忘了吗?我每天就偷偷运功给右手疗伤,所以右手勉强能使唤,不过刚刚力气用尽,那颗义眼没拿住,掉了,你帮我去捡捡。”
“哦。”周小渡将他往地上一丢,爬上楼梯去捡义眼。
被摔到地上的盛余庆:“……你能不能对伤患温柔一点儿?”
周小渡挠了挠头,“抱歉,习惯了,忘了你现在站不起来。”
“你说的那个《长生诀》,还有这疗效呢?”周小渡过去将人扯起来。她大概有点印象了,这东西是之前系统给的任务奖励,而且很坑爹地只给了上半本,周小渡后来越想越气,还拿它垫桌脚了。
一般来说,内功心法只能行经通脉,在一定程度上疗愈内伤,像手脚被外力打断的情况,只能老老实实把关节接回去,加以药物治疗,用板子固定住,等它自己慢慢恢复,否则,这世间的武者都不用看大夫了,自己运功疗伤就行了。
盛余庆反问道:“这心法不是你给我的吗?你何故不知呢?”
周小渡哽了哽,破罐子破摔,道:“我慧根不够,脑子没有你灵光,我读不懂,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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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余庆嗤嗤地笑起来,脑袋靠在她肩上,说:“别生气嘛,你读不懂,我又不会笑话你,不若,我给你指点一二?”
周小渡再度将他摔到地上,“蹬鼻子上脸,还要指点我呢!”
“所谓,不耻下问。你这样,不谦虚。”他说。
周小渡冷笑道:“那不谦虚的人要回去自省了,你在这里好好做你的学问吧!”
“别嘛,好姐姐,把我也带上,我这阵子,就等着你来救我呢……”盛余庆蹙眉道,“人家手脚都好痛的,动都动不了,你是我唯一的盼头啊。”
“哼,看吧,没了我,你就是不行。”周小渡将他拖起来,一把扛在肩上,结果一转身,他那双被折断的脚就被甩到了墙上。
盛余庆:“啊!”
周小渡:“……你现在怎么如此占地儿啊?”
盛余庆:“不是你叫我多吃点儿的吗?”
周小渡“哦”了一声,“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又将人放下来,背到了身上,“啧,怎么感觉自己像只乌龟啊?”
“那下回,我也背背你,咱俩轮流当乌龟。”他伏在周小渡背上,说道。
“你多重?我多重?不划算。”周小渡一边往塔下走,一边说。
盛余庆道:“那就再多背你两回咯。”
“谁稀罕呐!”周小渡不屑道,“你把我报废的‘火树银花’和‘落银河’都补回来,才是要紧的。那个老不死的夯货,不闭他的关、打他的坐去,非要掺和我们的事儿,浪费我的宝贝……你要知道,从前我自己遇险,我都舍不得用的,自己扛一扛就算了!今夜是怕耽误了救你,我掏出来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要记得感恩啊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