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一直老僧入定的平头哥,也似乎心有所感。
懒洋洋地站起身。
脚步轻盈地走到程泽的身侧后。
再施施然盘蹲。
静待琴音。
半现半藏在薄烟后的绿豆眼似乎也多了几分超然的灵性。
“刚刚平头哥那几步有优雅猫步的意思了。”
“又是香炉又是暖烟又是宠物,让我这个猫奴想到了特别喜欢的一句诗,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瞧瞧人家老程抚琴的范儿,端坐在巨大号的香炉墓室内,楚香周身环绕,屈子旧物俯拾,还有狸奴陪伴在侧。”
“平头哥:你才是狸奴,你全家都是狸奴,我平头哥不发威,真当我是hellokitty了?”
不论直播间里的讨论有多么热火朝天。
程泽已经凝神调息,进入了物我两忘、人琴合一的状态。
修长的手指抚上琴面。
“铮——”
一声婉转悠远的泛音,从弦间倾泻而出。
清冷入仙。
犹如天籁。
琴声起。
直播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绪都被这声琴音吸引。
或捻或挑,忽擘忽勾。
程泽行云流水的动作间,弹尽了屈大夫的一生。
琴音似有形。
拂散了历史的雾霭,
拭去了鏖战的尘埃。
从两千多年前的历史深处,遥请来一尊伟岸的泽畔行吟者。
他头戴告朔委貌冠。
衣作绣、锦为缘。
奢华精致的楚服上遍布华丽的印染和刺绣。166小说
这时的屈子受命诏以昭时,深得器重。
琴声泛音自高音区转向中音区。
自由跌宕。
给人以意气风发之感。
对应着屈子拟宪令、修法度、禁朋党、施“美政”,满怀豪情地发挥非凡高超的理政治国才干。
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楚国一度出现了国富兵强的阶段。
曲调恢弘而高亢。
欣欣向荣的国家气象烘托而出。
身着华服的屈大夫似乎也满意而欣慰地看着这一切。
“铮铮铮铮铮——”
五声高昂的立声孤秀,一声追赶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在空中交趾荟萃,融为一音。
将屈子在内政外交上的成就推至最高点。
气魄之盛,冠旷古绝今!
紧接着。
下一秒。
程泽一指清远。
“咚!”
音区陡然一个大幅度的音变。
右手挥拨。
宏硕之声顿生。
低音浑然松沉;中音柔绵不绝;高音有金石韵。
风吹万壑松,旷达而孤高。
眼前屈大夫的形象也随之一变。
制芰荷为衣兮。
集芙蓉为裳。
佩香草。
手执毛笔,奋笔疾书。
作为龙国历史上第一个以诗人和文学巨匠的身份而名垂青史的人。
他著《离骚》,写《九歌》,发《天问》!
人神恋歌、远古神祇、狂怪之士、日月风云......
世间万物皆可奔入笔底。
创赋比兴之手法,造香草之美人。
程泽的双手如同被施加了魔法。
一连串绝妙空灵的音符,跟随着屈子挥毫泼墨的动作,在空中跳动。
有时宛若池中濯清涟而不妖的夏荷;
有时像极绮丽又多情的山鬼;
有时又如意念所结的仰天一问!
大江奔腾,一泻千里!
一个用整个生命谱写万古至奇之作的屈大夫,仿佛就在眼前。
就在所有人心醉在其旷古才情中时。
程泽手腕猛然一顿。
原本清越澎湃的节奏戛然而止。
顷指重按。
音韵透过漆胎、深入琴腹。
恰似飞鸟入水擒鱼,表面上无浪花飞溅,实则直指人心。
“珰!”
幽古苍茫。
低徊而穷思。
所有人的心弦都被重重一顿,陡然间生出无限苍凉。
眼前的屈子也掷笔去冠。
不再见华服香。
仅着素衣,散发披肩,形容十分憔悴。
于泽畔踟蹰良久。
此时的他屡遭奸佞离间,被疏远流放。
琴音婉转缠绵,润含朱光。
浩瀚生烟的江水跃然于眼前。
而立在船头的渔夫眉清目朗,与颜色枯槁的屈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通过手指的猱吟,程泽的双手优游于弦上。
飘忽幽微,如人交谈低诉。
“您不是三闾大夫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既然举世皆浑浊,随波逐流又如何?”
“雄鹰又岂能和凡鸟同群!我断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
“难道您就这样让才华就此埋没吗?何不效仿孔夫子乘桴浮于海,贤臣择主而事。”
“宁溘死以流亡兮!”
“您必要怀谨握瑜又是何苦。”
“我宁可将此身投入江水,葬身于鱼腹之中,也不愿让高洁的品志蒙尘。”
对话至此而止。
琴音顿急。
一声紧似一声,密密而起,反复吟叹。
似俯首申诉,忽又仰天长号。
将屈子忧国忧民而又无可奈何的感慨表现得淋漓尽致。
听着流泪、闻者伤心。
接着一阵连续快弹,如雷入地宫。
屈子再度执笔,以素衣为简,奋笔疾书。
一指惊雷、一指风云!
奇崛愤激,壮怀激烈。
抱着必死的决心,作绝笔《怀沙》!
在琴声激荡的最高点。
抱石投江。
这条春秋时期的江流。
屈子抱着江石,没入它的这一瞬。
江边的风有了骨头,江里的水有了骨头,诗歌和民族也都有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