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江山半壁,他之权威远胜百年来的所有皇帝。天下也在他的治理之下,由原本的乱世逐渐走向平稳,庙堂之上权力交替井然有序,井市之中民怨平息。
原本接连不断的农民起义与数以百万的灾民消失,那燎原之火已经烧去了腐烂的根须。
这并非李胜仙一人之能,更多的则是那一场场农民起义对社会的破坏,是布衣军对士绅士们的屠杀,是过渡集中的土地重新归于百姓。
更是与他隔江相望的那位圣师之功。
正因为他的存在,天下世家才愿意拿出土地给百姓,才愿意配合朝廷的以工代赈,以田代钱。而不是把所有的良田死死的拽在手里,哪怕长满了杂草,哪怕粮食都堆发霉了也不愿拿出来给百姓。
因为布衣军是真的会杀人。
“仲父,那圣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皇帝抱着他的大腿。
李胜仙微微侧目的望了一眼,眸光冷淡,哪怕这是皇帝,哪怕这是自己的血脉。
他扶持上来的老皇帝已经60多岁了,有个三个孩子都早夭了,他自己也基本失去了生育的能力。而李胜仙出于政治的考量,他找了个具有皇室血脉的女子,狸猫换太子。
老皇帝之知晓,也算是有了一些慰藉。
至少后代仍然具有皇室的血脉。
这也是李胜仙比许和强大之处,作为一个统治者与利益分配者,他可以让所有人满意。而许和,只能让大部分人满意,而无法让那些掌握着资源的少部分人满意。
如果是许和,他绝对会把皇帝给杀了,浪费了这大义,也给自己招来一个弑君的骂名。
李胜仙回答道:“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如今天下之乱,一半出自于他。”
“他也想做皇帝?”
“不,他想当圣人。不是帝王将相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建几座庙宣告天下,而是实现天下大同的圣人。”
李胜仙摇头,然后随后念念有词,说出了江的另一面那流传了十几年的话。
“天下为公,谓天子位也,为公谓揖让而授圣德,不私传子孙,即废朱、均而用舜、禹也。”
舜与禹比作圣人,其位不传子孙后代。
布衣军官位是不存在世袭的,哪怕是土地死后若是遗产过多,也得交出一部分。
李胜仙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先进性,完美的解决了土地兼并的问题。如果能够保证这一制度一直实施下去,那么理论上将来便不会存在农民起义。
可人心是肉长的,有着诸多的七情六欲。
在理性方面,永远没有如果。
小皇帝懵懂不知。
李胜仙眺望着远方的江面,道:
“他败只是时间问题。”
夜晚,一艘小船避过了连绵成片的警戒,对岸的使者求见李胜仙,他带来了一封书信,以及一个破大江天险的机会。
李胜仙亲自接见的对方,这是布衣军三把手,镇守入江口的布衣军将领。如其他布衣军的高层一般,起初只是一介船夫,后来跟着圣师造反爬到了高位。
如过往那些开国功臣一般,总是有一批出身寒微之人。
镇江军首答应投奔朝廷,条件是要封异姓王,万户侯。
“异姓王,万户侯都可以给你们,但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将计就计,引蛇入洞?”
李胜仙并未立马答应,打量着对方粗犷的面容,道:“听说圣师贤明,百姓安居乐业。而你应当也受过他的恩惠,何故叛逃?”
十几年前,此人也不过平头老百姓,大概率是逃荒的灾民之一。
“回丞相,某确实受到圣师的救命之恩,但在圣师身边太累了,不自在,形同猪狗!”
将领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怨恨。
“军功既不能世袭,也不能谋私。小的出生入死,为的就是出人头,如今在那边与草民平起平坐,情何以堪?”
“如今不只是我,许多人对圣师颇有怨言。只待丞相一声令下,吾等共诛大贼。”
“大贼?”
李胜仙听到这一称呼露出些许讥讽的笑容。
“好一个大贼。”
朝廷的兵马再一次动了起来,短短一个月时间,二十万兵马聚集,如此规模的调兵遣将自然瞒不过布衣军。
时隔八年,两军再次隔江而立,可谓是军旗林立,战鼓震天,整个江面两侧摆满了战船。
随后有一日,朝廷的5万重甲精兵趁着夜色毫无征兆的渡过江河,随后骑着战马连破三个入江口,成功的控制住了大江天险。
几乎是一夜之间,天平彻底倒向了朝廷这一边。
布衣军阵脚大乱,朝廷军队乘胜追击,继续攻城略地。城中百姓想抵抗,可抵不住不断的有将领开门投降。
这一次的南下,朝廷准备的最大武器不是那些身着甲胄的精兵,而是足足五万两的黄金。
每到一处城池,投黄金,许官位,封侯立爵。
故上兵伐谋,天下可得矣。
临近布衣军起势的大山,朝廷的脚步停得下来,甚至被往后推了上百里,险些没被打穿。
战场上多了一个白发老将。
许和既是统帅,更是猛将,他如臂挥使的布衣军。将一身之大法力催动到极致充盈于天地,以少胜多,以弱克强。
但凡人终有力竭时。
布衣百万,如今有七成降将。或是随波逐流,或是一己私欲,或是单纯胆怯,整个布衣军崩溃只因白银与黄金构建而成的利剑之下。
许和纵使是武曲星下凡,可天时地利人和皆失的他,又如何取胜?
朝堂派来的使者。
“圣师归降,可得一方闲世侯。”
许和摇头,并未答应。朝廷的使者以为有一线机会,连忙又补充道:“圣师有何要求尽管提出,丞相说了,纵然是万户侯也给得起。”
如今布衣军大势已去,没有了争夺天下的可能,但根基仍然存在。他们这十几年来一直在开垦大山,如今完全可以退居大山,以山脉为城墙,崭露锋芒,虎视天下。
最后成为山中之国,永远抵在朝廷脖梗上的尖刀。
这是朝堂上下所不想预见的。
还有便是许和太强了,与当朝丞相共称二圣。要是丞相先一步死了,那么谁胜谁负就不一定了。
“天下大同。”许和不假思索的说道,“百业平等,人无良贱,民有所居,劳有所得,幼有所教,老有所依.”
“朝堂能给吗?”
咚咚咚!
声如惊雷,朝廷使者连连后退,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这是得了癔症?
许和笑道:“伱看,朝廷给不了,天下也无人能给我,那我便自己拿。”
谈判无果,朝廷的军队更加疯狂的进攻,而布衣军节节败退,一路向着大山撤退。
时隔二十年,许和又一次逃回了大山,这一次他同样失败了。
当年的铁牛早在8年前就战死了,而他的长子问出了同样的话。
“圣师,我们该怎么办?”
“十年后再出山。”
“10年后出不去呢?如今李贼让小皇帝禅让建立新朝,您说过当朝丞相非凡人,恐怕.”
“那就二十年,三十年”
老人回首天下,双目并未随着年龄而失去色彩,一如既往的炽热而执着。
他咧嘴一笑,道:“直他娘的地主,终有一日我会杀完的。”
一个流民,至今漂浮在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李胜仙42岁登基称帝,至此天下结束了长达40年的动乱,但一道从大山投射出来的阴霾时刻笼罩着庙堂。
“他出来了吗?”
此话是李胜仙称帝以后说过最多的话,而他为了堵住山中的猛虎,专门沿着山道建了三座大城。
第一年,天下安居,朝廷分田。
第二年,工商振兴。
第三年,丰收。
第四年,丰收。
第五年,丰收。
仿佛老天爷都要站在新朝这一边,连续三年的丰年,以及李胜仙开明的治理,天下已经初具盛世规模,往日的伤痕也随之消失。
拥有土地与粮食的自耕农不会再跟着布衣军闹事,而一直在山中虎视天下的至圣贤师也成了天下共诛之大贼。
李胜仙多年来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午夜之时,太监急忙的唤醒了他。
“陛下,陛下,反了,反了!许贼出来了!”
“什么?!”
年过半百的李胜仙连忙从床上爬起,顾不得穿着衣物,去大殿叫来了满朝文武大臣。
大臣听到许贼二字也是被吓得胆战心惊,困意荡然无存。
后又有消息传来,是山中之国发生了叛乱,布衣军文武百官勾结,意图谋朝篡位。
“那怎么说许和出来了。”李胜仙追问道。
“臣下不知,只是前方探子又报,许贼孤身一人杀出来了。那些布衣军没有动,有人想追随许贼也被斩立决了,现在山中之国的降书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他呢,他一人如何敢出山?”
许和看着周围持枪对着自己的士卒,昔日铁牛之子为首,将自己团团包围。
他问道:“孩子,救人可有错。”
无人回答,众人无不低头。随后逼近。
一阵刀光剑影过后,地上多了十具尸体。
许和生擒敌手,一路挟持杀出重围,他骑着骏马,银甲白头,回望身后布衣军。
高举大枪,仰天长啸一声:“吾去也。”
只留下一个踏着清晨的阳光,纵马奔腾下山的背影。
时隔五年,他又出山了,历经两次大败,他决心第三次出征。
此次大军,一人!
行百里,出山,万人铁骑迎。
“杀!!!”
消息传到朝堂,举堂喝彩。
“赢了.赢了”
李胜仙从龙椅上站起来,脸上止不住的露出欣喜之色,这个多年的老对手终于要输给自己了。
他太激进了,如若不是对方所求过于忤逆天理,那么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可能就不是自己。
“他他是怎么死的?”
“回陛下,许贼,独战万骑,力竭而亡。”
“独?他那百万从众呢?”
“山中之国降将称,许贼一人杀出重围,没有召集一兵一卒,独自下山去了。”
“自己下山.”
李胜仙身形恍惚了一下,又坐了回去,一身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彻底卸掉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鹅卵击石?”
棋盘终局。
盘瓠胜出,但喜悦并没有事随之而来,有的只是沉默。
一个凡人竟敢逆天而行,行大能所不能之事。鹅卵击石只是表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内在。
许和有无数种成功的机会,可却只选择最合自己心意的一种,纵然性命也可抛之。
这或许才是李长生之道,一生皆为逆行。
李易并没有因败北而沮丧,反倒与老树精轻笑言说:“你看,为什么年轻时我只救眼前人,救天下的话或许我早早就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