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让你找人弹劾他严公直,也是因为考虑到他严公直非张江陵的人,乃昔日赵内江扶持起来的,本以为他江陵会因此排挤异己,让严公直致仕,且刻意让你找人把弹劾他的罪说重一点,让江陵在排挤严公直的同时,还能以薄惩对其示恩,至于细微处的纰漏,也是留给江陵做文章的。”
“结果,天子没有因此大怒,也没有让江陵处置此事,而是直接在政事堂当面诘问严公直,以示信任与重视公卿之意。”
“而江陵,竟也在天子面前为严公直说话,说他是能臣,劝天子不因疑罪责公卿。”
“而如此一来,没了赵内江,而需要新靠山的严公直在这个时候见江陵没有落井下石,甚至主动为自己靠山,自然是会感激的,看似没有手段,是在秉公直言,却是早就揣摩透了人心!”
“再加上,天子早已被他江陵教的为政谨慎、行事不操切而只旁敲侧击令严公直明白,他今日能相信他,不代表将来会相信,一切皆看他严公直接下来的表现,才让严公直没有被弹劾成功。”
“所以,我才说,论收揽人心的手段,为兄不如他江陵。”
“此人不以阴谋手段排挤异己,却每每让朝堂上的人变成他自己人。”
张四维眸中闪过一些妒火,说后就又叹起气来:“只是可惜,他江陵有这么厉害的权术,却全用来谋国,不用来谋身!若是用来谋身,只怕天子将来不一定能清算的了他!”
张四教听后也颇为沮丧,随即一发狠,问道:“要不还是直接让人暗中把他弄死?!用火烧死,或者重金买通他仆人婢女下毒,反正用别的手段也奈何不了他!”
张四维瞅了瞅弟弟一眼:“你想让我张家灭族吗?!”
张四教听后便没再言语。
“他江陵总会老而死的,到时候就能等到天子亲政那一天了,等到那一天,一切都好办了。”
张四维许久后则又说了一句。
接着,他就只瞅着细雨朦胧中的首辅官邸,没再言语。
……
这一天,乾清宫,西暖阁。
冬日骄阳,仿佛让室内皆镀了一层金粉,而光鲜亮丽了许多,乃至坐于榻上的朱翊钧也心里敞亮了许多,阴霾皆一扫而空。
“先生的手段,朕算是又学到了。”
“直接排挤异己哪有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有意思。”
而且,朱翊钧因此在看到严清、张梦鲤、王辑联名上的三法司会审题本,且见题本上的内容是三法司判定吕藿等皆需被按谋逆罪斩立决时,也就笑了起来,且腹诽了一句。
接着,朱翊钧就将题本递给了张宏:“直接批红准予执行。”
“是!”
张宏接过了题本。
而接着,朱翊钧又看起了另一道急递奏本。
这奏本是申时行从南直发回来的,言的是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事已解决,南直士绅大部分皆接受了佃农雇工们减租减息的要求,且与代表佃农雇工们的农社、工社一起签订了新的租佃和借贷契约。
申时行还说南直的市井已经恢复秩序。
随即,朱翊钧又看到了海瑞递回来的奏本,也提到了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事已解决,且提到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也在南直得到了彻底的执行,除极少部分士绅选择服役支付税赋丁银外,大部分皆缴纳齐了赋税丁银。
“很好,让发内阁议一议,对申时行和海瑞等负责新政的官兵吏员论功按制加官晋爵以及行赏。”
朱翊钧看后喜笑颜开,并下达了新的谕示。
在接下来,朱翊钧不由得长呼了一口气,感到轻松不少。
他知道,至此,因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一新政掀起的事,算是平息了下去,也最终达成了他的目的,让大明在改革的路上迈出了更大的一步。
在这期间,朱翊钧准予了海瑞关于废贱籍、编棚户、疍户为民和取消路引的题请。
让大明的百姓少了许多的压迫。
当然,对于大明的百姓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在这一新政推行期间,还能成功的减租减息,没有因为新政的推行而增加负担。
在朱翊钧知道减租减息的运动已成功后不久。
顾宪成等南直籍官员也通过亲友的来信知道了减租减息运动最终以士绅妥协让利而结束的结果,且也知道了具体过程,知道是申时行一回去就食言主动减租减息导致的。
因而,顾宪成在知道这一结果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不仅仅是顾宪成,李植、李三才、江东之、程涞、解元华等皆面色极为难看。
他们这些人皆是官僚子弟,又是进士出身,素来是有舍我其谁的高傲的,自觉比天下人都没他们聪明,只有他们玩弄别人的份,而没人可以玩弄他们,再加上年轻,正是藐视他人的年纪。
可偏偏现在申时行摆了他们一道。
这个打击,对于他们而言,不可谓不重。
铿!
突然,只听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声,且引得陪于顾宪成等身边的一清倌女子花容失色,而瓷器中的花也洒落满地。
红的黄的白的蓝的粉的,像极了顾宪成等人此刻的心情。
“南直士林人心怎么如此不齐?!”
“亏我还以为他申吴县是愿意为此得罪江陵的!也会投桃报李的,毕竟是我在御前荐举的他!”
顾宪成摇摇欲坠地扶着椅子扶手说道。
“啊!”
顾宪成一时忍不住再次吼了一声。
他明显是真的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怒瞪着两眼,整个人仿佛要发狂,需要呐喊一声。
“叔时,你不要这样!”
“如今想来,也只能说明在他申吴县这个层次的人眼里,整个南直士绅的利益,还是没有他申吴县个人的仕途重要,以及他申家一门的利益重要,没准他早就盘算着借此机会吞并几家大户的产业呢,反正也没让人因此怪他,只会怪江陵和海瑞,他还能以接济乡民为由吞并几家犯事大户的产业,如此还名利双收,关键其本人也能继续稳居内阁。”
李三才这时劝说了起来。
李植这时起身沉声说道:“那也不能白被他申吴县玩弄!不论你们怎么看,对于我六科十三道而言,不让他申阁老将来吃点我们言官的苦头,我是不会罢休的!”
“吏部也不会真的就此吃下这哑巴亏,等着吧,等考成法被废后,权归吏部,到时候再借京察的机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顾宪成也跟着说了起来。
江东之则道:“这是将来的事,现在问题是减租减息的事既然结束了,那之前的巡警队呢?”
“现在许多本是我江南乡宦自治的新市镇,依旧是这些巡警队在维持治安和收税。”
“再这么下去,我们南直这些因商贸而发达的新市镇,就要被巡警队控制下去了,皇权就要从县里下降到这些地方去了!”
“自然是要撤废巡警队的!”
李植说了起来,就道:“得再上本,以民乱已结束为由,请朝廷裁废巡警队,以省开支!”
而这时,魏允中走了来,沉着脸道:“刚刚得到消息,严公直上疏请将巡警队改设为巡检司,且增设巡检铺!”
“理由是:恐将来南直再发生民变,言徽州丝绢桉时发生的民变以及最近因为官绅一体纳粮的民变都在说明,南直民情复杂,需要加强治安,而此时增加这笔开销,为的是省下将来南直大乱而不得不调兵平叛而支出大量军饷。”
“而内阁以海瑞此前已有此奏,且如今正好每年在南直增加了一笔契税,故票拟以这笔契税作为南直增设巡检司和巡检铺的饷银,而准了严公直与海刚峰的题请。”
顾宪成和李植听后,皆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