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
“枢密院合议后,认为击退缅夷易,但灭之难,其难有三:
一是每逢二月开始到四月,缅地酷热难耐,可从四月到九月,又常下暴雨难行;
二是缅地瘴疬之气太重;
三是缅地与云南接壤处地势复杂;
前两难会使大军即便攻下缅地,也难以常驻缅地;
最后一难则会使缅地多险关,大军攻下这些险关不易不说,关键是费兵性命攻下后而因不得不撤退回去以避酷热的话,将来要想再夺回来,就又得费不少人命。”
“但臣等认为缅夷是当灭的。”
方逢时说着,就给出了自己枢密院合议后的结论。
在场的执政公卿们除申时行外,皆愕然地朝方逢时看了过来。
既然难灭为何又要灭?
朱翊钧倒也波澜不惊,坐回到了御座上。
方逢时则转身向朱翊钧禀道:“启奏陛下,本朝占据着天下最富庶最适宜人口生殖的几乎全部地方!蛮夷皆眼馋本朝之膏腴,若不展示本朝有灭国之力,则即便击退缅夷,缅夷还是会再次入侵,盖因其国一旦人口滋长,除了掳掠本朝,就只有亡社稷。”
“人口滋长。”
“若不能侵吞他国膏腴之地,就只能亡社稷。”
“本朝也存在着人口滋长带来的隐忧!”
“申师傅所奏七事,概括而言,就是为解决人口滋长的问题。”
朱翊钧突然严肃起来,很是认真地瞅了一眼在场的公卿们。
“陛下说的是,这也是改制的缘由所在。”
“本朝也得开辟新的膏腴之地,兴起新的利源,才可解决人口滋长带来的隐忧。”
“这也是枢密院合议后认为缅甸当灭的另一个原因,不起一统天下之志,便有亡社稷之危;此所谓秦扫**而不亡国,但扫**后欲建长城以自守反而亡国的原因也!”
“当然!”
“开疆辟土非是简单的兵戈之事,需要奇正结合、攻守相备、合纵连横、循序渐进,如此才能使开疆辟土不变成穷兵黩武,而使国家因强而亡。”
“至于灭缅的筹划。”
“臣在初掌枢密院时,就会文南本兵殷公殷正茂,选川滇黔桂粤而耐热不惧山险瘴气的汉苗壮士,培养为西南边兵,且选有智勇者深入缅甸、交趾诸地,图画山川,而选可立寨城固守之地,如此,战时可循捷径迅速平蛮,非战时可迅速建寨守备;如今总兵刘綎等率兵皆为此类兵勇,故此次击退缅夷当不难,若要灭缅夷也非无常驻之师。”
方逢时侃侃而谈,把张居正去世后一直憋在心里的兵事韬略,全倒了出来。
朱翊钧笑了笑,说:“卿竟早备着这一天!”
“臣惭愧,未及时剖明心迹于君。”
方逢时拱手请罪。
朱翊钧摆手:“朕说了不再追究就不追究!朕也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看朕的决心,但天下难道真是我朱家一姓之天下?君若不为,你们就不敢主动为之?”
“是臣等懦弱!”
申时行这时起身回了一句,且又道:
“不过,陛下,以臣愚见,与其说人口滋长后,本朝需吞他国膏腴之地,而养黎庶,不如说是用王道教化蛮夷,使知礼善生产之子民,而代不知礼者,且使不德者被涤荡,以致天下开万世太平也!”
“臣附议!”
“新的礼法就在于宣礼天下,而非仅仅是守礼循德;”
“陛下乃天下之主,有责宣礼于天下!”
“故不思宣礼之朝而多因苟且偷安而亡;而只宣威不宣礼之朝又因为穷兵黩武而亡;总之,灭缅不在失德,而在于灭缅是灭其无德无礼之风,造其有德有礼之风。”
余有丁说着就道:“故臣认为当灭缅,只是如方枢相所奏,灭缅需从礼从德。”
朱翊钧颔首,看向朱赓:“起居注里要着重记下这句,中国之君有责宣礼于天下,否则便为不职昏君!”
朱赓拱手称是。
余有丁一时不禁挺直胸膛,与潘成对视了一眼。
“朕准了!”
“灭缅定为当下军务方面第一国事!”
“政事堂诸执政务必齐心促成此功,皆使朕将来可请诸君亦上本朝凌烟阁!”
朱翊钧这时很是郑重地说道。
申时行、方逢时等忙拱手:“不敢负陛下之望!”
“启奏陛下,既要灭缅,臣请以灭缅为名,令安南以及西南各土司,乃至朝鲜等,也皆出兵为天朝灭缅!”
同为政事堂执政公卿的戚继光,这时突然起身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且接下来。
戚继光又继续阐述说:“如果安南和西南各土司等不从,正好先对他们改土归流,宣以礼教王道!”
“只是这样,会使灭缅之方略成功要更长的时间;”
“如果他们从,愿意出兵,则可以借用他们的力量,使灭缅之方略更容易成功,尤其是安南和暹罗以及西南各土司的兵,他们更耐南蛮酷热,也熟悉山林,都是常年生活在瘴气密布之地的,若能为天朝用之,自然能事半功倍。”
“蓟国公所言甚是,出兵诏旨要写明,凡臣属本朝者,皆当受朝廷征调之令,伐无道之国;否则就以叛礼论罪!”
朱翊钧点首言道。
“启奏陛下,既要灭缅,臣请再开海运,且以派水军为偏师从海路攻缅,捣其后路!”
“臣曾因有意请朝廷开海运,而写《海运新考,且在写此书时,臣专门派人出海问汉夷走私船而查过天下诸海路,据臣所知,可通航在暹罗后,而能从陆路直达缅夷后方富庶之地;朝廷完全可以因此从海路攻缅,同时也以海运助暹罗与天朝会攻缅夷!”
梁梦龙这时也起身奏道。
“一并准奏!政事堂照此合议后让枢密院按旨遵行。”
朱翊钧点了点头。
从海路攻缅算是一个另辟蹊径的思路,且也是有实行的条件的,因为这个时代的暹罗的确对大明很忠诚,历史上还起兵奉召为大明勤王过。
而如今,缅甸也时刻想吞并他,也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大明如果通过海路联合暹罗进攻缅甸,无疑相当于从背后捅了缅甸一刀。
当然,这也能让大明可以借此机会介入整个中南半岛的局势。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他没白保这些曾经跟着张居正一起改革的文臣武将,一个个在谋国方面的确有很卓越的见识。
如果他真清算了张居正,把这些人罢黜朝堂,从了那些清流守制派的愿。
现在朝堂上,应该会像原历史一样,围绕着的是内阁和吏部之间的争权夺利,至于改革与布局天下什么的,已经不重要。
“政务方面,申师傅打算如何推行你的改制七事?”
讨论完军务,朱翊钧就问起申时行关于政务的事来。
申时行起身回道:“启奏陛下,臣意先着眼于太师当国时未完成的教化东瀛之大计,而展开改制七事!而对于教化东瀛,首先要做的就是增开驿路与迁汉民过去。”
“很好!东瀛必须经营好,不能再出现得而复失的情况,如宣庙时废交趾布政司一样。”
朱翊钧点头说后,就道:“天色已晚,今日就先议到这里!虽诸事待兴,但不宜过劳,而适当休憩,退了吧。”
“是!”
夕阳晚照下。
乾清门的朱墙飞檐,越发灿若朝霞。
而彼时,申时行、方逢时、戚继光、张学颜、梁梦龙等皆扶带持笏走了出来,下了玉阶。
朱翊钧则立在乾清宫看着这一幕,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照的他皇冠熠熠生辉。
本来在原历史上,很多人在这时候都不会再与皇帝有所接触的。
在蓟州练步骑车兵结合作战的戚继光会被言官上疏而调去广东,然后又被言官弹劾而罢职,最终郁郁而终。
方逢时会辞官归去。
张学颜会因为被视为张居正余党而被言官骂走。
提出海运改革的梁梦龙也因为被言官弹劾行贿冯保而被罢职,乃至死后连追谥也没有。
但这一世,张居正去世后的万历时代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