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杨昊刚刚完成一个时辰,或者说一个月的修炼,楚皇的八百里加急圣旨便到了宁远。
接旨完毕,安顿好传旨的钦差,杨家三代人正在商议杨昊前往京城代父受印之事,门房前来通报,长史简放等人为月会之事求见。
“月会?不是还有几日吗??“杨延平一愣。
月会乃是侯府与宁远各衙主官的例会。
这个例会,最初是七日一会,后来改成十日一会。这几年,随着宁远诸事越来越顺,各衙主官亦皆可独当一面,这个例会便改为每月两次,一次在每月的十日,一次在每月的二十五日。准确地说,现在这个月会应该叫做半月会。
今日才九月二十二日,距离下一次月会尚有三日时间,故而杨延平才觉得有些奇怪。
“夫君,简长史他们这是担心咱家儿子在月会之前就动身前往京城,错过了月会呢!“林红玉抿嘴笑道。
“昊儿,他们这是信不过爹这个侯爷啊。“杨延平笑道。
杨昊尚未说话,林红玉又抿嘴笑道:“夫君,咱们老杨家这算是老子不如儿子么?“
说罢,林红玉赶紧对杨弘义抱歉道:“爹,我可不是说您啊!“
杨弘义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一代更比一代强才好!你们开会吧。“
杨昊也赶紧站起身,将杨弘义送走后,让人去请简放等人过来。
少顷,一行五六人鱼贯而来。为首一名老者,精神极为矍铄,正是宁远的长史简放。
众人进入厅中,见礼完毕,齐刷刷将目光看向杨昊。
杨昊顿时一阵尴尬,又有些头疼。
自己的娘亲刚刚说过老子不如儿子的话,简长史等人这般齐刷刷看着自己,将老爹晾在一旁,岂不是让自己难堪么?
“简长史,你们和昊儿聊。我有些累了,就不陪你们了。“杨延平这几年对此却早已习以为常,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笑道。
林红玉抿嘴一笑,正要推杨延平离开,杨昊连忙道:“爹,今天得议一议战备的事,您和娘留下来一起吧!“
杨延平也哈哈一笑,说道:“昊儿,战备的事,回头你们弄个条陈送过来给我过目就行了。”
说罢,杨延平也不待众人再说话,示意林红玉推着自己出门。
众人连忙起身,将杨延平夫妇送至门口后,回到厅中,又将目光齐刷刷投向杨昊。
看着在座几人的目光,杨昊心中又是一阵尴尬。
这几年,宁远各衙这些主官们看自己的时候,眼神中那个火热劲儿,越来越让人受不了了。
“世子,要不还是我先说说?”简放率先开口道。
“简长史,您请!”杨昊道。
简放清了清嗓子,将本衙这半个月的事情娓娓道来。
杨昊收敛心神,仔细聆听着简放的述说,神情极为专注。
简放一边述说,一边看着杨昊的表情,心中泛起无限感慨。
在宁远各衙主官之中,若以在宁远任职的时间长短来论,简放绝对可以算是一个新人。
在座的这几位主官,除简放外,其他几位,其中在宁远任职时间最短的,都已达到了十年。而简放,是三年前才向侯府毛遂自荐,开始在宁远任职。
但是,这位宁远主官中的“新人“,其来历却极为不凡。
这位如今在宁远人尽皆知的简长史,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一身学问冠绝天下,堪称饱学大儒。
他曾经是同期的三元会试之首,也曾做过几任科考的主考官,还曾做过当今太子的老师。他主编的许多书籍,至今仍被大楚许多读书人奉为必读经典。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年轻时的简放,也和天下绝大多数读书人一样,希望能够入朝为官,以自身所学,报效国家,造福社稷。
只是,真地等到入朝为官了,简放却对朝堂上的争斗极为厌烦。这也是他自中年起便将许多精力投身到书籍编纂之中的主要原因。
及至做了当今太子的老师,简放本以为可以远离朝争,专心辅佐太子,为大楚教出又一位明君,熟料做了太子的老师之后,简放才知道,看似平静的太子府,其实才是整个大楚朝堂争斗的风暴眼。而他做为太子的老师,自然免不了身不由己时不时被卷入到风暴之中。
三年多前,简放终于忍无可忍,向楚皇和太子请辞。
对简放这位大楚真正的、纯粹的读书人,楚皇和太子虽然极为不舍,却也深知其秉性,不忍见其日渐郁郁,便只好准其所辞。
辞官之后,简放便开始游学天下,欲行万里路。
而他游学的第一站,便是宁远。
之所以选宁远做为游学的第一站,是因为这些年来,简放对宁远的许多事情,尤其是治学一途的事情,颇有耳闻。
对于宁远的治学之道,争议颇广,褒赞者有之,贬驳者亦有之。
褒赞者,自然是认为宁远的治学之道颇有新意,值得推广。驳斥者,则认为宁远的治学之道离经叛道,流毒极大。
做为一位真正的读书人,简放深知,文风一道,对于一国一朝的影响极大。文风正者,国必兴。文风邪者,国必衰。
宁远的治学之道既然已经在大楚文人中引起了广泛的争议,简放便决定亲自到宁远游学一番,看看宁远的文风究竟是正是邪。若正,他便会极力推之。若邪,即便杨家威震朝野,他简放也要以死相争,为天下读书人争一个明明白白。
于是,青衣小帽,仅带着一名亲随,简放离了京城,便直奔宁远。
一进入宁远的辖地,简放便觉得耳目一新。
简放上一次到宁远,还是大楚与七国那场大战后的第二年。
那时的宁远,初经大战,百废待兴,是一片真正的苦寒之地。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愁容。
而时隔十余年后再至宁远,简放能够真切感受到的一个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笑颜。偶尔在路边茶肆打尖的时候,从茶客们的言谈中,简放也能感受到,谈及如今在宁远的生活,他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继续前行,离宁远城越近,简放便越是惊讶,甚至是震惊。若非万分确定,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还是西北之地吗?
简放一路行来,举目所见,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许多树木,明显是种下去才几年,尚未成材,却遍覆宁远之地。简放可以想见,再过十年八年,这一片西北大地,会是何等气象。
不仅如此,简放还见到,这片千百年来一直饱受干旱之苦的西北大地,如今却河道纵横,沟渠相连,遍布乡里。
简放一问才知道,这些河道和沟渠,都是这几年宁远官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开凿而成,与流经宁远的清澜江相连。而参与这些河道与沟渠开凿的,除了宁远的百姓,还有数以万计的宁远官兵。
有了这些纵横交错的河道与沟渠,简放看到的,不再是曾经的遍地黄沙,而是千里沃野,还有河道上来来往往的繁忙商船。
及至进入宁远城,才行了一小会儿,简放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京城了。
但见宁远城中,街宽路阔,整洁干净。街道两旁,绿树成荫,商铺林立,鳞次栉比。街市之中,人来车往,繁华无比。
而且,宁远城中,同样有一条极为宽广的河道,穿城而过。河道之中,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只川流不息。
在宁远住下之后,简放用了近十天的时间走遍大半个宁远。走着走着,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愉悦。因为,这十天来,他不只是看到了宁远的繁华,也看到了宁远城中许许多多的学堂。
简放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分布如此之广的学堂,即使在京城也不曾见过。而且,这其中的许多学堂,对学子竟然是免费的。
简放了解到,对于初入学的孩童,前三年是完全免费的。宁远称之为义务教育,所有费用皆由宁远官府支付。
三年之后,对于品学皆优的学子,宁远不仅会继续免去其学习的费用,还会按照每半年一次的评比结果予以其奖励,称为奖学金。
除了奖学金之外,宁远官府还设有助学金。符合条件的学子,比如说家中确有困难的,还可以领取这个助学金。
更让简放惊讶的,同时也有些纠结的,是宁远居然还有专供女子就读的女子学堂。
虽然圣贤有云,有教无类,但女子无才便是德,却在大楚乃至中原历朝历代之中已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对于女子抛头露面,简放也甚是抵触。
虽然圣贤的道理摆在那儿,但简放从来没有想过,宁远竟然真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女子迈出闺房,到学堂来读书。
但是,在远远地观看了几次,看到那些女子从学堂走出之后脸上带着的欢喜与自信,简放心中那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开始动摇了。
所以,他纠结。
而在宁远又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简放心中的纠结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