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父亲他老人家不会是气得离家出走了吧?”
孙氏灵光一闪,面上又是一派惊疑不定的神色,难掩心中的疑窦和慌乱。
那张已经渐渐染上岁月痕迹的容颜,带着些夜来风雨的仓惶。
辛文郁:……
“你这就有些小人之心了。”
“父亲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怎会与你计较。”
“你且放宽心,待父亲归来,早就把今日的争执抛却脑后,你还是他老人家疼爱的儿媳妇儿。”
孙氏将信将疑,轻拍胸口“只要不是父亲气狠了,我小人之心就小人之心吧。”
“我对父亲是真的又惊又怕。”
“要不是过于担心弃疾,借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造次。”
辛文郁和孙氏的交谈,荪歌自是不知情的。
但,也不难猜。
毕竟,这些年来她积威甚重。
此时,荪歌已经改换了面容,骑着一匹不显山不漏水的马匹,不远不近的缀在辛弃疾身后。
禀承着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狠下心肠锻炼辛弃疾的想法,眼睁睁看着辛弃疾在离家第三日的傍晚,带着全部身家走进了一家黑店。
表面上,自是看不出来的。
酒旗招展,手臂上搭着汗巾的店小二站在门外热情的招揽来往的客商,饭香和酒香味交织。
一楼经营酒食,二楼供商旅住宿。
若非她感知敏锐,恐怕也会疏漏。
白日里,也算的上是喧闹非常。
可此刻,已是日落西山。
整座客栈都被笼罩在暮色里,夜风吹动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幽幽的光芒越发瘆人。
像极了《水浒传》中描绘的孙二娘的黑店。
艺术照进了现实。
入夜,才是危险时。
犹豫再三,荪歌还是在店小二嫌弃迟疑的目光下,颤颤巍巍的进了小店。
也怪不得店小二嫌弃。
实在是她现在这副尊容,就不像是有油水的。
剁碎了,都嫌肉柴。
荪歌佝偻着身躯,一步三喘气,摇摇晃晃寻了个角落的位置。
咳嗽几声,沙哑着声音,对着一旁努力克制着拔刀冲动的店小二“要一碗最便宜的面。”
有一说一,凡是黑店,上到老板,下到厨师店小二,都是身兼数职,能者多劳。
白天斩鸡,晚上砍人。
白天烫猪皮,晚上剥人皮。
白天倒潲水,晚上埋人命。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能文能武。
辛弃疾就在她的右侧上方的位置。
少年郎虽从未独自出过远门,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
身着寻常的棉布衣衫,不显华贵,桌上的餐食也简单朴实。
可对于谋财害命的黑店来说,唇红齿白白白嫩嫩的少年郎本身就算一份财富。
天,渐渐彻底黑了。
辛弃疾抬脚,拾阶而上,去了店小二安排好的房间。
荪歌紧随其后,但却被店小二毫不留情的拦下了。
夜里的店小二撕下了白日那张热情虚伪的面皮,变得强势霸道。
“二楼的房间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得起的。”
店小二从上到下打量了荪歌几眼,看在仅剩的几个铜板的份儿上,荪歌荣获在柴房苟且过夜的资格。
那几眼,没有一丝感情。
狠辣又麻木。
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荪歌觉得自己像待宰的猪。
不对,还不如猪。
在黑店眼中,猪比人值钱。
论斤卖,都更贵。
荪歌看着脏兮兮几乎无处下脚的柴房,有些后悔自己塑造了个又穷又邋遢又老的形象。
嗯,更准确点儿形容,她现在就是个老乞丐。
夜深,风起。
骤然剧烈的夜风拍打着客栈大大小小的门窗。
屋檐下的破灯笼也被刮下一只,融于黑暗。
荪歌飞檐走壁悄无声息的窜上房顶。
屋内,烛火下,泡完脚的辛弃疾手捧圣贤书。
许是渴了,圣贤书放在桌角,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水壶就要倒杯水解渴。
水入杯,辛弃疾就好似是被施了定身符一般,久久没有动弹。
荪歌知晓,辛弃疾发现了水中的异样。
嗯,她没白教。
自始至终,她都没想过要把辛弃疾培养成个端方周正的君子。
辛弃疾思量片刻,穿戴整齐,俯身吹灭桌上的蜡烛,借着惨淡的月光摸黑躺在床上,然后不着痕迹的掩住口鼻。
荪歌已然知晓了辛弃疾的打算。
以辛弃疾的身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并非做不到。
她的孙儿,哪怕不是君子,也是个有正义感的热血不灭的少年郎。
辛弃疾想人赃并获,让这个黑店彻底消失。
有点儿自豪。
在荪歌趴在屋顶吹着夜风,沾沾自喜与有荣焉时,屋子本就有小破洞的窗户伸进来一根细细长长管子。
这黑店,毫无创新。
不是蒙汗药,就是迷药。
这么粗糙的手法,还怎么实现可持续。
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两个五大三粗的人,丝毫不加遮掩的走了进来。
荪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倒也不是替辛弃疾着急。
她现在已经不指望这个黑店能给辛弃疾上一课了。
这帮烂心肠的蠢材,好歹试探一下啊。、
是太相信蒙汗药和迷药的威力了,还是太看不起辛弃疾了。
哥们儿,辛弃疾是配着剑的,看不见?
好歹尊重一下习武之人啊。
辛弃疾被五花大绑,五大三粗的两个汉子移开房间角落的大木箱,如同抬死猪一般的抬着辛弃疾进了早早挖好的地道。
荪歌:……
看不见了……
可惜了。
那她也该洗洗睡了。
“那个老乞丐哪儿了?”
“可能起夜了吧。”
“呸,那老乞丐还真是人老肾差劲,这才入夜多久,就去起夜,怎么没掉茅坑里,被屎尿溺死。”
“你可小声点儿吧,蚊子再小也是肉。”
“进咱们嘴里,哪还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先藏起来,等那老乞丐回来一扁担拍死他,还能省一份迷药呢。”
“今儿肯定不亏,那书生白白净净的,一瞧就养尊处优的,是一头大肥羊。”
荪歌:……
骂她老乞丐就老乞丐,怎么还又是人身攻击又是诅咒的?
你才肾不好,你全家都肾不好。
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屎尿溺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