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如何称呼?
离着自己住处的庭院尚还有一段距离。
这会儿,许是在杜瞻的传讯下,一众丹师遂远远地朝着此地奔行而来,倏忽间尽都匆匆忙忙的与楚维阳和那玄袍少年擦肩而过。
也正是在此时,楚维阳神情极度平和的问出了这句开场语。
事实上,有着玄真宝鉴之中的钟朝元的真灵,楚维阳这会儿已经知晓了这玄袍少年的姓氏名讳,甚至知晓此人乃是离恨宫大长老的嫡亲血裔,是继昔日的钟朝元之后他们这一代最惊才绝艳的天骄,是炼气期巅峰即将晋入筑基境界的少年道子。
但楚维阳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原地里,那少年随行的脚步忽地顿住在了原地。
他复用一种意味莫名的表情看向楚维阳,遂也教楚维阳明白过来,刚才感觉到的一闪而逝的那种有类于谢成琼看向自己的目光,并非是错觉。
暗暗地,楚维阳对于此事已经有所猜度,但此时间,瞧见那少年诧异的望来,楚维阳只不动声色的回望而去,那空洞且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够吞噬掉这天底下的一切情绪。
如是良久的对视。
到底还是那玄袍少年先一步无法稳定住心神,赶忙将目光避开了去,没能从楚维阳的神情之中观瞧出甚么来,因是,那玄袍少年顿了顿,到底还是开口朝着楚维阳回应着。
贫道离恨宫修士,名唤冉靖。
于是,楚维阳这里复又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仿佛真个是第一次听闻冉靖的名字一样,接连颔首之间,复又开口问道。
冉道友,靖安道城离着天武道城可不算是近,这阵子,自宝瓶江畔往东,尽都不是安稳平和之地,全是些甚么妖兽与血煞道孽修潜藏、盘桓,道友这一路上,可曾遇到甚么波折?
闻听得此言,那玄袍少年冉靖微微地眯了眯眼,终不再去看向楚维阳这里,沉吟了片刻之后回应着楚维阳的话,却又像是有这些言外之意一样,未曾将话说透。
妖兽就不说了,甚么血煞道孽修,也伤不得离恨宫修士!况且,五毒道友,我是奉命而来,纵然路上再有甚么不谐,我可是奉着吾宗大长老的金丹法旨呢!
唔……
眼看着楚维阳随声应和了一句,便又要继续开口来套自己的话。
许是冉靖这里也深知,不应该彻底将谈话的节奏落在楚维阳的掌控里面,一念及此,旋即一翻手,捏着一面鬼符看向楚维阳这里。
说起来,吾宗大长老垂训于我的要务,实则在见到丹宗杜瞻道子,从他手里得到这面鬼符的时候,便已经完成了,再想着见一见五毒道友,也只是想着能不能有那查缺补漏、锦上添花的事情。
说罢,迎着楚维阳的目光,冉靖反而将手中的鬼符又晃了晃,仿佛是唯恐楚维阳这里瞧不真切一样。
这是离恨宗的鬼符,内里封存魂魄真灵的篆纹禁制,亦是楚维阳驾驭着玄真宝鉴,由钟朝元的魂魄真灵完成封存的。
这一番话,冉靖几乎和明言已经没有甚么分别了。
楚维阳也方才彻底的抹去心头的迷雾,原来是因为鬼符的缘故,不知怎么着落入了靖安道城,许是直接落入了离恨宫大长老的手里,教大长老的心中有了疑虑,这才有了今日楚维阳与冉靖的见面。
想及此处,明白了这背后的虚实,楚维阳表面上的镇定与平和,便已经不全都是强撑起来的了。
迎着冉靖探寻的目光,楚维阳真个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贵宗的鬼符,道友是因为这个,有甚么事情怀疑上我了吗?不该这样的,我兼修着通幽鬼煞之法的事情,冉道友该听闻了罢?
早先时我的记勋皆兑换成了贵宗的鬼符,道城符诏之中皆有所记载,以冉道友的跟脚,不至于查不到,这一面面鬼符,来历可都干净的很呢!
闻听得楚维阳这般坦然的言语,冉靖的脸上遂露出了尽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当然,当然,这些兑换的记录,尽都在道城的符诏之中,我奉着金丹法旨,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查到,可正因为能够轻易的查到,故而对五毒道友这里,才又有一问。
闻听此言,楚维阳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角。
这不是他的习惯动作,但他曾经历历观瞧过了钟朝元的心神记忆,这是钟朝元往昔时常有的习惯性小动作。
哦?冉道友有甚么问题,只消贫道知晓,但问无妨。
闻听得此言,再看去时,冉靖脸上的笑容愈盛。
…月…日,冉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了一个极准确的日期,道友曾经又兑换过一枚柳木鬼符,一枚来自于靖安道城的柳木鬼符,对也不对?
楚维阳听得真切,冉靖这里所问的,乃是他得到封存着钟朝元魂魄真灵的那枚鬼符的时间。
终至了图穷匕见的这一步。
闪瞬间的恍惚里,楚维阳兀自生出了感叹,他所感叹的,并非是冉靖找寻上门来的这件事情本身。
他所感叹的,反而是在此之前,左炎的上门道别。
他临走时曾经为得了却因果,而奉送给楚维阳的那块锈迹青铜,那块后天阴冥鬼煞之道宝材,足以炼入玄真宝鉴之中,教宝器更进一步,展现鬼煞之道的神秘莫测。
因果,因果。
楚维阳不禁思量,疑似兼修着《两仪应象妙微总示》与《盈空天书》的左炎,这位云浮宫的嫡传弟子,是否真个已经透过了那些许因果之力的显照,朦胧模糊的推演到了今日这般场景的些许轮廓与大略?
可惜,左炎已经辞别,远行而去,这注定是楚维阳短时间内无法得到的答案。
也正此时,一闪瞬间过去,楚维阳灵台上道图洞照灵光,将繁复心绪闪瞬间尽数镇压抹去,心绪清澈之间,楚维阳遂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冉靖这里,然后点了点头。
对,就是那一日,我兑换了一枚鬼符来着,说来也奇,自那日之后,再未曾从靖安道城的名录里兑换得鬼符,再后来,便是被差遣去了宝瓶江畔,遂是至于今日了……
这般轻声感慨着,楚维阳与冉靖已经缓步抵至了楚维阳的庭院门口。
自始至终,楚维阳的一切情绪与动作,都显得是那样的自然。
他不假思索的扬起来手,指尖轻轻撩动的闪瞬,似是捏了甚么咒印,又似是甚么动作都没有,便这样直直的刷落。
灵光兜转之间,那紧闭的门扉已经洞开。
冉道友,请!
话音落下时,也不知是对于身怀金丹法旨的自信,还是在和楚维阳这短暂的交谈之中,冉靖自觉地已经从他的言语之中猜度出了甚么样的真相来。
这闪瞬间,他竟点了点头之后,先一步在楚维阳的前头,直接推开门扉,走入了庭院之中。
瞧着冉靖的背影,这一闪瞬间,楚维阳曾经有过念头的动摇。
但这样的悄然的杀念未曾展露,便先一步被道图镇压了下去,紧接着,楚维阳的袖袍之中,那玄真宝鉴在倏忽间洞照出明光来。
宝器被楚维阳紧紧地扣在掌心之中,下一瞬,那明光兜转着,倏忽间,黄铜宝镜陡然凝练成一点灵光,然后遁入了楚维阳的掌心大窍。
作为现如今的楚维阳,不论是他炼气期的境界,还是只粗具器胚状态的全数法器,实则都做不
到能够被楚维阳纳入丹田之中养炼的程度。
若要做到这一步,至少需得楚维阳晋升入筑基境界,而那宝器之中的篆纹,也自成道法之数,兜转圆融,从器胚状态蜕变,成为真正意蕴圆融的极品法器。
至于真个走到道法与宝器相合的状态,两者皆需更进一步,修为上要抵至丹胎境界,宝器也许进一步蜕变,化作法宝之元胎,承道之器胚。
彼时,宝器养炼在道与法凝练成的光晕之中,其形其质,实则已经是金丹境界某种玄妙的提前预演。
而此刻,那面玄真宝鉴化作灵光遁入楚维阳的经络之中,这不是楚维阳的修为与宝器的品阶已经达到了支撑这一步的底蕴,实则是那块鬼煞道宝材的炼入,教这件宝器得以短时间内发挥出阴冥类宝器的特质。
下一瞬,玄真宝鉴化作的灵光,倏忽间沿着楚维阳的周天经络兜转,猛地悬照在了楚维阳的灵台上空。
《尸解炼形图》虚悬在泥丸宫天顶,此时间尽数隐没去了魂魄灵光,维持着楚维阳念头的清明,却也任由那太阴通幽玄真宝鉴自灵台之上,一点点垂落着属于鬼煞道法的灰黑色幽光。
乍看去时,那幽光恍若星海悬照,一道道灵光里,尽都是蝌蚪文字一般的篆纹虚悬,彼此牵系之间,演化着通幽符阵的玄奥。
与此同时,楚维阳复又暗自逆练着嫁衣秘法。
霎时间,伴随着楚维阳也一步迈出庭院之中,伴随着那门扉的闭合声音。
楚维阳的气机陡然间大变!
眉心处,属于神形与魂魄的磅礴灵光几乎要映照入现世中来,与此同时,钟朝元的神念气机,与楚维阳这自镇魔窟中走出,一路行来,渐次养炼成的蛮霸意蕴,皆尽交缠、熔炼于一炉。
下一瞬,不等冉靖的脸上露出笑容,楚维阳反手一把摁在了冉靖的肩膀上。
说!谁教你这样找上门来的!太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