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间,乾元剑宗,截云一脉。
偌大的道殿之中,高台之上,唯见清海与清河道人各自趺坐于莲花法台,观照虚空,神游物外,入定坐忘而不知所思。
忽地,清海老道从入定状态之中缓缓地清醒过来,他一边缓慢的伸着懒腰,一边偏头看去,正见得清河道人同样清醒过来,抬手一招,倏忽间,随即有一道灵光自洞开的门扉外疾驰而过,霎时间正落在了清河道人的手中。
再看去时,那灵光渐次消散,遂见得内里一枚玉简。
通体天青色的灵玉上,一道又一道的云纹贯连,遍布着玉简的边沿,将接连显照的灵光紧锁在内里,紧接着,玉简的正中央,雕刻着一枚袖珍小剑的纹路,其上倏忽间有着气机的展露,却正与清河道人的气机相共鸣与交织。
只这枚玉简本身,内里便蕴藏着金丹境界大修士的暗手,或是保证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将这枚玉简传出,或是保证遁空万里,不至于落入旁人的手中,以泄去了事机。
瞧见这枚玉简的闪瞬间,清海老道伸展着腰肢的动作就猛地一顿,他苍老且浑浊的眼眸凝视着那枚玉简,像是沉吟思量着甚么,可紧接着,他的脸上忽地又露出了些浅淡的笑容来。
师弟,这么看,是谢姜这孩子送来的玉简传书?她在道城历劫游历,若非是甚么紧要事情,想来也不至于送出你我留下的玉简,不知是发生了甚么?
原地里,清河道人将玉简贴在眉心,神念倏忽间扫过后,忽地顿住在了那里,他平静的脸上似是有甚么复杂的思绪在暗中涌动着。
面对清海老道的问话,清河道人长久时间未曾有所回应。
许久,他像是才将将回过神来一样,然后伸出手,在玉简上面一抹,霎时间,便见玉简中央那枚袖珍小剑的纹路被道人抹去,紧接着,道人遂又将玉简递到了一旁的清海老道面前。
大师兄,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事情好坏,尽都在玉简之中,自己看罢!
话音落下时,清海老道颇困惑的看了清河道人一眼,紧接着,才又不明所以的接过了清河道人递来的玉简。
可是很快,当清海老道的神念也从玉简之中扫过的时候,这师兄弟两人,便尽都变成了一般无二的神态表情。
饶是心中早已有过预料,明白既然是妖兽潮灾劫,便总得有些甚么事情生发。
可他们仍旧不曾想过,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灵物,丹霞老母后手,噬心唤命……
这般惊诧之中,某一个瞬间,清海老道与清河道人无声息的对视着。
然后,清河道人点了点头。
师兄,想来谢姜所言应该不差,前几日里,宗门的四象剑图由咱们这一脉代持,便在我的手上放了几天,期间有一阵,宝图夜鸣,却始终无所应,起先时我还以为是山门中谁剑道有所突破,如今看,想来是四时剑外泄的法统气运之力示警。
闻听得此言,清海老道遂也凝重的点了点头。
四时剑的剑招外泄在他们眼中仍旧不是甚么紧要的事情,可是清河道人说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已经是十分明显,一事通便诸事通,这是在佐证着谢姜所传玉简书信之中诸事的可靠性。
而也正因为是同样的明白了这番言外之意,原地里清海老道将手中的玉简放下,他缓缓地自莲花法台上站起身来。
也罢,老夫自去庭昌山一趟,印证一番,便也无须去猜度,真相如何自然便知晓的一清二楚了。
可听得了这般说法,清河道人脸上的担忧神情变得更重了起来。
这时节不比之前,极可能会有真正惨烈的斗法,他唯恐清海老道这里有失。
师兄……
可是话到了嘴边,便连清河道人自己,也不知晓该如何去劝。
原地里,清海老道已经一抬手,自脑后镜轮之中轻轻巧巧的摘下了那柄拂尘,他的脸上遂带着和煦且慈祥的笑容看向清河道人。
师弟,师兄我就快到寿了,这会儿我还不拼命,还要等到甚么时候再拼命?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随着清海老道的拂尘一甩,一道剑气长河倏忽间环绕在清海老道的身侧,倏忽间那灵光将青海老道的身形一裹,遂化作一道遁光,鸿飞冥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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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海,极深处,海底蛇窟。
晦暗的泥沙烟尘之中,那雷鸣声愈发轰隆,连带着不知甚么时候,一道道明光倏忽间显照着,璀璨夺目的明光刺破泥沙烟尘,仿佛真个有雷霆从中显照一般。
而立身在莫岛主的身后,蛇老拄着乌木蛇杖,死死地盯着那几乎只差丝毫便要彻底凝练成镜轮的光晕。
他已经长久的时间未曾离去,他亦知晓此时间外海各处发生的斗法与厮杀,可是如今同样已经到了自己谋算的紧要时候。
成败似乎尽都在此一举了。
也就是在这长久观瞧的某一个闪瞬间,当淳于淮诵念起《噬心唤命咒》,当丹霞老母的道殿变得满地狼藉,当剑宗的道殿内清海老道的身形遁空而去。
伴随着那光晕之中几若大日一般炽热的血焰在某一刹那熊熊燃烧起来,仿佛只透过那焰光的跳动,蛇老便已经能够看到某种联系的确立,某种渠道的贯通,某种门扉的洞开。
下一瞬,他几乎激动的有些尖利的声音便在海底回响开来。
换!快换另一道咒言!
话音落下时,倏忽间,几若是雷霆消弭于一瞬中,紧接着,是蛇老那苍老的声音与莫岛主已然接近于嘶哑的声音一同含混的响起!
噬心唤命咒——
九层蚺台上,八宝蟒宫中。
化千相而驻庭昌,演万变而号丹霞。
过外海遂交济水火,出蛇窟是鳞圣化身。
……
轰隆的雷声再度从泥沙烟尘之中响彻,仔细端看去的时候,那光晕的正中央处,恍若是有一道须弥门户洞开,汹汹血焰几若是汪洋一般倾泻而去,与此同时,纯粹的明光混合着浑厚与高邈的意蕴,也同样被透过那道须弥门户被汲取而来。
再看去时,蛇老那沧桑的蛇瞳眼眸之中,尽都是癫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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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倏忽间一道破空声由远及近的抵至,正垂落在庭昌山的上空。
灵光里,是清海老道手捧拂尘,于无尽剑气长河之中走出,蹈空步虚而立。
他俯瞰向庭昌山道场,俯瞰向那一山的葱翠景象。
可不等清海老道这里再有甚么更多的反应与举动,霎时间,同样的一道丹红色灵光自山顶的道宫之中飞出,再看去时,遂是丹霞老母的身形从灵光之中走出,手捧着那镂空玉壶,冷冷的看向清海老道。.
而原地里,清海老道的目光却注视着那萦绕在丹霞老母的身周,一点点正溃散去的丹红色灵光,他许是因之而想到了那封谢姜传递而来的玉简书信。
原本,清海老道看向丹霞老母,原本还想从苍老的脸上挤出些笑容来,可这会儿,却怕是连闲叙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他只是忽地开口问道。
看着丹红灵光,你是真个准备将《玄阙子水七元诀》和《黄庭午火三阳诀》当成是日后立派的清净根基了?
闻听
得此言,丹霞老母也不答,只是冷冷地看着清海老道。
而老道复又自顾自的问着。
你连开宗的后手都备好了?可是为何要教他去灾劫里处理你法门外泄的事情?
回应给老道的仍旧是长久的沉默。
原地里,清海老道到底还是抿了抿嘴,然后继续追问道。
好罢,你自家的事情,老夫不去过问,可是你那立宗后手杀了楚维阳取走了灵物又外泄了吾宗剑法,这算是怎么回事?
闻听得此言,终于,丹霞老母的神情有所变化,恍惚间的念头转动,紧接着,丹霞老母忽地朝着清海老道冷冷一笑,笑容里满是讥诮。
妖兽潮灾劫围困诸道城,以宝瓶江畔为界,已斩断东西间诸般因果牵系,老身能掐会算都定不准的事情,你既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还来问我做甚么?
我亦不清楚他在道城都做了些甚么,反正也到这个份上了,毁你们剑宗的事情,老身还乐意见得呢!他已死在了外海,身殒道消,灵物?找妖族要去罢!
另外,老牛鼻子,你这会儿问东问西,到底是来找老身装疯卖傻的?还是来与我拼命的?
听得丹霞老母的话说到最后,清海老道脸上全数的神情尽都凝固,然后倏忽间在一瞬息尽都消失不见。
他半垂着眼帘,浑浊的双眸隐没在其后,唯有一道灵光自其中兜转而过。
也好——
轻轻的呢喃声落下,下一瞬,清海老道身周涌起剑气长河,霎时间,漫天层云倒卷,恍若有浩渺云海被他牵引而来,而这内里每一道绵柔至极的雪白色雾霭丝线之中,却尽都是磅礴剑意的驾驭下以罡气凝炼而成。
端看去时自然和谐,却已然满蕴杀机。
可与此同时,早在话音落下而清海老道还未展露气机的瞬间,丹霞老母便已然擎举着镂空玉壶,蹈空步虚而起。
随着丹霞老母的身形变化,这闪瞬间,烈烈真阳显照,似是要丹红大日要凌驾云海之上!
下一瞬,风云交汇,汹涌的风暴之中,彻底不见了两人那苍老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