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受限于修为境界的桎梏,哪怕那斑斓神霞的晕散,使得楚维阳接续了悟境的玄妙,教楚维阳洞彻了《太阴炼形》之神通经篇的蜕变与升华,但是那斑斓神霞之中极细微的相互磋磨,相互冲刷之间的胜负之辩,却是楚维阳无从理解与感触的。
那才是耄耋老道与青衣道人真正争锋的战场!
在道与法自然演化的过程之中,分出彼此之间的胜负!
只是在楚维阳看来,抛却那几乎无法教己身真切感触的神霞之细微变化,仅只是感受着那长久以来相互碰撞着的无上神韵,至少在这气势的对抗之中,楚维阳感受到的,是两人相互之间的不落下风。
这反向印证着耄耋老道的可怕,他仅仅只是在尝试着越过那道死生的藩篱,是在不知道怎么样漫长的岁月光阴之后才重新堪堪显照出来的身形。
而青衣道人,其在奉圣金宫之中,又不知修行了多少的年岁。
偏生这样的两个人,应该有着明晰差距的两个人,此时间却在气势上斗了个相互间不落下风。
这已经是青衣道人的败落。
但当楚维阳关注向耄耋老道的变化的时候,楚维阳又觉得,事情的真相或许并非如此。
这样的势均力敌本身,包括在相互的抗衡之中,引得那一道霞光贯穿天地,进而揭开一道昏黄帷幕,将那血战的赤红丝线也显照于世,并且有着极致的浑如死生界限一般的神韵,朝着两人相互攻伐的神霞晕染而来,这一切一切的变化,事实上,都在青衣道人的预谋之中。
他要的便是在这种境遇之下,受到了血战的赤红霞光丝线影响之后的势均力敌!
而为得这势均力敌,耄耋老道将付出远远胜过青衣道人的代价!
接下来,耄耋老道的变化,也更进一步的佐证了这一点。
漫天的无垠神韵风暴裹挟着四面八方的昏黄雾霭,尽皆化作了某种玄色的“灯油”,浊阴诸煞朝着灯盏之中汇聚而去的过程里,伴随着气机的碰撞,伴随着那血战之战场赤霞的浸染,耄耋老道所显照出的气机非但不曾颓靡,更相反,其人气息反而一息更胜过一息。
而这样的气息繁盛,体现在了耄耋老道这里,便是他托举起来的那一盏三十六品莲台灯盏之中,那乌红色的焰火本身愈发繁盛。
乍看去时,那原本晦暗颜色的焰光,此时间依然无比通明,其明光灼灼,浑如那灯盏之中,三十六品莲台洞开三十六界,那缭绕焰火实则是一轮大日真阳悬空,洞照三十六诸天一样!
而伴随着焰光愈盛,耄耋老道所显照的气息便同样愈盛,只是在这一过程之中,那漫天昏黄雾霭的鲸吞更上层楼,汹汹风暴之中,每一滴“灯油”的凝练尽都成为了其燃烧的薪柴。
但仅仅只是“灯油”的损耗尚还不足够!
毕竟,早先时点燃这盏灯焰,使得其从豆大的极致微茫的过程之中有着此刻大日真阳的表现,这是耄耋老道曾经开口与一十二位金丹境界修士“借火”的缘故,这其中绝不仅仅只是煞气凝练成的菁华与法力的损耗,这更涉及到了生机、命数、死生概念之类的聚合。
那是命焰。
但是此刻,在一身气机与青衣道人相互抗衡的过程里,那命焰的灼灼燃烧,每一息之间,都是元气与那死生概念的海量损耗。
于是,当早先时乍一鲸吞与炼化的微茫底蕴在这一过程之中被燃烧殆尽之后,霎时间,那原本还以极致温和的方式缓慢增长变化的灯焰,忽地在某一瞬间骤然显照出更甚的明光!
那是仅只焰光的缭绕,都使得风暴漩涡的中心天元处须弥扭曲而不可视物的剧烈明光!
那浑似是一轮大日真阳膨胀开来,霎时间,以一道无上神韵,将三十六诸天尽皆贯穿!
于是,下一瞬间,当楚维阳再仔细看去时,耄耋老道那原本就并不算充盈的清瘦道躯,竟然在这一刻,同样伴随着乌红命焰的灼灼燃烧,进而骤然干瘪了下去。
那并不仅仅只是纯粹肉身气血之力的损耗。
伴随着肉身道躯的干瘪,这顷刻间是形与质的全数变化,那原本化作灯油滋养着灯盏的昏黄雾霭,也在朝着耄耋老道的身形灌涌而去,霎时间,原本纯粹的人身,包括耄耋老道在这一刻托举起来的灯盏,其上尽都晕染着一层黯淡昏黄颜色的锈迹。
紧接着,耄耋老道早先时真切的越过了死生界限的气机也在这顷刻间变得模糊起来,好似是曾经真切跃出的这一步,竟然在这样的变化过程里,一点点的朝后挪移着,复又回退了半步去一样。
介乎生,介乎死。
而那肉身道躯的变化,楚维阳瞧的真切,那是有类于昔年楚维阳刚刚修持《尸解炼形图》,因为着一身浊阴诸煞淤积,而使得性命本源不昌,因为连带着神元本身凝聚成的神形,也展露出了沾染煞气过甚的“阴尸”之相。
昔年时楚维阳曾经不止一次的自嘲过己身是甚么森然鬼蜮里爬出来的阴物,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言说,事实上便是指证着性命本源不可避免的衰颓。
只是楚维阳走过了去,并且在滋养己身肉身道躯的基础上,走出了形神皆妙的路,凝练出了真形妙法。
但耄耋老道而今看起来却很是艰难。
其肉身道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瘪的过程里,蒙着那昏黄的锈迹,一点点的“阴尸”化,好似是有着一股无形之中的力量,在将其从越过死生帷幕的立足之地不断的往回退去,半生半死都并非是那一股无形力量的目的。
好似是最终的结果,是要将耄耋老道彻底的重新推回死亡的世界之中去!
但是耗费了这样长久的岁月光阴,耄耋老道在终于跃出了这一步之后,又岂能够甘心在回返殒亡的包裹之中!
于是,这顷刻间,某种深青色的灵光,骤然从老道座下的青狮身上焕发。
自从耄耋老道身形显照以来,这青狮便静静的匍匐在那里,分明是巍峨如山岳一般的妖兽,但是在这顷刻间,却展露出了不亚于耄耋老道的汹汹气焰。
那磅礴的气机裹挟着生机冲霄而起的顷刻间,便与耄耋老道的身形和性命气息相互贯连在了一起。
昔年,三首狮子凶兽,沉睡昏黄浊世深处无垠岁月。
而今,耄耋老道好似是与这青狮混成了一个整体,他即是青狮,青狮亦是耄耋老道形神的一部分!
果然!
楚维阳略有所了然的点了点头。
他本就不相信,同样是从三首狮子的凶兽外象之中蜕身而出的青狮,曾经与耄耋老道的魂魄真灵混同于一处的青狮,会是仅只甚么伴随长久经世的坐骑。
这青狮同样是耄耋老道的一部分,是耄耋老道在死生轮转的过程之中,斩却的前尘里的部分斑驳遗蜕。
他是曾经死过一回的人,是曾经于浑浑噩噩之中以凶兽之相在昏黄浊世里曾经苟延残喘的人。
也正因此,在重新度过那生死轮转的帷幕之前,有着一部分曾经被杀劫晕染,被浊世污秽的部分,被耄耋老道以斩却成遗蜕的方式割裂开来。
于是,耄耋老道借火而成道身,昔日遗蜕借兽相而化青狮妖兽。
但是在这顷刻间,在耄耋老道己身要被这无形的力量重新推回死亡的寰宇之中去的时候,他在半生半死的过程里,甚至果断的选择了与前尘遗蜕的贯连!
昔年曾经沉积的雄浑力量,以一种混杂着生死的污秽气焰,陡然间显照在了耄耋老道的身上!
那原本被擦拭的干净的黄铜灯盏,在这顷刻间,骤然变成了满蕴青铜锈迹的模样。
连带着,那灯盏之中的真阳大日,也骤然间从乌红颜色,变成了玄青二色交缠的模样。
而伴随着气焰的骤然膨胀,耄耋老道果然未曾再朝着死亡的范畴回退而去,但是他也未曾再真切的涉足真正的阳世,介乎于死生之间,伴随着那污秽气焰贯穿了己身的性命根源,耄耋老道在“阴尸”化的过程之中不断持续的深耕了去。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里,耄耋老道的一袭道袍也混同着其人的身形一同干瘪、皱褶、腐朽。
而也正是在这顷刻间,楚维阳真切的看到了,在耄耋老道那瘦骨嶙峋的身上,有着七根满蕴铜锈颜色的骨钉,依循着北斗七星的方位,深深地扎进了耄耋老道的肉身道躯之中。
连带着,再看向那青铜灯盏之中去的时候,那变化成玄青二色的焰火之中,那洞照着三十六死寂诸天的真阳大日之中,倏忽间有着同样满蕴斑驳锈迹的灵光显照,于倏忽间,凝聚成一部《玉册》也似的书简,仔细看去时,其上浑无字迹,仅只有铜锈作墨,描出了北斗星图。
事实上,这才是耄耋老道介乎生、介乎死的根由所在。
昔年,曾经有禅师注死。
这便是禅师注死的痕迹,这七根骨钉在,这一卷北斗书在,耄耋老道便极难做到真正越过死生的藩篱。
但是经年的累积,却也教耄耋老道反向浸染了骨钉与书卷,只消这些东西存在,耄耋老道便也能依凭着这些,不会真个彻底的殒亡了去!
生死的轮转之间,耄耋老道在那极致的模糊地带里,为自己找寻到了驻足之地。
于是,下一瞬间,那阴尸化的耄耋老道,以甚为迟缓的方式,朝着远空处举起手中的青铜灯盏来。
彻底放弃了留驻阳世之后,耄耋老道一身气焰混同着死生二相,已然高涨至了楚维阳无从感应的层阶之中,连带着,远空之处的青衣道人也在惊诧之余,严阵以待。
紧接着,有着森森冷语,真切的从森然鬼蜮之中传递而来,进而洞彻向远空。
“老夫……命灯一盏……可否……借个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