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估计也是走惯了江湖的,也不知从哪里各自掏出一把二胡、竹板,当场给大家来了一段,他们破衣烂衫,表演起来脸上却充分自信,表演结束后群众热情鼓掌叫好,他们的爹嫌弃地说:"没吃饭呢,给我打起精神来。"
俩孩子齐声说:“一天没吃饭了,身上早没力气。”
他爹听完骂说:“吃吃吃,你们把我这身肉煮了吃算了。”
孩子说:“吃人肉犯法吧”
爷仨像说相声似的,村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张汉东羡慕他们父子间的相处形式,虽然日子过得艰难,可也许这才是亲人间该有的样子。
张青山说:“行吧,就在我们这唱两天吧,规矩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
民间艺人在农村走江湖卖艺,三餐都是村里管,临走的时候,村里有人会带他们在村里收粮食,这就是表演的报酬。
至于大家给不给、给多少都不是强制的,村里还是厚道点的人家,唱书的表演结束来收粮食,村民多少都会给上一些。
张青山说:“今天晚上咱们正要开个忆苦思甜大会,等大会结束了,你们就开始说书。”
吃完饭,张汉东问家人说:“我要去村里开会,你们谁想去吗?”
周金枝见燕子举手说要去,她也学着举手说想去,彩凤说:“妈,你得帮我烧火呢,让燕子一起去吧。”
周金枝脸色顿时不高兴了,可是张汉东已经牵着燕子走进黑影中去没看到她的表情。
彩凤说:“妈,咱们还得干活挣钱呢。”
周金枝这才嗯了一声,坐下来慢慢烧火。
兄妹俩来到牛棚时,牛棚里已经挤满了男女老少,满仓大声叫他说:“汉东到这里来,给你留好位置了。”
牛棚里烧着火进来就感觉到一股暖意,生产队的牲口比人还要金贵,这里平时就是村里男人们爱来的地方。
饲养员是满仓的二大爷,抬眼对张汉东笑说:“燕子也来了,等会火堆里的红薯熟了分你一个。”
燕子乖乖答应一声,然后坐在火堆旁等着。
张汉东也忙感谢他,二大爷摆摆手,他才挤到满仓身边坐着,红霞娘就在旁边,一再对他赔礼红霞的不是。
张汉东说:“婶,没关系的。”
银瓶看不惯张汉东受大家欢迎,阴阳怪气地说:“呵呵,抖起来了,一个个的抢着拍马屁呢,哼,拍他马屁有什么用?”
大家都知道她的嘴坏没理她这茬,满仓对她没好气地说:“不会说话就把你的屁眼子闭上。”
满仓家兵强马壮,银瓶真不敢还嘴,小声嘀咕了几句大家也不管她。
牛屋里空气污浊,几十上百个人,牛屎牛尿加上抽旱烟的气味,爱干净的人可受不了。
但是不管你能不能忍,都得忍受这种味,忆苦思甜大会全村家家户户都要派代表参加。
大会还没开始,屋子里被分作了几个中心,每个中心谈论不同的话题,有人回忆在旧社会土匪下山抢粮,隔壁村反抗被全部烧光了,到冬天时那个村饿死了好多人;有的妇女说鬼子进村的时候,她们把锅灰抹满全身才保住自己的贞节。
这种热闹从前只是停留在张汉东的记忆里,如今再身临其境,身边人还是那些人,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银瓶本来坐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一头牛忽然凑到她身边,舌头不停往她口袋里舔,她开始没注意,不耐烦地拍着牛脑袋骂它畜生让它走远点,可没想到,她的裤子布料太差劲,牛居然把她的裤子舔烂了,更可怕的是,从烂掉的地方滚出不少炒黄豆来。
大家先是看热闹,接着哈哈大笑,很快就有人嚷道:“那女人偷生产队的炒黄豆,怪不得老牛总舔她,原来是闻到她裤裆里藏的黄豆。”
张青山恼怒地吩咐民兵马上把银瓶绑起来,正愁今天的忆苦思甜大会典型不够呢,你自己凑上来也怪不了谁。
银瓶被强制站在台上,裤子烂了个大口子,白花花半条大腿露在外面,村里人指着她哈哈大笑,她毕竟是个年轻媳妇,捂住脸羞恼不行。
张青山一拍桌子大声说:“都闭嘴,大会开始了。”
第一个被推上来的典型叫张聋子,他被当成典型的原因说起来有些好笑,还是好几年前,全村才吃大食堂的时候,他盛了一碗捧着看呆了,照了没多会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正好公社干部也在场,好奇问他哭什么,他说他从碗里看见他娘了。m.166xs.cc
无意的一句话,给自己惹了滔天大祸。
公社干部敏锐的发现了这是问题的新动向,当场给他定下了罪名:悍然攻击公社大食堂的粥能照见人影,对大食堂不满,破坏国家建设,妄图与敌人里应外合......
罪名归结为三个字:“照人汤。”
因为领导在场,村里人对他下手不轻,据说有人打到耳门子,当场就被打聋了,从此他的名字被人忘记了,大人小孩都叫他张聋子,只要开会就被拉上来当典型。
张聋子早就认命了,在群众的控诉声中,他上台就猛打自己的耳光说:“我是个坏东西,放着现在蜜里调油的好日子不过,一心想着过去的苦日子,大家千万要以我为戒...”
“行了。”张青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把银瓶给带上来,她裤子的破口好像被人故意撕得更大,白生生的大腿露到膝盖下面。
听着下面的哄堂大笑,她的彪劲发作,不耐烦的骂说:“笑,笑你们奶奶的腿,我饿就吃一口牲口草料又怎么啦,人难道还不如牲口?”
张青山用力一拍桌子说:“你不要避重就轻试图掩盖偷盗生产队财物的事实,大家说,这样的人我们要怎么办?”
“让她承认错误,再罚她半年的工分。”
“......”
“撕烂她的裤子......”一个不合时宜的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张青山气得脸色铁青说:“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台下的群众哈哈大笑,愣是没人上来。
张青山发了一通无名火,闹剧一样的忆苦思甜大会终于结束了。
张汉东这才明白农村人为什么如此怀念这个年代,几十年后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像集体活动根本没有,后来物质生活虽然好了,但是人们精神生活贫瘠。
人还是群居动物,需要交流需要表达自己。
随后大鼓书就开始了,爷仨配合着说书的倒是很少见,三人唱的是《隋唐演义》,那个老爹上来便劝人行善积德:“人若行善能积德,人若作恶遭天谴。”
张聋子的任务完成了,也回到台下,对站在面前冷漠地抽着烟袋的中年妇女说:“今天我又没死......”
那妇女在地上磕了磕烟灰说:“我看着呢,回去吧。”
满仓神秘地说:“张聋子的女人,你以前没见过她几次是不是?”
这些人早已经从张汉东的记忆里消失了,现在出现,总有一种在台下看台上人演年代剧的错觉。
“确实没见过。”
满仓说:“她是个几女,平时几乎不出门,只有张聋子上台的时候她才会来,就在台下等着给他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