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前我说几句。”
李大和端着一碗高粱酒,看着三十来张摆满菜的圆桌,嘴角扬了起来。
遥想三年前,李小山和王喜喜结婚时,李婶铆足劲儿才硬凑出四个菜,每人只能分到半碗酒——还是兑了水的。
老的小的都看着他,谁都没先动筷子。
“咳咳,”李大和战术清嗓,然后说,“今天这顿饭,主要是庆祝小菲和小四高考结束——”说着,他一指几个村里的高中在读生,“咱们大队是出了全国状元的,林丫头在前边给你们打样了,再出一个不费劲吧?”
“不……费劲……吧……”
“嗯,不费劲就行。”李大和满意地点点头。
“大爷,我说的是‘不,费劲吧’。”
李大和瞧了他一眼,侧头冲王红说:“红子,这个记着,明天揍他个没出息的。”
王红还真的站起来看了一眼,确定是哪个没出息的之后,嘴角挂着瘆人的笑:“行,我记住了。”
“……!”
李大和瞪了他一眼,继续说:“乡亲们,咱现在日子过好了,以后还能更好,我就说三点——”
“第一,地里的活儿不能撂下,这是咱的根,不能扔;”
“第二,厂子里要培养技术工人,第一批是二十岁到二十八岁的,老同志们发扬风格,咱等第二批、第三批;”
“第三,小崽子念书的事儿都给我抓起来,从今天起,王红主任除了负责妇女工作之外,特别成立监督学习小组,你们谁敢偷奸耍滑,揍你没商量!”
“行,我说完了,喝酒!”
李大和言简意赅说完话,举起了酒碗。
林念禾看着自己面前的汽水瓶,又看看苏昀承碗里的酒,舔了舔嘴唇:“昀承哥,其实我……”
不等苏昀承点头,李大和竟然忙里偷闲特意关照了林念禾一下:“你敢喝,晚上就给你关牛棚去!”
林念禾:“……”
大可不必如此关心她。
大家饮尽碗中酒或饮料,喜笑颜开纷纷动筷。
“念禾,快吃,这鸡是婶子养的,可好吃了。”赵寡妇眼疾手快把一个鸡腿夹到林念禾的碗里。
“谢谢赵婶。”林念禾咬了一口,笑弯了眼睛,“好吃。”
赵寡妇养的鸡的确很好吃,鸡肉不柴,有嚼劲但不硬。
种地和养殖都是很神奇的事儿,有的人伺候庄家很厉害,有的人养小动物是把好手,也有的连仙人掌都养不活。
“那肯定的,”赵寡妇颇为自得,“就养鸡这事儿,我可没服过谁。”
“您这手艺,以后开个养鸡场算了。”林念禾随口说。
“做买卖啊?那可不敢。”赵寡妇连连摇头。
林念禾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仔细想想,心思活泛起来。
村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火柴厂干活的,毕竟厂里的生产线是半自动的,填料那些活儿都得是年轻力壮的才能干。
像裁火柴盒这种活儿,其实是完全可以由机器取代的,李大和一直没有改用机器,主要原因就是给上了年纪的乡亲们留碗饭。
这碗饭现在还能留,但等到打火机取代了火柴后……
林念禾吃着鸡腿,看向李大和。
队长叔被许多人围着敬酒,没空。
林念禾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打算等队长叔醒酒了之后再说。
“小禾!来,哥敬你一个!”
谢宇飞喝得脸通红,朝林念禾举起酒碗。
林念禾回过神来,纳闷儿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你敬我干嘛?”
“哎,你知道的。”
谢宇飞说话含糊,眼底染着悲伤。
谢宇飞复习高考的时候还好些,有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现在高考结束了,他满脑子都是关曼菱。
“行了行了,别说那些,”林念禾搭着他的肩膀,端起酒碗就往他嘴里灌,“喝,都在酒里了。”
林念禾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并制定了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灌醉他。
喝多了、睡着了,爱想就想吧,只要他不再跑到粮仓上玩忧郁就行。
半小时后,谢宇飞掉到桌子下边去了。
林念禾:“来,下一个。”
一旁的孙亚菲眨巴眨巴眼睛,把小酒盅放下,换上了汽水:“念禾姐,我还是不喝酒了吧哈哈哈……”
单纯的孙亚菲还以为林念禾今天打算把他俩都塞到桌子下边去呢。
林念禾与她碰了下汽水瓶,也不说考试的事儿,只随便扯着家常话。
酒过三巡,气氛正是热烈的时候,大队部的电话响了起来。
不过大家都没听见,还在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林念禾听到了,苏昀承也听到了。
“我去接吧。”林念禾站了起来,“或许是汪叔那边有好消息了。”
“嗯,我陪你。”
苏昀承陪着林念禾去了大队部。
林念禾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十里大队。”
“哎,小林!”
还真的是汪潇。
“有个好消息!”
还真的是好消息。
林念禾笑着问:“汪叔,怎么啦?”
“是孙亚菲的事儿,”汪潇笑呵呵地说,“我这边刚接到通知——孙亚菲同志家里的事结束了,她办完手续就能回沪市了!”
林念禾:“……!”
汪潇还说了许多话,说他还在省城谈事,一时半刻赶不回去,让李大和先给她把别的手续办了,最后签字的话,可以让孙亚菲去省城找他签。
三分钟后,十里大队的大喇叭响了:
“乡亲们,现在通知一则消息:经汪先生准确核实,孙亚菲同志的父母如今已洗清冤屈,她,她可以回家了。”
晒谷场瞬间安静下来。
震惊的乡亲们看向同样错愕的孙亚菲,静了好久。
他们都记得,这姑娘刚来时小小的一个,长得漂亮,一看就没干过活。而且她运气特别不好,刚来就赶上了秋收,从没干过农活的她,不会干,也不敢问。
她小心翼翼地与大家拉开距离,生怕会连累到别人似的。
乡亲们给她温暖,而她也从来都没忘过乡亲们。
十里大队也是她的家。
如今,这个总让人心疼的小姑娘,她的委屈终于要结束了。
沉默中,李大和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没走向孙亚菲,反倒摇摇晃晃往大队部走,嘴里还念叨着:“这小兔崽子胆儿肥了,还敢动我的广播台……”
他背对着大家,抹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