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面摊老板娘像往常一样，吃力地将车子推上坡。

    晨曦的白雾中，她远远的看见有一堆人站在自家摊位附近，不肯离开。

    怕不是学校附近的混混来找事？

    她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却发现她们大多是穿着靓丽、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叽叽喳喳地在议论什么。看到自己推车过来，眼睛一亮，三三两两地追过来。

    “阿姨，我要一碗鸡蛋面，再加个蛋。”

    “哪种最贵啊，我要最贵的那种。”

    “这个好吃吗，我要这个！”

    “阿姨……”

    她们七嘴八舌地点着单，嘴巴一个两个喊的格外甜。

    今天的生意……好的有些诡异啊。

    老板娘一边熟练地下着面条，一边有些忧心忡忡地想着。

    这些市中心一大早赶来的姑娘们倒也不讲究，大大咧咧地往路边的小板凳上一坐，有说有笑的。

    见她把面端上来，悄悄地拉住她，压低声音。

    “阿姨，昨天……陈成琪是在这里吃的面吗？”

    老板娘一愣，然后笑了起来，虽然年事已高，但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小琪啊，是啊，是他，他现在可是大明星咯。”

    几个小姑娘听他这么说，爆发出一阵小规模的尖叫，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接着问。

    “那阿姨有听到，他们昨天在聊什么吗？”

    见老板娘迟疑了一下，她们连忙解释道：“阿姨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我们都是成琪的粉丝，是他的朋友。”

    老板娘这才将信将疑地说道：“其实，我昨天也没怎么怎么听清……”

    “大概就是……竹眠在安慰小琪，说他值得被爱之类，这俩都是好孩子啊，可惜命苦了些。”

    她叹息般地摇了摇头，没有注意面前的小姑娘们已经红了眼眶。

    她们可太能和林竹眠共情了，成琪一路走来有多么艰难，她们是最清楚的。

    在来的路上，她们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想，却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

    有没有可能，林竹眠之前吵着说自己喜欢成琪，那种喜欢，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和她们一样，在仰望着那颗闪烁的星星。

    这边刚和面摊老板娘保证不说出去的粉丝们，实在忍不住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对话框里打字。

    “情报已经收集到了，我真的感觉自己像个反派。林竹眠完全是在安慰成琪，成琪哭也是因为被感动的。不说了，我要回去给林小姐敲木鱼了。”

    “真的，两个人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关系，小琪上辈子行善积德，这辈子能遇到这么好的朋友。”

    因为几张照片而一夜没睡的群友们，清晨一大早就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收到消息，嘤的一声感动地倒在床上。

    老板娘把这群热情的小姑娘送走后，和往常一样打扫起桌子。

    忽然发现碗底一个红红的角冒出来，她轻轻一拉，一沓钱掉了出来。她又掀起一个碗，又是一沓钱。

    这已经远超出她们应该付的钱了。

    老板娘攥着手里的钞票，一股暖流在心底涌动，让她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琪琪的朋友，都是好人啊。

    *

    《皇》拍摄现场。

    “眠眠啊，那个老东西今天心情不好，你可得小点心。”

    林竹眠正在检查自己身上的吊威亚装置，演老皇帝妃子的陈姐小心翼翼的凑过来。

    这几周在剧组拍戏，有了上辈子社畜经验的加持，她这只职场老狐狸很快就受到了剧组上下的喜爱。

    “刚刚那个罗子齐，好几年前都拿了电视剧视帝的，被喷的狗血淋头，一个片段拍了二十几遍才给过。”

    想到刚刚片场的腥风血雨，陈姐忍不住缩缩脖子。

    她可不忍心白白软软的林竹眠去遭这种罪。

    “诶，知道啦，谢谢陈姐。”

    她乖巧地点点头，像只兔子般的动作让陈红的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只恨自己怎么没有个这样的妹妹。

    要是洪姐听到这番话，估计会被气个半死。这哪里是个可爱兔子，这明明是个滑头狐狸。

    “陈姐记得去盛桌子上的姜汤哦。我让助理煮了很多，这种天气可千万别着凉了。”

    她笑的眉眼弯弯，临走前特地叮嘱陈姐。

    看着林竹眠的背影，一身红衣将她的身材勾勒的玲珑有致。陈红默默地吸了一口保温杯盖中满盛的红糖姜汤，熨贴的温度令她精神一震。

    她才多大呀，就能有这份心思。

    想到自己在这个年龄，还不知道在哪个坑里摸爬滚打呢。

    真的是老天追着喂饭吧，陈姐轻轻摇了摇头。

    “action！”

    林竹眠缓缓走上高台，再次睁开眼时，眸底已经带上恨意。

    这场戏的难度很大，是拍皇后跳崖的一幕，然而一切都是在绿幕中完成，因此十分考验演员的想象力。

    她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扬，像是一只暗红色的蝴蝶。

    不可一世地女人被逼到悬崖边，前方便是万丈深渊，后方则是敌军压境。

    无论怎样选，都是一场死局。

    听着隐隐传来的马蹄声，远方似有烟尘扬起。

    她勾起嘴角，妩媚一笑。

    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深渊，轻松地像还是少女时跳进一条清澈的午后小溪。

    林竹眠感受到自己脚下一空，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拉力袭来。饶是她做好了思想准备，还是摔在了气垫上，脑内一片发懵。

    “卡，再来一遍。”

    梁岳皱了皱眉，却只能传达藤田导演的旨意。【1】

    【6】

    【6】

    【小】

    【说】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了。

    绑在腰上的吊威亚勒得林竹眠有些窒息，她本就瘦的没有几斤肉，机械装置像是直接和她的骨头在一起摩擦。

    此前不是不知道，藤田导演历来对场面场景的要求很高，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严苛。

    他并非是在针对自己，只是再这样拍下去，怕是自己身体先吃不消。

    感受着身上隐隐传来的痛意，林竹眠深吸一口气，从垫子上翻身下来，镇定地走到他们面前。

    梁岳见她“登登登”地跑过来，忽然想到林竹眠……应该不会日语。

    他刚想充当翻译，就听见流利的日文从她嘴里吐出。

    梁岳不免诧异地看她一眼，但很快，这分诧异就变成了满眼的欣赏。

    他在日本交流多年，自然能够听出她的水准。能够表达的如此熟练，语音语调又如此标准，更像是母语使用着者，能达到这种程度，绝非一两个月能练成。

    他不知道的是，林竹眠上辈子经常处理跨国业务，作为公司的复合型人才，别说是日语了，目前世界上的主流语种她都熟烂于心。

    藤田满意地点点头，在他看来，学会自己国家的语言就等于尊重自己国家的文化，这让他十分受用。

    再加上林竹眠十分有礼貌地询问自己，应该怎么改进这段的呈现方式，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与自己不谋而合。

    因此，藤田颇为大方地拿出回放画面，一边播放，一边详细讲解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效果。

    至于梁岳，已经完全愣在原地。

    他哪里见过这个老东西给人家讲戏啊，他这破脾气，在片场骂人都得自己给他当翻译。

    两个人交流的过于和谐，以致于将梁岳完全晾在一边。

    林竹眠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经藤田导演这么一解读，她确实发现了很多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如果说她以前是从演员的视角去看待每一个动作与神态，那么藤田教会她的是从导演运筹帷幄的角度去配合摄像与灯光。

    每一个绝妙的镜头，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

    林竹眠郑重地向他鞠躬道谢，然后兴致冲冲地跑回起始位。

    看着她活力满满的样子，藤田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小胡子，感慨道：“我真嫉妒她是你们国家的演员。”

    要知道，很多人在被指出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给自己找借口。能听进自己意见，并且这么有灵气的演员，几年也难遇上一个。

    梁岳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用他听不懂的中文缓缓吐出两个字。

    “去死。”

    林竹眠自然不知道他们之间默默的交锋，她正一边消化学到的表现方式，一边等待着工作人员就位。

    “action!”

    “叮——三级任务已发布，请宿主接受任务【破坏拍摄】。”

    伴随着工作人员的指令，系统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林竹眠缓缓睁开双眼——

    片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就是这么神奇，她明明还是一身红衣地站在那里，但周身的气质都变的不一样起来。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摄像摄像与灯光的最佳角度上，仿佛事先经过计算一般精准。

    连鼓风机吹出的风，都像是能被她控制一般。以至于，虽然身处简陋的绿棚，她的身后依然像是连绵的皑皑雪山。

    就是这种感觉。

    片场的万物都在为她服务的感觉。

    藤田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缓缓站起来。吐出的白烟有些模糊眼前的画面，他只吸一口就不再吸了。

    悬崖边的女人缓缓勾起一个微笑，虽然眉眼舒展，可那笑中似乎带着太多复杂的感情。

    她轻轻将飞舞的发丝揽在耳后，看向远方那曾是自己的江山与子民，释然地一笑。

    然后不带一丝眷恋地纵身一跃。

    像是一朵盛开的红牡丹，急剧向山下坠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借助吊威亚的缓冲，而是直直地向充气垫上坠去。

    “砰”

    她感受到巨大冲击力的同时，系统宣告任务失败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宿主任务失败……请接受三级惩罚【腰部出血】”

    林竹眠从充气垫上缓缓爬起，不仅没因为系统的惩罚而恐慌，反而满意地牵起嘴角。

    既然系统说了任务失败，那么相反，代表这次的表演相当成功。

    她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藤田正皱着眉头反复检查刚刚的画面，夹在手指中间的烟都快要烧到皮肤了，他也毫不在意。

    见她凑过来，藤田导演这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藤田导演，我认为林竹眠已经表演的非常出色了，我实在不知道令您不满意的地方。”

    梁岳自诩自己在国内导演圈子里，算是嘴毒不给演员留情面的了。直到遇到藤田，他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林竹眠的这个片段，他看完了全程，表演的相当出色。

    甚至这种完成度放在她身上，有种诡异的违和感，倒更像是演了几十年的老戏骨才会有的领悟力。

    梁岳默默地喝了一口从她那里接来姜汤，无声地叹了口气。

    领悟力这么强，又这么会做人，还这么努力，真的是满级人类屠杀新手村。

    听他这么一说，藤田气的胡子都直了。

    “不满意？谁说我不满意！”

    回头凶巴巴地训完梁岳后，他转过头来，笑得慈眉善目，半是央求地开口：

    “林桑，请求您一定要答应我这个无理的要求。”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开口：“这份录像，我想带回去当做学校表演课的上课范例。”

    林竹眠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有些发愣。

    梁岳见她懵懵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开口解释道：

    “藤田导演同时担任东京艺术大学的特聘教授，每年都会带一批学生。”

    “太羞愧了。”藤田摇了摇头。“我教导的那群学生，一个两个像木头，对于我提出的意见根本理解不了这么深。”

    林竹眠笑着点点头，内心十分感谢藤田刚刚给她的指导，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当了这么多年的社畜，对于甲方的要求，她自然是会留八百个心眼子，以便自己在最短时间内达到预期的效果。

    “我很嫉妒，真的很嫉妒，你们国家有这么好的演员。”

    看着林竹眠笑眯眯的样子，他也不好为难人家小丫头，只好把火气全往梁岳身上撒。

    见他不是真生气，工作人员们也都松了口气，片场也恢复了平时的欢声笑语。

    “竹眠，你的腰！”

    洪姐一声惊呼，让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到林竹眠的腰部。

    因为一身红裙，以至于大家刚刚都没有注意到，她腰部的裙装已经被鲜血洇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