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楼向下俯瞰，一切的建筑都变得渺小起来。苍穹之下，四通八达的交通脉络如同城市的血管，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新鲜血液。
俯视，这是他们最习以为常的视角。
他们对上一张照片的拍摄地不熟悉，但这张照片的拍摄地，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是站在国际金融贸易中心顶楼拍的照片吧。”
“更确切的说，是站在a市最贵的花园餐厅露台上拍的。”
照片前景若隐若现的鲜花，让这个答案越发明显起来。几乎不用她提问，下面的同学就已经抢答出来了。
林竹眠笑着点头，柔和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可是，这次我想问的问题……这张照片是在拍什么？”
她第一次问的是拍摄的主体，第二次却问的是被拍摄的客体。
“这……”他们又是一愣，眨眨眼。
这还能是在拍什么，站在高楼上，一切尽收眼底，拍的不就是城市全景吗？
如果要是分开来说，那可太多了。毕竟站得高，看得远。市中心广场、高新技术园区、购物中心……甚至连他们学校都被囊括其中。
他们张了张嘴，却隐隐觉得，答案没有那么简单。
即使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林竹眠也没有着急说出答案，而是耐心地提示：“不用考虑这么多，这张照片我在拍摄的时候，其实只瞄准了一个地方。”
只有一个地方？那就应该是画面的中间了。
他们擦擦眼镜，扯着脖子仔细辨别，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坐在教室后排。有些同学则机智地掏出手机，借着手机摄像的放大功能，将那张照片的中心位置拉近。
“罗哥，这次你是不是也知道答案。”旁边的狗腿子识图搜索失败，便丝滑地贴了上来，悄悄问道。
整个教室都寂静无声，但不可置否的是，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全都在林竹眠身上，期待着她公布答案。
罗博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答案是什么，也大概猜到她的意图是什么。但比这个更重要的是，他在欣赏她的控场能力。
仔细地辨别内心的情绪，罗博挑挑眉，将这种陌生的感觉，归结为罕见的欣赏。大风小说
毕竟，即使是在自己上台的时候，依然无法保证台下所有同学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哪怕是自己讲到最精彩的部分，抬头看去，依然有人在下面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是第一个上台的，按照注意力衰退的逻辑，应该是大家注意力最为集中的时候。
等到所有人展示了一遍后，同学们自然会进入疲惫的低谷期，无论在讲什么，都很难再拉动他们的状态。
可现在，所有人的脑子都在跟着她转。仿佛她手中有着无形的线，拽着他们，把这些狂犬训得服服帖帖。
她可真是个……拉扯情绪的高手。
先是让大家失望奚落，又随意地让他们陷入讨论，再用提问的形式让他们产生好奇，对于肯定的回答给予鼓励，猜不到的答案就给予提示。
一拉一扯之间，让同学们的情绪如同过山车，在波峰和波谷之间跌宕。
看看这些傻孩子们一脸认真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们全心全意地思考着答案。哪里有脑子再去想，要如何将她推进挂科的三十个名额里。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情绪的刀尖上。罗博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的眼神藏匿在镜片之后。
“罗哥，你在想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回答自己，只是用耐人寻味的表情看着台上，一旁的男生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和她谈恋爱的话，会不会被PUA。”他轻笑一声，眼中满是恶趣味的好奇。
这样的情绪拉扯高手，想要控制别人，恐怕很容易吧？
那个男生没想到自己会问出来这样的一个答案，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愣在原地眨眨眼，机械地转过脖子。
卧槽！他要是晚一些去问，罗哥不会把生几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上哪个幼儿园都想好了吧？
艰难地咽咽口水，他把手机塞在桌洞里，悄悄地打字，将消息发在宿舍群里。
“震撼啊震撼，罗哥今日铁树开花，枯木逢春，老房子着火了！”
他激动地暗灭屏幕，又按耐不住地按亮，想要看看大家的反应。可他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始终没有等到大家的烟花表情。
直到室友悄悄地私戳了他一下。
“哥们，你是不是忘记屏蔽罗哥了，他也在我们宿舍群。”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慌忙把手机扔抽屉里，抬头就撞上罗博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房子着火？”
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他没有再理会身边男生尴尬的神色，转过头，对着台上的少女缓缓开口。
“这张照片的拍摄中心，还是那个贫民窟吧。”
随着他声音落下，大家先是一愣，目光便齐刷刷地聚焦在照片中心。
她拍的很清晰，甚至连路边的树木都能看得清楚。可在高楼掩映之下，那条巷子，几乎无法被辨识出来。
但无法否认的是，它确实占据着整张照片的中心位置。
记忆中，他们很少踏足那条街区。即使它距离学校并不远，而且是一个不错的抄近路选择。
但他们宁愿去走那条耗时耗力的大路，毕竟，那条巷子的环境实在有些堪忧。
路边随意躺着衣衫褴褛的人，还有一些年纪很大的人在翻找垃圾桶里的东西，小饭店的污水横流，简直没有落脚之处。
就这样的一个地方，至于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特意去拍吗？
林竹眠站在台上，将两张照片拼在一起，缓缓开口：“这两张照片，都是我用手机拍下的。”
“第一张，是站在贫民窟里拍摄的国贸中心。第二张，则是站在国贸中心拍摄的贫民窟。”
“你们也可以将它理解为，贫民眼中的富人，和富人眼中的贫民。”
她的语调没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垂下的睫毛掩盖不住眼中淡淡的神色，像是一尊悲天悯人的观音像，静静地立在那里，却无端的令人心颤。
她站的高度足够高，却也足够低。
高至云端，低至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