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将手中的奏折交给王承恩,等王承恩递上去之后,他才缓缓的开口说道:“臣这几日收到下面州县递上来的折子,其中弹劾各地税监衙门的众多。”
“臣经过核实,确认这些奏折里的内容基本无误,各地税监衙门,皆有贪腐,甚至有些税监太监,还私自加税,拦路设卡,致使百姓怨声载道,民怨极深。”
“因此,臣请奏陛下,裁撤税监局,废除税监太监等职务,还望陛下恩准。”
周延儒这话犹如霹雳当空,瞬间镇住了殿内所有的大臣。
原本准备开口反对东厂审理李国桢的大臣们,此时也顾不得开口反对了,他们纷纷向周延儒投向了惊异的目光。
税监原本始于万历年间,后来因为民怨太大,所以没实行多少年就被废掉了。
而在崇祯继位之后,斗到了阉党之后,他突然发现满朝文武没一个靠的住的,所以他又开始重新重用宦官。
这个重用,不单是指东厂,更多的则是他往各藩镇的大军中派去了太监监军,已经重新启用税监,让税监太监为他收税。
只是很可惜,这些被他委以重任的太监,基本上没有多少靠谱的。
派去军队中的监军,因为不通军事,还要胡乱指挥,这些年害死了不少将领,所以在朝中大臣的极力进言之下,这些监军基本上都被撤了回来。
但税监就不同了,常言说的好,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
自从登基以来,没有一天不缺钱的崇祯,对于钱的渴望,简直是极度渴望。
所以在觉得官员靠不住的情况下,他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他派出去的那些税监了。
虽然这些税监并没有给他收上来太多税,但再少那也是额外收的啊。
毕竟,他没有跟老朱一样经历过被收苛捐杂税的情景,不知道下面人为了多收一点税,是会直接把无数百姓活活逼死。
在崇祯看来,那些平日里在自己面前的低眉顺眼的太监,再恶能恶到哪里去呢。
因此即使他知道下面的税监做事稍微有些出格,但他依旧没有放在心上,还是对那些税监信任有加。
这些年来,朝廷里很多官员都想废掉税监制度,但崇祯始终都装作没听到,甚至他还觉得那些想要裁撤税监的人,是想逃税漏税,是国之奸臣,甚至会可以压制那些官员的升迁。
久而久之,废掉税监之事虽然还有人敢提,但基本上都是顺便一提,根本没有真正拿出来讨论的意思。
可现在,周延儒居然在皇帝暴怒的时候,在朝堂上堂而皇之的提出了这个问题,这是想干嘛?首辅不想干了吗?
朝中的大臣看向周延儒的眼神,此时都带上了一丝敬仰。
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了,他们这还是第一次发现周延儒居然这么勇!
而吴甡他们几个阁臣,虽然在昨天就听周延儒说这事了,但他们却都对这事持怀疑态度。
此时看到周延儒直接上本说这事,他们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老朱,想看看老朱有什么反应。
大臣们想象中老朱暴怒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老朱接过周延儒的奏折翻看了几页之后,便知道这奏折上写的都是真的。
大明规定,各地士绅也可以上奏折,但能不能递到皇帝手里,那就得看你背后的关系硬不硬了。
周延儒找到的这些奏折,都是各地士绅弹劾税监的,只不过若不是老朱起了裁撤税监的心,这些奏折就算放烂,也不会出现在老朱面前的。
“鱼肉乡里,其罪当诛。”
老朱随手让王承恩把这些奏折拿给刑部尚书范景文,然后开口问道:“范景文,你是刑部尚书,这种事你说应该怎么处置?”
范景文为人清廉,不徇私情,在崇祯死后,他也投井殉国,在老朱眼里,这位算是一位可用之才。
范景文没想过老朱居然会让他刑部处置这些税监,要知道这些内廷的官员,就算犯什么错,也都由内廷处置,从来不让刑部插手。
尤其是现在老朱明显要重用东厂了,怎么可能会让他刑部来处置这些税监呢?
“这是陛下的试探?还是说陛下其实并没有打算重用宦官?”
范景文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作为刑部尚书,执掌大明律法,谁犯法,他刑部抓谁,至于别的不归他管。
所以他不在乎这是不是老朱的试探,直接开口说道:“回陛下,奏折之上记载之事若是属实,按律当斩!”
范景文说话丝毫不考虑人情,更不考虑会不会触怒王承恩和掌管东厂的曹化淳,说话丝毫不留余地。
“既然如此,那这些人就交给你刑部去查了。”
老朱吩咐完之后,然后开口说道:“至于税监如此糜烂,撤了就撤了吧。”
“周阁老,等会你们内阁做个票拟,让司礼监把这事批了,然后将那些税监都召回来吧。”
“陛下圣明!”
这事顺利的简直让这些大臣们不敢相信,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税监的事居然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至于说刚才想反对东厂负责李国桢一案的事情,此时已经没有人再提了。
毕竟政治的本质就是妥协,皇帝都已经退一步了,你还给脸不要脸的咄咄逼人,真当皇帝没脾气啊。
真把皇帝逼急了,回头杀几个人倒是小事,万一税监不撤回来算谁的。
更何况,绝大多数的大臣之所以会想反对,完全是担心再出一个阉党。
现在陛下已经摆明了没有培养阉党的意思,甚至连税监都给裁撤,谁还有那功夫管李国桢的死活。
哦,不对,有人想管,比成国公朱纯臣他们,但只有他们这一小撮人,分量不够,就算想要反对,也有心无力,所以只能默认此事发生。
自从松锦之战和李自成围困开封之后,朝堂上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情了。
就在群臣默默消化今天的事情,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周延儒又默默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份奏折。
“启禀陛下,臣还有本要奏。”
听到周延儒这话,所有大臣心头都是一跳,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周延儒。
这位又想搞什么事情啊?
就连周延儒一党的人,此时也摸不清周延儒究竟想做什么了,他们总觉得,今天的周延儒有点不对劲。
尤其是对周延儒了解极深的李邦华,他看着这位内阁首辅,总觉得周延儒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就好像是……一个只看了天敌的老狐狸,恐惧的收起了自己所有的爪牙,在尽量展现自己无害的一面。
只是,李邦华只是瞬间就雨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毕竟这位可是内阁首辅,大明绝对的权力中枢,谁能让他这么恐惧呢,就算是崇祯也不行。
周延儒没管这些大臣在想什么,直接开口说道:“我大明灾祸不断,兵事四起,百姓早已不堪重负。”
“因此臣请奏陛下,减免赋税,取消辽饷和练饷,并给受灾之地实行赋税减免,还望陛下能够恩准。”
周延儒这话一出,犹如一个深水炸弹一般,引起的反响,甚至比刚才周延儒说要裁撤税监来的还要激烈。
群臣瞬间开始了低声议论,都觉得周延儒今天八成是疯了。
刚才提议裁撤税监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想取消辽饷和练饷,这是抽哪门子的风啊!
大明都穷成什么德行了,军饷发不了,赈灾赈不了,恨不能一分钱当成两分了,你居然敢说取消辽饷和练饷,真想让大明立刻就亡国啊!
被老朱亲手提拔上来的户部尚书倪元璐,听到周延儒的谏言之后,不由得眉头紧锁。
说实话他也觉得如今的赋税过重,百姓有些不堪其负了,可他这个户部尚书,却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轻徭薄赋,减免赋税看上去是利民之举,可现在战事正吃紧,原本就处处需要钱财,若是再减免赋税,收不上来钱,那这仗根本就打不下了。
因此倪元璐十分无奈的站了出来,轻声开口说道:“陛下,辽饷和练饷不能取消。”
“我大明国库本就没钱了,前几日兵部又以孙督师组建新军为由,调走军饷五十万。”
“还有前几日工部奉陛下您的旨意,预支了白银百万两,说要打造军械。”
“还有各省的军饷,也已经欠了好久,若是长时间拖欠,各省说不定会生事,所以这钱也必须要给。”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的灾荒,也等着户部拨款。”
倪元璐说到这里,语气有些苦涩的说道:“陛下,实不相瞒,下次的税收,都还没进国库呢,就已经没有了。”
“甚至,这些税收都填上还都还远远不够,若是把辽饷和练饷取消了,臣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弄钱。”
倪元璐说这些话时,语气充满了无力。
他能不知道百姓过得苦吗?他能不知道赋税重吗?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这局面,要么百姓苦,大明苟延残喘,要么大明亡,而等大明亡国之后,百姓只能会是更苦。
所以倪元璐明知百姓负担已经很重了,可他还是要开口阻止取消辽饷和练饷。
“朝廷困难应该朝廷想办法解决,若是将所有事情都推到百姓头上,让百姓去负担,那还要我们这些官员何用。”
周延儒直接将老朱那天跟他说的话改动一下,然后重新复述了出来,一时间看上去还颇有些光正伟岸的感觉。
而且他也并不是只提出问题不解决,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不等倪元璐开口反驳,直接开口说道:“本官不通税收,对于如何充盈国库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老夫家境还算宽裕,这些年来也算是积攒了不少钱财,因此老夫愿意捐出全部身家……一……一百三十万两白银,以助我大明度过此难关。”
没有人知道,看似大公无私的周延儒,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都在淌血。
本来老朱说让他捐出这些年贪的钱时,他虽然惶恐,但却并没有把所有的钱捐出去。
在他心里想的是,没人知道自己到底贪了多少,自己到时候捐个十之一二出去,或者最不济真就大出血一次,捐个一半家产,怎么也能度过这次难关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等他从皇宫回去之后,就发现自己的幕客董廷献还有其家人,都已经被锦衣卫给带走了。
他这些年,招权纳贿之事大多都不是自己出面,而是让幕客董廷献出面去做,所以对于自己做下的那些肮脏事,董廷献比谁都清楚。
如今董廷献被抓进诏狱,就连其家人都给带走了,就算董廷献能扛住诏狱的酷刑,为了家人他也不会为自己保守秘密的。
所以周延儒只能壮士断腕,将这些年所有敛来的钱财,全都捐了出去,只希望老朱能够信守承诺,饶他一命。
而此时,群臣在震惊之余,越发的肯定周延儒脑子坏掉了。
脑子不坏,能捐一百多万两出去,而且这钱你捐了也不见得能落好,因为皇帝拿到这钱之后,刚开始可能会感激你,可等感激过后,他就会想,你这钱是怎么来的。
你一个朝廷重臣,就算是有些产业,也绝不可能赚取这么多钱,所以肯定是贪污来的。
现在用得着你还好,等用不到你了,那还不得跟你秋后算账啊。
所以脑子没病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户部尚书倪元璐听到一百多万两银子,整个人都傻了。
他也是六部尚书之一,俸禄已经是官员最多的那一小撮人,可是以他的俸禄,就算是从洪武……不,就算是从他娘的宋朝开始算,也攒不了一百多万两啊!
倪元璐心知肚明,这钱肯定是周延儒贪污来的。
可问题是周延儒此刻把这些钱都拿了出来,以解朝廷燃眉之急,就算这钱是贪污来的,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因此倪元璐神情相当复杂的看了周延儒一眼,然后开口说道:“周阁老……高风亮节,本官佩服。”
“但百万两虽多,对于整个大明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
倪元璐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老朱给打断了。
坐在龙椅之上的老朱,霸气的开口说道:“无妨,百万两不够,剩下的由咱出了。”
“若是内库钱不够了,咱会再想办法。”
“有咱在,大明缺不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