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浓忽淡的幽蓝色香烟,一缕缕地从金麒麟宝炉中悠然飘出,袅袅而升,盘旋环绕,犹如一团浮在半空的丝线,来回纠缠,难以梳理得清。
“公子,不好了!夫人,哦不,成文公主……她……她、她、她失踪了。”
王猷文怔怔地看着铜炉,向来晶亮的双眸此时好似风化了的珍珠,黯然失了色。
他端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似山头上的一座石雕,半晌方才低声道:“也好。”
阿桑急得直挠头,谁都知道,主母是公子的心头肉,也是他的软肋。
公主但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比公子自身得病都要要紧。
可如今公子好像变了个性子,居然对公主不闻不问了,甚至也放了那个刺客——
他急得险些原地跺脚,赶忙将手中的信封递过来:“公、公子,公主留了信——”
王猷文一潭死水的双眸,好似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这才稍稍有了些波澜。
他郑重地接了过来,手指摸索着信封,小心地揭开了火漆。
这才发现王猷文亲启的信封里,还有一个信封。
他心钝钝地疼,四肢百骸好像有无数细又密的针扎着他,反反复复,一刻不停。
看到熟悉的字迹,他脑海里仿佛自动带入烛光下,她提笔悬腕的样子……
嘴角不由得带了一丝的苦笑。
待抽出信封看到信封上面大大的三个字时候,他不由得低声笑了出来。
“休夫书。”王猷文轻轻念出了声。
一旁的阿桑倒抽一口冷气,心里直呼邪了门,这年头,都是夫君给妻子休书和放妻书。
休夫的……
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过想到主母的身份,乃当朝公主,一切倒好像顺理成章了许多。
阿桑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
可更邪门的是,他也不开信封,只是手指轻轻地描绘这三个字,神情……
怅然又隐隐约约带了丝……
愉悦?
王猷文眼含笑意地看着“休夫书”这三个字。
入木三分,力透纸背,平白增添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想到那个人气呼呼的样子,王猷文拿着信封,终于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成婚的前些年,成文公主对他不闻不问,没有丝毫回应。
可后来,他逐渐打破了平衡,慢慢闯入了她的世界,她的世界也给予了他的位置。
他终于在她的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只可惜,他们之间,终归是有缘无分,好似香炉中冉冉升起烟,无论多么缠绵,一阵风气,总归是烟消云散,不留半分踪迹。
王猷文笑着笑着,心头再次密密麻麻针扎般地疼,他伸手揉胸,嘴角溢出了血。
一旁的阿桑看到,惊呼出声:“公子——”
被王猷文摆手,“无事,暂时还死不了。”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揣进了怀中,好似公主给他的不是休书,而是情书。
静静地闭目,片刻睁开之时,眼里再次波澜不兴。
“东府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东府最近在筹粮……”
王猷文猛然抬眼望来:“筹粮?”
“是,汝河以东,淮南以北,王家粮仓的存粮都被家主给调用了……”
王猷文听了,已经从震惊瞬间转化成无奈。
他难得讥讽道:“连家到底给王猷君灌了什么**药,让他非要跟连家捆绑在一条船上?”
“我绸缪了许久,不想被连家牵扯进去,他可倒是好,生怕摘干净了……”
阿桑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出声。
他人微言轻,哪里懂得家主的弯弯绕。
眼看着公子的眼风扫来,他到底是小声嘀咕了句:“兴许,是为了王家更进一步?”
“呵——”王猷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烈火烹油,急功近利,船想要去得远,要行驶得稳,急功近利,一味图快,最后便只会倾覆……”
“罢了,如今说这些,已然无用。”王猷文转动着轮椅,来到了桌案前。
“王家所有人都支持王猷君?”
“那倒不是,先前族人开会的时候,族叔言辞激烈反对,只是他的儿子跳出来反对他的反对……最后不了了之。”
“族叔……”王猷文不由得想起族叔的好,先前王谢起争执,是他从中斡旋。
先前自己病重,族人落井下石,甚至还要踩几脚,唯有族叔站出来为他辩驳几句。
王猷文提笔画图,标记了几处:“你带人前去,将这几处挖了。”
阿桑眉头皱起:“公子——”
皇家也好,世家也罢,讲究脸面。
活着的时候,就想到后事,因此很多人在位的时候,便开始着手修建陵墓。
王家也不例外。
历任家主,都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陵墓从自己的祖父,父亲,自己……
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王猷文画的图,赫然是王家的祖坟。
“公子,您何苦想不开……”
自掘坟墓啊。
王猷文却十分淡然:“我挖的是我自己的坟,没事,你去吧,带人晚上挖。若是可以,祖父和父亲的,你带人另外寻一个不起眼的山头,给安置了。”
阿桑嘴巴都惊成了圆。
王猷文搁置笔,十分严肃地看着他:“琅琊王家,百年大族,世袭罔替,代代传承,墓穴才不会有人盗。”
“可百年大族若是一朝倾覆,祖坟也保不住。”
“左右人死了护不住坟,与其被人觊觎,倒不如,我亲自做这个不肖子孙。”
王猷文斩钉截铁道。
阿桑苦着脸,看到公子不容置疑的眼神,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领命离开。
等他人走了,王猷文推着轮椅,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茶,品了品茶,倏地往上面扬去——
“下来吧。”
身后依然安安静静,王猷文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梁上君子,下来一叙。”
他话音落地,只见烛影一晃,房梁上果真出现了一个黑影。
他身姿矫健,一身黑衣,利落地落在他的面前。
尽管他蒙着面,可双目囧囧有神,一看便神手非同寻常。
“她走了。”王猷文也不废话。
将面前的抽屉拉开,在里面拿出一个木匣子,将金属别打开,掀开盖子。
里面密密麻麻罗着两层小金锭子。
“拿走,去追她,务必保护好她。”
黑衣人岿然不动,王猷文抬头道:“庄毅,去吧。”
“她修书离开,还没走远,连家起兵,路上不太平,你陪在她身边,尘埃落定之时,我会去找你们。”
庄毅到底是拽下了面罩,先前王猷文说放他与成文远走高飞,他觉得是阴谋。
如今,想必他也是不得已。
“若我能活着,定会去找你们。”王猷文转动轮椅,将木匣子放到他的手中。
“若我未能侥幸存活,我的墓穴,也定然在你们周围。”
护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