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手中王玄志递过来的最新那份告书看了半晌,罗一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不出话并不是因为对李亨有多气愤。
毕竟帝王的心性天生就是婊子与戏子的集合体。
但展露这份无情无义的时候,总该睁大眼睛看看现在的形势吧。
这个时候选择与他翻脸,李亨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
“抓紧做个决断,这样沉默不语也不是回事。”悄然摆弄了一阵龟甲的李泌,见罗一低头不语,先是询问了一句,接着敲了敲案几道:“辽东现在头重脚轻,多耽搁一天,损耗就增大一分。”
罗一放下告示好奇的看向李泌,“这个时候你居然没撺掇我,真是让人有些惊讶。”
李泌将龟甲放回布囊,边系在腰上边轻叹道:“与你相处这么久,没有哪一次能让你改了主意。
与其多说那些无用的废话,不如听听你的决断,尽早拾遗补缺。”
李泌能够这么快就看得开,罗一十分高兴,嘿嘿笑道:“你这么想就对了。
一旦你按你自己的心思来,绝对就是在坑我。”
打趣了一句李泌,罗一拍了拍案几的告示,看向王玄志道:“这告示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玄志朝着云中城的方向指了指,“高秀岩派人送过来的。”
罗一撇撇嘴,“继位的那位还没高秀岩看得明白。”
微微沉默了一阵,罗一抬手将这份告示撕得粉碎,“李亨翻脸这么快,是以为得了方子,他下边的军伍就能天下无敌。
让他与崔乾佑碰一碰,撞得满头是包后,这道诏令他自己就能收回去。
他这是在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而已,不用过多理会。”
坐在角落里的周口口,与罗一一唱一和的安抚走突厥人的首领,就一直咯嘣咯嘣吃着豆子没吭声的周口口,有些担忧的接茬道:“那边若执意咬着咱们不放怎么办。
四海军可是驻扎在河滨城,那边敢翻脸肯定是做足了准备。”
罗一不屑的冷笑道:“没看告示上给了一月的期限。
这不是那位心肠好,而是打算利用这一月的时间夺回长安城。
想用这一场胜利来遮掩他的朝令夕改与翻脸无情。
不过谋划的不错,但真正的战况恐怕不会如他的意。
我那舅舅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打仗确实很有几手,就算遇到老郭都不虚。”
从兜囊里拿出关内道的舆图放在案几上,罗一手指点在河滨城的位置继续道:“河滨城距灵武一千里,距京畿相差不大。
四海军疾驰之下,不出十天就能抵达。
李亨身为帝王,绝不对以身犯险,玩什么田忌赛马那一出。
郭子仪绝对会率领朔方军他安排到东受降城看着四海军。
而李光弼在太原,仆固怀恩去回纥请人恐怕还没回来,就算是回来估计也得归队到朔方军。
三个最能打的都没有在关中,李亨这次收复长安注定要失败。
你觉得到那个时候,他还会继续硬气下去吗。”
周口口看了一阵地图,依旧有些担心道:“那边的布置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样。
用来收复长安的兵力也至多有五万是精锐。
但是从岑长史那得知,驰援而回的河西李嗣业,安西李栖筠,还有从潼关逃回来的王思礼,都是打仗的好手。
有他们在,长安未必就不能攻克。
如果咱们一点应对的手段都不使,是不是有些不妥。”
“说得没错。”
李泌抢先应了一句,沉声道:“不能这样托大,而且置之不理也不是个好的应对办法。
明日我掉头先赶回河滨城,交代李希哲他们做好应对的准备,再赶往岐州。”
“你要身在曹营心在汉?”罗一对李泌摆了摆手,“李亨不知道因为什么,好像对你不那么信任,你回去有些太危险。”
李泌似笑非笑的看着罗一道:“你这话说的反了,我还是身在汉营身在曹。”
挪动目光看了看王玄志,李泌长叹一声道:“在云中受阻,意味着你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大。
如果任由名声这么败坏下去,你今后不管做什么样的抉择,路都会很难走。”
见罗一要开口说话,李泌目光复杂的摇摇头,继续道:“这世上最复杂也最难懂的就是人性。
人的欲望都是无止境的。
要饿死的人,只需给口吃的就会很满足。
能吃饱的人,只需要给些厚重的财帛也会很满足。
吃穿不愁,又很有钱的人,只要些许给些地位同样会满足。m..cc
但是当这些都得到了以后,再去所求的就是声望与世人的追捧。
你不一追求名利,但不意味着别人也同样如此。
而且你不能给追随你的人这些,你的那些谋划没法得以实现。”
顿了顿,李泌叹了口气道:“没有撺掇你的意思。
而是害怕连你都无法扭转这世风的颠倒,再无兴我族群之时。
另外,那位做事确实过了些,不过去看着些,不知道要多折腾多久才能平复叛乱。
至于我的安危,你不必过多担忧。
好歹我也算有些名声,内忧外患之下,那位不会随意动我。
若还是不放心,那就你让余承泽安排些人手给我。”
罗一选择对李亨的诏令置之不理,本身就是一种选择与表态。
从刚刚与王玄志的交谈上更能看出罗一的矛头不但依旧还是先直指叛军,甚至是真要对河北的望族动手。
他本身就是文人,更是五姓七望之一。
深知五姓七望与文人若是失德做起恶事来,是有多么狠毒与不要脸。
在这些人眼里,所谓的公道就是顺应他们所思所想才叫公道。
这些人不会记载半分罗一为国为民所做的事,也不会提及半分朝纲的败坏与民间的疾苦。
只会书写罗一是个跋扈的奸佞以及十恶不赦的不臣之人。
这对于罗一太不公平,世上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想要不发生这样的恶心事,他就只能回到李亨身边,尽力采取些措施为罗一正名。
而且他心里一直有些后悔将火药方子那么轻易的落入李俶之手。
如果两边得不到方子,也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为了了结这份因果,他也要必须做些什么。
“你说我犟,你不还是同样如此。”
李泌说话的语气虽然从来都不重,但只要决定的事情,一样没人能改变。
无奈的感慨了一句,罗一低下头沉思了一阵道:“你去那边也好,不然你挨得骂会比我还狠。
另外,你最好给你们赵郡李氏其他那几房写封书信。
若是跟卢家与崔家的选择一样,最后的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李泌嘴角勾了勾,脸上既欣慰又略微复杂的笑了笑,“给的颜面真够大的。”
“你家这支辽东房那是在赵郡李氏族谱上的,外人也从来将你与他们看做一体。
这个颜面我能不给?我又能敢不给?
我这边什么样,你全都门清,我可不敢惹你。”
说了句玩笑话,罗一脸色变得凝重,沉声继续道:“不听话的肯定要杀一些,但我可以对你保证,绝对不会全都杀掉。”
李泌斜了一眼罗一,“你与我解释这些,才是将我看得轻了。
参天大树长得歪了就该修剪,不然再粗大的树身也会被那些歪了的枝丫连带着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