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府仿佛被厄运笼罩。
先是孙传宗被杀,结果丧事举行到一半,还被姜国余孽闹了个翻天覆地。
随着官兵增援、诡道者们撤离,大家本以为事情到此就该告一段落了。
至于孙鹤年又赔了一个儿子,大家倒是不甚在意,毕竟孙鹤年修行武道,还算壮年,多耕耘几个晚上就能补回来了。
然而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刚撤走的官兵们去而复返,而且越来越多,将孙府内外围得水泄不通,里面不断传来哭嚎和惨叫。
当即,一些耳目灵通的达官贵人们就收到了消息:孙鹤年要被抄家问斩了!
而且这还仅是一个开头,据说在他背后还牵扯到一个惊天的贪腐团体!
看着几口大箱子被运出来,大家意识到,圣京又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
唯独勋贵们悄悄松了口气,这回总算不是自己了……
孙府不远处,一行人驻足观望着。
余闲切身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王权法则。
如果不是他足够谨慎,又有金手指的加持,今天的惨剧或许就该发生在威远侯府了。
“姐,莲儿已经送到太医院诊治了,没有大碍。”
一旁,牧歌搂住了姐姐牧笛的肩头,宽慰道:“还有我在,没事的。”
牧笛轻轻点头。
余闲看了这小寡妇一眼,试探道:“你交给沈修的那本君子经,是孙鹤年贪赃受贿的账目?”
牧笛再次点头。
“就是孙兄托我告知你的那本藏私房钱的书?”
“正是。”
余闲顿时心如明镜。
其实余闲一度也奇怪,牧笛的娘家北凉侯有权有势,按理说不差钱的,孙传宗何必特地嘱托藏私房钱的事。
现在看来,孙传宗的真正目的,是希望牧笛能发现藏私房钱的那本《君子经》!
牧歌听了后皱起了蛾眉,纳闷道:“孙鹤年贪赃受贿,孙传宗替他撰写账目,应该很清楚这是生死攸关的秘密,偏偏他在临死前告知了账目所在,难道他是希望姐姐你替他大义灭亲吗?”
牧笛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余闲玩味道:“他的目的,应该是希望你姐和女儿能有一个护身符。”
孙传宗应该早就担心家里贪赃受贿的秘密会被发现,一旦发现,就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他救不了孙鹤年和孙传德他们,于是就希望牧笛发现账目,等到东窗事发,牧笛就可以拿账目去揭发孙家,以此将功抵罪、逃过一劫!
毕竟牧笛和北凉侯深受圣眷,皇帝大概率会网开一面。
即便没有东窗事发,牧笛发现了账目,为了女儿,也不敢贸然公之于众,顶多是守孝期满了后带女儿改嫁,远离是非。
孙兄啊孙兄,虽然你贪污又去勾栏,但你还是个爱妻顾家的好男人啊!
这也让余闲有了些明悟。
这些身处高位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的智谋心机一个胜一个,绝没有里那种见到主角装逼就无脑震动虎躯的配角。
所以,自己往后还得加倍再再谨慎。
“话说回来,你也真是够深明大义的,刚脱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揭发你公公。”余闲也被牧笛的魄力心智所折服,看似柔弱,实则雷厉风行。
“我没得选了,小侯爷,当你在隧道里说孙鹤年必死的时候,我就知道纸包不住火了,只有选这条路,我和女儿还有活命的机会。”牧笛幽幽道:“对了,我听说有人在孙府遇袭的时候,捣毁了孙鹤年的书房,在墙内发现了赃款,这才会东窗事发。记得当时小侯爷也进了主人内院,是否对此知情?”
余闲断然否认:“你被挟持走后,我就直接翻墙逃了,然后就倒霉的遇上了那些人。”
“原来如此。”牧笛不再追问,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藏着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牧歌狐疑的打量两人,只觉得他俩有事在瞒着自己。
这时,沈修率人走了过来,先向郡主牧歌作揖行礼,接着看向牧笛,朗声道:“圣上有口谕,牧氏大义灭亲、揭发有功,念在之前对此事毫不知情,准许赦免你和你的女儿。”
“皇恩浩荡,谢主隆恩。”牧笛面朝皇城方向,下跪叩拜。
被牧歌搀扶站起来后,牧笛又恳请道:“沈府尹,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圣上叮嘱过,在法理之内,尽量照顾到夫人。”沈修道。
“虽然亡夫罪孽深重,但人已死,作为他的遗孀,我希望能让他在地下安息。”牧笛打商量道。
沈修蹙眉想了想,道:“这样吧,入夜之后,我派人帮夫人将灵柩运出城,找个地方葬了。这是本官最大限度的让步了,还望理解。”
人是死了,但锅照样得背。
风光大葬肯定是别想了。
趁天黑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法外开恩了。
“谢大人恩典。”牧笛行了个万福。
随即,沈修望向余闲:“小侯爷,今日受惊了,赶紧回府报平安吧。”
余闲垂下眼皮,快速思忖。
这个皇帝,真是够刻薄寡恩的。
他之所以承认杀了黄曼成,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邀功请赏”,缓和皇帝对威远侯府的敌视。
但现在沈修觐见完皇帝后,对自己根本没什么表示,摆明了是要选择性忽略自己的功劳。
这一波,虽然让孙鹤年给威远侯府当了替死鬼,但似乎仍然无法逆转皇帝削爵的念头。
心塞又心累啊!
……
当夜,圣京宵禁。
当夜,余闲由于惊吓过度,没有上桌吃饭。
当夜,孙府灯火通明、人潮汹涌,一行人被送去了天牢,一副灵柩被送出了城。
当夜,指挥使陆纲从宫内匆匆出来,立刻去天罗卫衙门纠集了所有卫兵,浩浩荡荡的去了神鹿大街,在他手中的名单上,写满了一大串名字,涉及六部官员。
当夜,一名白衣老和尚在太监的带领下,走进了勤政殿……
“又要来一场大清洗了,但这次清洗非我所愿。”
天元皇帝手执黑棋,看着棋盘,思考着如何对弈。
白衣和尚则很随意的将白棋子放上去,轻笑道:“陛下明察秋毫,平生最嫉恨贪官污吏,理当如此。”
天元皇帝敌视勋贵集团是出于皇权利益,而仇视贪官污吏,则是刻在骨子里的准则!
据说,当年皇帝的爹娘就是被贪官污吏害死的,甚至皇帝也差点被灭口,还好逃难去了一间寺庙剃度出家,躲过了一劫。
因此,天元皇帝登基后,颁布了一系列反**打贪官的律法,贪墨十两就要发配充军,百两流放边疆,千两满门抄斩。
“就是便宜了那些国公侯爷,经此一役,很难再撼动他们了。”天元皇帝摇头叹息,将一颗黑棋子重重的扣了下去。
拔萝卜带出泥,孙鹤年倒下,他背后牵涉的官员遍及六部,乃至全国几个行省州郡。
文官集团肯定是要元气大伤了,天元皇帝也失去了抗衡勋贵集团的利器。
白衣和尚看着刚落下的黑棋子,道:“陛下,你心乱了,这颗棋子最该防范的方向不该是这里。”
闻言,天元皇帝一皱眉,道:“你意思是,我目前最该防范的不是那些勋贵公侯?”
“恕贫僧直言,目前王朝初定,看似四海升平,然而底下仍旧是暗流涌动,今日的那些姜国余孽就是一道暗流。”白衣和尚分析道。
天元皇帝陷入沉思。
和尚说得不错,大景王朝一统天下才不过十余年,曾经的那些敌国势力仍未全面清除,许多遗民对于大景子民身份的认同度也有待观察。
所以,他颁布了严格的兵器军资管制措施,还封杀了诡道,就是想镇压这些残余的反抗力量。
“这些人,大多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皆是骁勇善战的万人敌,正值巩固江山之际,现在还不到鸟尽弓藏的时候。”白衣和尚劝谏道。
“有理……”皇帝有些意动,却仍愁眉不展:“但朕需要为太子铺路,不能坐视他们一家独大。”
“这有何难,法家、儒家如今人才辈出,武道也有许多后起之秀,陛下尽可以扶持起一批新力量安插进各个要害职务。”白衣和尚一边下棋子,一边侃侃而谈:“再不济,陛下还可以行纵横捭阖之策,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
“那你觉得他们当中哪些人最值得当朕的棋子?”皇帝反手也落下一颗棋子。
和尚捻着一枚棋子,笑道:“威远侯!”
“他?”皇帝摇头道:“虽然他和扬国公那些人不是一个辈分的,但他实力太强横了,或许已是三品意象境,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驾驭。”
“简单,有一招,保证圣上能驾驭自如。”和尚没有卖关子,吐出三个字:“断后路!”
看到和尚说话间扣下的白棋子堵死黑棋子的后路,天元皇帝若有所思状。
蓦然间,他想到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余闲。
“你是想朕选一个皇女,招威远侯的儿子当驸马?”皇帝犹豫不决:“但这么一来,可就不是拉拢了,而是把他们威远侯府打压到绝路上。”
“当驸马,自然是断了他们威远侯府的未来,但若是让威远侯的儿子当一个有名无实的驸马,则意义大不同了。”和尚笑道:“这招,陛下不是曾经用过一次吗?”
皇帝手持棋子,目光闪烁,突然他似乎打开了思路格局,猛的将棋子扣在了棋盘上,盘活了一着妙棋,抚掌大笑:“攻守之势异也,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