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圣京时,已是傍晚。
余闲三人直奔皇城。
向太子述职完毕后,太子又领着他们直奔勤政殿。
由太子和清和先进殿,余闲和乌小蛮在外候着。
这让余闲得以避开了皇帝的雷霆震怒。
耳边不时回荡着皇帝饱含怒火的咆哮。
隔了一刻钟多,待咆哮暂歇,太监才来召余闲觐见。
一进屋,余闲感受到凌厉直冲心窝的氛围,正要行礼,皇帝就先开口了:“你觉得云州府一带接下来还会出乱子?”
余闲的动作一滞,斟酌片刻,把跟清和分析的情况,委婉的说了一遍。
说完后,他偷偷抬起眼皮,瞄了眼前方。
果然,皇帝已然是一张杀机毕露的怒容。
“玉蒲……葛晋……长生教……嘿,果然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都等着这时候反咬朕一口!”
皇帝的话语冷得几乎快凝结成冰渣了,在书桌后来回踱步了一会,最终面露果断之色。
他似乎已有了对策,却没急着开口,而是询问太子:“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应对?”八1
太子也沉默了一会,语态平稳地道:“父皇,儿臣觉得应对此乱局,该行刚柔并济之策,也就是从朝廷立即抽调一文一武两个得力的官员和将领前往云州府。”
“文官接替知府一职,主要负责赈济灾民、抚恤流民,再施以平稳物价等策略,阻止灾荒的加剧,切断动乱的根源!”
“武将则接替指挥使一职,行雷霆铁腕,以打击揭帖案为切入口,镇压流寇,追查长生教,剿灭一切叛乱悖逆之举!”
闻言,不止皇帝的怒容减弱了许多,连余闲都眼神一亮。
太子终归是太子,别看平日里唯唯诺诺,但终归是有干货的。
寥寥几句话,太子就号准了此次动乱的病症根源,再以刚柔并济的手段,一手大棒一手萝卜进行压制。
“另外,儿臣还有一事想禀明父皇。”
“你说。”
“其实儿臣一个多月前就和钦天监的天师地师讨论过,测算出秋季将出现大量灾荒,因此制定了减免赋税徭役、拨付钱粮赈灾等政策给几個人口较多的府县,此奏折,父皇也是批复过的。”
太子沉声道:“但根据儿臣这两日查询到的,以及清和道长他们目睹到的,似乎云州府并没有将这些政策惠及给民众。”
皇帝再次怒形于色,拍桌骂道:“该死的狗官!”
时至今日,皇帝一碰到贪腐案子,依旧会习惯性的口吐芬芳。
特别是这种残害百姓的贪官污吏,是他做梦都想斩尽杀绝的。
眼看皇帝又要开始大挥屠刀,太子急忙劝道:“父皇息怒,此时多事之秋,暂时不宜大动干戈,否则容易给宵小之徒寻到机会煽风点火,加剧乱局,不妨秋后再算账。”
倒不是太子不恨狗官。
而是他深知事有轻重缓急。
现在云州府以及周围一带民不聊生、人心惶惶,就更需要官府的正常运转了。
若是连官府也乱套了,长生教再趁机鼓动人心,难保这些狗官不会狗急跳墙。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怒火,轻轻点了点头,“好,此事依你执行。那这文官武将,你觉得有什么合适人选?”
太子又思忖了一下,朗声道:“文官之选,儿臣举荐工部郎中余则丰!”
余闲的眉梢一挑,有几句含妈量很高的肺腑之言。
老子刚从火坑里跑出来,你们特么就又要把老子的二叔丢进火坑里!
是不想老余家舒坦了吧?
余家人掘你洪家的祖坟了咩?
皇帝也对这个人选颇有微词,他看了眼余闲,道:“余则丰……据朕所知,他沉浸于奇技淫巧,从未有过主政一方的经验,能否胜任此等要职?”
“父皇,正因为余则丰从未主政过一地,所以才更适合担任此要职。”
太子侃侃而谈:“此时云州府的首要任务是赈灾,若是选调一个有主政地方经验的官吏,极大可能会优先整肃吏治、整治流民,以稳定时局,却是治标不治本。而且,也难以确保这名官员不再中饱私囊。”
翻译一下,就是有主政地方经验的官员,浑身的臭毛病,为了迎合圣意,他们只会想着压制云州的动乱,却不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平时还能奏效,但现在云州府早已民怨沸腾,继续强行压制,再被长生教搅混水,冒出来田七田六,局势就真要崩了!
而且太子还有一点没有道出,那就是前后几波清洗后,目前可供选拔的官员不多了,基本就是儒家和法家的骨干。
但崇尚仁德的儒家,和主张严律的法家,都不适合云州府当前的局势,反倒是余则丰的背景相对简单。
“儿臣几次与工部谈论疏通河渠、兴办农事,余则丰给儿臣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提倡堵不如疏,恰是此时治理云州的最佳策略。”
太子继续说道:“而且余则丰近段时间,还研发出了一种全新的水利系统,能极大的改善灌溉田地的效果。虽然赶不上此次秋收了,但如今委派他在云州建立这个水利系统好好试验,待来年春耕,却是能发挥大用途!”
“最关键的是,如今云州一带流民众多,终日无所事事,闲则易生事端,必须得立即大量兴建工事,让这些流民找到事做、寻到饭吃,总好过平白给他们放粮,如此一来,动乱之根源便能解决大半!”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太子的脸上也露出了刚毅果敢之色,一改平日的笨拙,仿佛换了个人。
常年协助皇帝治国理政的经验,使他很清楚,直接给老百姓送粮食,始终是喂不饱的,升米恩斗米仇,一旦粮食稍微供给不上来,就又要出乱子。
与其这样,不如好好利用这些闲散的劳动力,让他们给国家建设添一份力,顺便还能让他们拿到工钱和粮食,养家糊口,度过接下来的寒冬。
生存有了最基本的保障,就不会想着闹事了。
余闲咂咂嘴。
民生凋敝萎靡,朝廷大搞建设,这套路似曾相识啊。
皇帝也品出了滋味,颔首道:“言之有理,这时候,云州府就需要余则丰这种重实干、务实功的官员主持大局。”
顿了顿,皇帝扭头问余闲:“无缺,你觉得你这二叔,处事如何?”
余闲眼珠子一转,不卑不亢地道:“我二叔,很老实,不会贪。”
他清楚,太子和皇帝已经在人选上达成了一致,自己的话其实不重要。
他唯一能给二叔美言的,就是夸二叔是不会贪污的老实人,让皇帝放心。
果然,皇帝露出了一丝悦色,“对,当年余则丰给朕当亲军侍卫的时候,朕就看出他是个老实人了,否则也不会三天两头被你爹他们……咳咳。”
清了清嗓子,皇帝肃然道:“那好,便委任余则丰为云州知府,即日赴任主持大局……则丰,但愿明年这时,他能给云州带来一个丰收年。”
余闲默默的给二叔祈祷了一下。
接着,皇帝又询问太子指挥使的人选。
而太子却三缄其口,请皇帝抉择。
太子小事憨厚,大事可一点不糊涂。
皇帝是靠军权发家的,对军权把握得极重。
普通官员的任命,内阁和太子都可以说得上话。
但涉及军务将领的选派,那是一个字都不能随便多说。
皇帝沉思之后,道:“派关通去坐镇吧。”
余闲仔细回忆,想起了这位五军都督府的骁将!
武夫子的关门弟子,通善长枪,绰号东海枪王!
……
又交代一番,皇帝就让太子去找内阁,走个流程,急事快办。
“无缺,你留下。”
一看这小机灵鬼要跟着太子遁走,皇帝立刻把人留住。
不过,太子走了后,皇帝反而露出了一丝悦容:“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你只一天时间就破了,朕果然没有看走眼。”
“还得是陛下您英明。”余闲已经习惯了跟皇帝对话,采取人工智能模式。
“少给朕装腔作势。”皇帝笑骂道,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欣慰。
“唉,可惜不是姓洪的。”
皇帝暗暗遗憾了一番,随即开门见山地道:“朕向来赏罚分明,你这次又立了大功,朕自然得奖励你。你前日刚去了北斗司,就匆匆忙忙的赶赴云州,想必具体职务还没落实,但你又太年轻,资历浅薄,却是难办……”
沉吟了一番,皇帝有了决断。
他看向另一边的清和,道:“清和,你此次也功劳不小,朕任你为北斗司指挥同知,长生教案事监察”
“谢陛下隆恩!”清和立刻跪拜。
其实在这之前,清和已相当于是北斗司的头目之一。
前面说过了,北斗司的成立时间很短,且命运多舛。
一开始皇帝是报以偌大的希望,交由前国师裴无常一手打造。
结果还没开始发挥大作用,裴无常就反了又跑了,留下了烂摊子。
后来北斗司几个头目,由于牵涉谋逆被送去了阴间,皇帝的兴趣淡了,就交由清和一手打理。
现在不过是把清和的职务正式确定下来。
“接下来,朕准备对北斗司委以重任。”皇帝勉励道。
长生教又开始搞事,而且这次事件里修行者的插手,让案子格外扎手,也让皇帝越发意识到管理修行者的重要性。
“北斗司指挥使一职,接下来由如海担任,另外,你与天地会的陈清北作为左右手,尽心辅佐。”皇帝似乎早有安排。
清和微微诧异。
如海方丈贵为佛门三品,又是皇帝年少时的师兄,自然无可挑剔。
但人家一向深居佛门,以往皇帝几次想委任差事,都被如海推辞了。
看出清和的疑惑,皇帝冷笑道:“朕宽恕了他那个逆徒,他不出点力怎行。”
逆徒……余闲立刻想起了裴琦。
但严格来说,皇帝所指的逆徒,应该是裴琦夺舍的那个小沙弥守初。
那日,如海和尚曾指出,裴琦和渔夫之子的灵魂互换没有换干净,造成了两具灵魂共同支配一副躯体。
这也是如海没有提前拆穿的原因之一。
在裴琦失去了利用价值后,如海向太子求情,没有直接诛杀这个弟子,而是提出另寻一个死囚的身体,把裴琦的魂魄换过去。
这之后,裴琦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剩下渔夫之子的身体,自然就变得干干净净,亦如守初的佛号那样。
听皇帝的意思,如海和尚的移魂计划是成功了。
“如海这个弟子,朕也让他加入了北斗司,算是戴罪立功了,接下来朕还会继续充实一批人进去,也好应付这些心怀叵测的修行者。”
皇帝说着,又看向了余闲:“无缺,你就先做个百卫,钦命侍卫从事,协助清和缉查长生教的案子。”
余闲打商量道:“陛下,您也说臣资历浅薄,而且身无长处,怕是难以胜任这项任务啊。”
皇帝就知道这小子不想卷入风险,没好气道:“你一张嘴,就能把葛晋的意境领域给破灭了,还能惊动思廉真人现世,将绝世神兵太斗剑赠予你,你难道还想继续躺在威远侯府里高枕无忧?”
一看自己躺平的愿景被看穿了,余闲只能累觉不爱的接受了封赏。
大概是知道余闲有牢骚,皇帝又召来太监低语了一番,随后太监去了后屋,半晌后,太监就捧着一块金色腰牌出来了。
“这腰牌你拿着,凭此令牌,你在办案时可以便宜行事,也可以直接进殿觐见朕汇报工作,谁阻拦你,你就治谁!前提是你不能胡闹,否则朕照样治你。”
皇帝将腰牌直接丢给了余闲。
余闲接过后,立马看到了上面镌刻的四个鎏金大字:如朕亲临!
这好东西!
太子交给清和的那个春坊腰牌,威慑力已经很强了。
但和皇帝的这腰牌一比,那就是儿子和老子的区别。
若是老爹见了手持腰牌的自己,都得老老实实的作揖行礼!
清和看到余闲眉飞色舞的模样,一阵汗颜。
这个助手的实际权柄比自己还大,到底谁指挥谁啊?
或许是看不得余闲嘚瑟,皇帝嘴角微微一翘,道:“对了,朕也让牧歌进北斗司了,你们相熟,接下来要好好合作。”
一刹那,余闲只觉得捧在手心里的腰牌有些扎手。
让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搭班共事?
皇帝这是搞人心态啊!
而皇帝却觉得自己这是皇恩浩荡。
他给威远侯委以重任,又给余闲和余则丰升官,现在还给余闲的未婚妻安排了公职,让这一家人都有了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