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忽然,车厢外传来了声音。
余闲拉开帘布,就看见伍松骑马跟随在外面。
前几日,伍松从北境大营中赶回了圣京,名曰给家里报平安。
但实际目的,是被威远侯派来照应余闲接下来的行动。
目前北境的战事暂时平息,伍松在帐下也没什么事务,而威远侯深知儿子接下来的使命是如何的重大,就把心腹借调给了余闲差遣。
“公子,天色快暗了,前面有个镇子,刚刚牧郡主她们也提议先在那里落脚歇一歇。”伍松汇报道。
余闲探出头,往前看了一眼。
在荒芜的大地上,官道一旁,一个城镇清晰可见。
“那里是什么地方?”
“回公子,卑职刚刚看了地图,那镇子叫燕归镇,隶属于燕幽行省北沙府,燕归县的县治所在。”
“距离燕幽府还有多远?”
“约莫还有两天的路程。”
“行了,就在那过夜了。”
余闲刚要收回头,伍松又道:“公子,牧郡主的姐姐有些话想跟你说一说。”
余闲看了眼前面的马车,就起身钻出了车厢。
出去前,听到秦泽没好气的抱怨:“故事刚说到关键点,不上不下,吊人胃口。”
那一刻,余闲挺想回老舅一句:接下来的重头戏,是要付费订阅的……
骑上马背,坐在伍松的后面,余闲跃上了那架马车上,稍稍拉开帘子,就看到双姝姐妹花正坐在里面,气质迥异、争奇斗艳。
妹妹牧歌依旧面无表情,尤其是看见余闲的时候,立刻眯起了眼睛,透露出一抹凌厉的寒光。
很显然,她还对余闲说她会饿到孩子的事情而耿耿于怀。
唉,果然心胸小,气量也小。
余闲不去理睬,看向了姐姐。
牧笛则温婉贤淑了许多,盈盈一笑道:“余公子,还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
余闲开门见山:“有何指教?”
牧笛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微微垂下眼帘,看了眼车厢里的空位。
见状,余闲反倒变得有些拘谨和腼腆,迟疑道:“这……不妥吧。”
牧笛刚想解释,余闲就一溜烟坐进了车厢里。
“你!”牧歌羞怒交集。
“郡主,你一嗓门闹开了,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咱们孤男两女共处一室吗?”余闲莞尔道。
牧歌咬紧银牙,却已是敢怒不敢言。
“好啦,就说几句。”牧笛一只手按了一下妹妹的手背,另一只手则做了一個噤声的动作。
然后,她瞟了眼车厢角落里,正在酣睡的女儿莲儿。
确认没有惊扰到女儿,牧笛就低声跟余闲说道:“余公子,如今已经到了燕幽行省的地界了,你准备去燕幽府探望傲梅公吗?”
“再说吧,如果情况允许,是准备去看一看他老人家。”余闲回道。
“那你还要和我们继续去北凉吗?”牧笛追问道。
“这个也得看情况了,由不得我做主。”余闲苦笑道。
他潜伏在牧笛的行队里,主要目的还是静候钦天监那边的情报消息:等玑璇神官观测出天石降落的准确地点,余闲就立刻前往,挽弓击溃!
现如今,也就是昨夜,玑璇神官已经把目前观测到的结果告知了余闲。
她目前只能观测出一个大致的陨落范围,就在大景西北一带。
于是余闲出了圣京之后,索性一路跟着牧笛他们进入了燕幽行省,同时等着陈清北或者玑璇神官传来最新的进展。
“我理解余公子的处境,我也挺想助一臂之力的,但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拖着一个孩子,实在是爱莫能助……”牧笛显得欲言又止。
“夫人有心事可以直说。”余闲知道她藏着重要的事情。
“那妾身就直说了吧。”牧笛缓缓道:“妾身刚刚考虑了一番,打算等到了燕幽府,请公子找傲梅公说说,能否让妾身的女儿先寄住在傲梅公的府中。”
余闲一怔。
起初他还不解其意。
这母女俩不应该快马加鞭,早些抵达北凉的嘛,听这话的意思,牧笛似乎还有意逗留在燕幽行省。
但转念一想,余闲懂了……
“莫非,夫人也担心这么着急的回北凉,家里没人?”余闲笑问道。
牧笛轻轻点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余公子。”
余闲反而觉得这个寡妇的心思多。
自己在等着皇帝的进一步指示,北凉侯府何尝不是。
现在北凉侯牧雄就肩负着几项重任。
明面上最大的任务,莫过于抵御荒人继续进犯西唐。
暗地里最大的任务,则是协助宁云心平定皇室的内乱。
但这件事,北凉侯和大景方面不能直接出手干预,因为即便宁云心赢了,也会遭受唐国上下的抵制。
没人会愿意自己的统治者,是别国扶持的傀儡。
因此,皇帝的部署是,由朝廷和北凉组织几队间谍,先潜入西唐的国都,伺机行事!
除这两件任务之外,北凉侯还私自给自己制定了一件任务:遥观圣京的局势!
众所周知,北凉侯和太子的关系,堪称情同手足,是太子党中的太子党。
甚至,北凉侯祈祷太子转危为安的心情,比皇帝更加的真挚和急切。
可是,北凉侯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太子真的熬不过这一关,那他就得做些什么了。
比如说,护卫太子妃等遗孀,再比如说,协助皇太孙登基!
北凉侯何尝看不穿皇家内部的暗流涌动,海王、鸿王等皇子虎视眈眈着,如果太子真有不测,那就是他们兴风作浪的时候。
哪怕皇帝钦点皇太孙继位,也必将遭来这些皇子派系的反扑!
北凉侯要做的,就是抵御住这些皇子的反扑!
要实在不行,那北凉侯就护送着太子妃和皇太孙离开圣京,大不了躲到北凉自立。
“北凉侯才是太子的托孤肱骨!”余闲瞬间有了明悟。
分析出了北凉侯如今的心态,牧笛的意思也就很明朗了。
她们姐妹俩应该已经跟北凉侯取得了联系,不准备着急抵达北凉,想先襄助余闲击溃天石,解救太子。
“妾身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但牧歌可以。”牧笛坦白道:“但牧歌要留下来,我和莲儿独自上路也不安全,倒不如跟随在你们左右,为了不拖后腿,我们可以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待着,比如傲梅公的府邸。”
“可以,这事我来办。”余闲应允了下来。
燕幽行省的治安环境相当恶劣。
而他们这一行车队里,有北凉侯府的两位千金,有准备谋逆的唐国公主,有要射的壮士……每一个都身份特殊、使命严峻,万一被人发现了,必然招惹麻烦!
于是,在抵达燕归镇后,他们选择了一家城外的客栈。
“城外,比城内更安全。”这是余闲等人对燕幽行省的共识。
不仅仅只是燕归镇,这话几乎适用于整个燕幽行省的城池。
时值寒冬,劫匪们该出动的都已经出动过了,如今都窝在寨子里等过年。
现在对燕幽治安威胁最大的,就是盗贼!
盗贼很少抢劫,只要从事偷盗。
因此,城内才是他们的作案首选地。
千万不要以为盗贼们的行动只会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在燕幽,盗贼引发的祸乱,丝毫不亚于强盗劫匪们。
点屋子、埋炸药、杀官吏,那都是常规操作!
相比之下,贫瘠的城外,反倒安逸了许多,因为盗贼们不稀罕。
马车抵达客栈的门口,余闲当先从牧氏姐妹的车厢里偷溜了出来。
然后,他就站在客栈门口,让女士们先进屋,自己和伍松则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宁云心和乌小蛮也从马车里出来了。
她们都戴着帷帽,看不真切面容。
不过余闲明显能感觉到帷帽后面的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眼神还都挺炽热的。
宁云心是恼怒的那种,那天自己占了乌小蛮便宜的事情,她是全程的见证者,当时宁云心就表现得很生气,尤其在秦氏提到负责任的时候,宁云心的小表情,表现得很想刀人!
至于乌小蛮,貌似是**的那种……唔,看来是情蛊开始逐渐发作了,看来自己终归是贞操难保了。ωω
“大哥哥。”
这时,一阵娇音传来。
只见牧笛牵着女儿莲儿的小手,也走下了马车。
这小丫头倒也乖巧,在路上一直安静的瞌睡,刚停下来,就又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了。
莲儿挣开牧笛的手,兴冲冲的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余闲的大腿,喜滋滋道:“大哥哥,我刚刚做梦还梦到你了。”
“梦到我什么?”余闲揉了揉小脑袋。
“我梦见你搬过来,与我、与我娘亲,还有我姨娘一起住了。”
“……童言无忌。”
余闲干笑了一声,察觉到宁云心和乌小蛮藏在帷帽后面的眼神,更加的汹汹如火。
“胡说什么呢,快过来!”牧歌斥责道。
莲儿小嘴一扁:“可我真的好像在梦里听见,你们三个人呆在一块絮絮叨叨的,谈论住在一起的事情……唔。”
牧歌一把拉过侄女,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往客栈里拖走。
而这时,秦泽也走了过来,催促道:“赶紧的,把故事说完,你故事说到一半就溜,是要被人寄刀片的!”
这种催更方式……似曾相识!
一行人进入客栈后,为了省事,索性出大价钱,包下了整个客栈。
天寒地冻的,一行人也没急着进客房休息,而是聚集在大厅里,围着火炉取暖。
期间,秦泽再次催促余闲讲故事。
“有故事?我要听!”莲儿兴致勃勃。
牧笛等人也投来好奇的眼神。
听故事,无疑是旅途中最解闷的事情。
趁着时间还宽裕,余闲又从头把玑璇神官说的故事阐述了一遍。
快进到了大师兄设计要谋害少年的那一段。
“结果怎样了?”宁云心忍不住问道。
不止她,所有人都紧张的静待下文。
连不苟言笑的牧歌,都一眨不眨的看着等着。
余闲斟酌了一下措辞,道:“结果,大师兄几乎要杀死了少年,少年在命悬一线之际,发动了阴阳术!”
“天地会的阴阳术?!”牧歌动容。
余闲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插嘴可不是好习惯。
“阴阳术的施法条件,就是要两个命格相似的人凑在一块,一方健康,阳气鼎盛。另一方面濒死,阴气萦绕。”余闲凝声道:“于是,濒死的少年,抓住毫秒的机会,跟大师兄实现了魂魄互换,然后毅然杀死了自己曾经的身体。”
“这个行动,他干得神不知鬼不觉,提着自己曾经的头颅返回了宗派里,获得了上下的称赞。唯独那个少女伤心欲绝,泪流不止。”
“安葬完掌门的席宴上,除了少女,全宗派的人都到场了,少年支配着大师兄的身体,周旋于酒桌之间,直到一个个都晕了过去。”
“没错,他在酒水饭菜里下了药,然后,他就提着菜刀,将这些人的人头一个个全都砍了下来,只留下了少女……最终,他将宗派付诸一炬!”
……
天渊大泽的北部,群山连绵,这片起源于落神山的山岭,将东宋和大景分隔在两边。
其中一座藏于云海中的山峰之上,尽是残壁断垣的景象。
这是一处荒废的建筑物,一些建筑上留存着黑焦的痕迹。
似乎在许多年以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彼时,阴云密布,寒风呼啸。
隐约间,还有在冬季出来觅食的野兽穿梭于山头的草木中。
突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
草丛里的野兽们听到了动静,顿时兴奋若狂。
似乎有美味的食材送上门了,
在这个寒冬能大饱口福了。
正当它们准备抢夺猎物的时候,一阵惊天雷霆轰然砸在了山头上,让这些野兽一瞬间全都化作焦炭!
其余的野兽们见状,开始疯狂的逃窜。
不久后,一个人影站在了废墟之间。
他环顾四周,脸上出现了复杂难言的神情,喃喃道:“生于黑暗,死于光明,这一生终归只是虚妄的旅途啊。”
他仰起头,最后一束天光穿透云层,落在他的脸上。
他,就是曾经的无双国士,如今的逆党奸臣,裴无常。